冒险的玫瑰

2020-09-16 06:36刘文
优雅 2020年8期
关键词:瑞尔玛莎海明威

刘文

有人热衷于在被固定的生活路径中,寻找不同的灵感与面貌,比如放飞自我的飞行员,比如在行走中丰富人生的旅行者。创新和发现共属于不甘循规蹈矩的灵魂:“上船吧,投身于时间那不可测度的深渊。”本期大师栏目以“冒险的玫瑰”为主题,我们将见到三位女性冒险者,触碰到气流颠簸,听到枪声炮火,感受到外国人眼中的东方风情,更将触摸到跨越了无限壁垒的写作者的笔力。她们都是女性主义者吗?很有可能。但最重要的是,她们拒绝“有些事只有男性才能做”的看法。

《夜航西飞》

冲上云霄:柏瑞尔·马卡姆(Beryl Markham)

“我们要去距离这里三千六百英里的地方——其中两千英里是连绵不绝的海洋。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是夜晚。我们将趁着夜色西飞。” 1936年9月,柏瑞尔驾驶着一架名为“银鸥号”的飞机,由伦敦出发,横跨深夜和大西洋,途中经历了两次引擎熄火,最后降落在加拿大东部的沼泽里,成为了历史上首位单人由东向西飞越大西洋的人。

这次传奇经历被柏瑞尔记录在自传《夜航西飞》里。这本书以1920-1930年的肯尼亚为背景,真实再现了柏瑞尔在广袤的非洲生活的点滴片段。父母离婚后,柏瑞尔被父亲带到非洲,在这里,她和马塞族人一起去狩猎,她驯养的小母马夺得了内罗毕赛马大赛第一名,成为肯尼亚公认的最优秀的驯马师;她学会了驾驶飞机,在飞行中寻找大象行踪,深夜飞越半个非洲大陆为垂死之人运送氧气瓶;34岁时,她驾驶单人飞机逆风横跨大西洋,落地时等待着的五千人为她喝彩。如果愿意,柏瑞尔可以用更为闪烁的笔法讲述她的人生传奇。但她的笔法克制,绝少抒情,尽管声称驾驭缰绳和操纵控制杆远比舞文弄墨让她自在得多,但她写起自己的经历时又是从容自信、游刃有余的。终身以硬汉为奋斗目标的海明威在给友人的信里不甘地承认:“她(柏瑞尔)写得很好,事实上是精彩之极……让我愧为作家,让我感觉自己只是个处理词语的木匠。”

柏瑞尔 · 马卡姆高挑修长,有魅力十足的脸形、弧度恰好的嘴唇,一头金发,眼神冷静。虽然有的人靠美丽便可成为传奇,她却是除去美貌外,依然拥有真正意义上可谓惊心动魄一生的女人。

在空中的时间越多,飞行员对人类和大地看得越清晰。她在记述那次横渡大西洋的单人飞行时写道:“最后一箱油还有四分之三,世界在我眼前就像崭新的世界般明亮,从未被染指。如果我有更多智慧,我早该知道,这样的时刻就像童真一样转瞬即逝。”更多的时候,她承受着飞行带给她的绝对孤独:“我独自一人度过了太多的时光,因而沉默已成为习惯。”这也可以解释,尽管感情生活丰富,柏瑞尔在书中对此却只字未提——她结过三次婚,第一次时她只有18岁,父亲在肯尼亚经营的农庄因为大旱而破产,她嫁给邻居来帮助父亲还债。第二次她嫁给了一个导演兼制片人,喜欢艺术,对她痴迷。这段婚姻以柏瑞尔一次震惊伦敦上流社会的劈腿告终,对象是亨利公爵,乔治五世的三儿子。第三次婚姻里的男性叫拉乌尔·舒马赫,是好莱坞影子写手,仍然无法使她安定。她的情人还包括著名飞行员汤姆·布莱克和丹尼斯·芬顿——后者是《走出非洲》里男主角的原型。或许,对于长时间生活在八千米高空的人,她必然早就明白什么有意义、什么毫无意义。她曾写道:“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之中,隔着距离,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我和一個人的旅行》

《直面战争》

玛莎·盖尔霍恩(Martha Gellhorn)虽然与柏瑞尔只有一面之缘,却很是惺惺相惜,她在给她1984年再版的新书序言里写道:柏瑞尔·马卡姆不是寻常的肯尼亚喀耳刻女巫(希腊神话中的巫术女神,善于用药)……让众人着迷是容易的事,那是她天性使然,而且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学识与冒险。

穿越火线:玛莎·盖尔霍恩(Martha Gellhorn)

类似的冒险经历,玛莎·盖尔霍恩(Martha Gellhorn)也有不少,她自20多岁起就开始从西班牙内战的前线发回报道,直到80多岁,她仍在报道美军对巴拿马的入侵。伦敦每日电讯报称她为“20世纪最伟大的战地记者之一”。在她去世之后,新闻界以其名设立了一个新闻奖,以纪念她一生勇敢追求新闻真相的贡献。而她与海明威之间汹涌激烈的感情,更加深了她在人们心目中敢做敢当的女英雄形象。

玛莎是在一种非常进步的氛围中长大的——她的父亲是一名妇科医生,还曾去学校请愿,要求将高中生物课本里刻意模糊的器官图片换为更加准确的图片,她的母亲则是妇女投票权的积极倡导者。玛莎面容姣好、身段迷人、雄心勃勃、才华横溢,在认识海明威之前已经是发表过小说的著名作家、有成就的记者、足迹遍及海外的旅行家。她还是个烟不离手的新女性,交友甚广,她曾调查并报导经济大萧条对于美国社会所产生的重大的冲击,当时的美国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 (Eleanor Roosevelt) 也是一名民权运动者,注意到了玛莎的报道,两人因此意外地成为莫逆至交。

盖尔霍恩最在意的是活在别人——尤其是海明威——的阴影中。“我为什么要变成别人生活里的一个脚注?”她提出了这个著名的问题。她的一生一共写了五部小说,其中两部是在遇到海明威之前出版的,她还写过十四部中篇小说和两本短篇小说集。

在玛莎长达60年的战地记者生涯中,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场世界重大战争。尤其是在1940年代国际冲突与战争频仍的欧洲,她不畏艰险设法到达战争前线,提供尽可能详实的报道,包括西班牙内战和德国希特勒政权的崛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她从芬兰、缅甸、香港、新加坡及英国等烽火连天的战地提供了第一手新闻消息,甚至见证了1944年6月6日的诺曼底登陆。她曾表示:“只要有战争的地方,就有我的身影。”

“自从玛莎率先开始报道战争冲突以来,女性已在这一领域取得了相当大的进步。如今,许多女性记者都加入到了战争的报道中,这与玛莎的影响密不可分。”曾获得过奥威尔新闻奖和玛莎·盖尔霍恩新闻奖的英国调查记者艾奥娜·克雷格(Iona Craig)说道。“当人们记得的不再是‘某某的妻子这个身份,而是玛莎自己的成就时,那才算是更大的进步。”

晚年的玛莎居住在伦敦卡多根广场旁的一套公寓中,在这里,她接待过各行各业的名流,而她唯一的规矩就是,不许谈论海明威。甚至,他在她晚年的回忆录中只是一个代号UC(Unwilling Companion,不情愿的伴侣)的人物。

《中国与我》

《宋氏姐妹》

作为海明威见过的“最有野心的女人”,玛莎一方面有着美丽而“女性化”的外表,另一方面又有着传统意义上的“男性化”的野心。这种融合使海明威受到了威胁。他无法控制她,他在她面前感到了挫败——比如玛莎对诺曼底登陆的报道,就彻底赢过了海明威。因此,他只好以更加肆无忌惮的方式来争夺这段关系中的主动权,但玛莎却不想再忍受了,完全从这种性别之争中跳脱了出来,对她来说,这些根本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写出好的故事,做出好的报道,让全球的霸权主义者们为自己的恶行承担责任。

离世之前,她曾穿着丝绸衬裙,在伦敦的公寓里整理自己的文件和合同,并打电话给朋友,仔细交代好哪些珠宝要送给哪些人。1998年2月15日,在梳理完这些之后,她吞下了一枚氰化物胶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享年89岁。此前,因为一次失败的白内障手术,她已经处在了半失明的状态,而卵巢癌细胞也已扩散到了肝脏。

“我从来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可能永远也不会找到。”她在最后一封信中写道。不过,玛莎可能也意识到了,她对性别成见的摒弃——以及她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所保持的独立——使她摆脱了困扰着许多人的乏味与平庸:“我所拥有的一生非常精彩,这并不是我应得的,但我的确拥有過。”

行走东方:项美丽(Emily Hahn)

玛莎的困扰在于,她成为了鼎鼎大名海明威的注脚。而对项美丽(Emily Hahn)来说,虽然她与中国诗人邵洵美的关系总是众人的焦点,但是旅行也好,书写也罢,都是自我的表达。项美丽是一位美国记者、作家,被《纽约客》称为“被遗忘的美国文学瑰宝”,为该杂志共创作了54本书、200多篇文章和短篇小说。

受林德伯格穿越大西洋飞行的启发,艾米莉踏上了走进非洲的旅程,前往刚果,为红十字会工作,在矮人部落里生活了两年,然后独自徒步穿越中非。旅行和对动物的热爱影响了她一生,也是她写作的两大主题。后来她养过几只猴子做宠物。有人曾经问她,难道对独自旅行不感到害怕吗?项美丽惊讶地说,为什么?难道这不就是生活吗?她一生不停旅行,进行各种意义上的冒险,因为永远有什么在对她召唤,而“没人说别去”(这是她一本回忆录的名字);又因为像她自传名“不着急回家”所说的那样,她的冒险没有尽头。

1935年,《纽约客》聘请她担任中国特派记者。三十岁的艾米莉到达中国时,战争阴云密布,国际和各方势力波谲云诡。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她结识了出版人、诗人邵洵美,那个给了她“项美丽”这个名字的人。如今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她与邵洵美那奇特的关系(为了进出方便,两人曾签署“婚约”,后来正是这份婚约在香港沦陷时期使得项美丽以“中国人妻子”的身份免于被羁押),实际上,这段时间在工作上二人是相互激发和亲密合作的高产时期。他们共同创办双语《声色画报》,联手创办抗日杂志《自由谭》,合作在《直言评论》连载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节译,之后印发《论持久战》英文单行本等。1939年,项美丽飞往香港采访宋氏姐妹,写完《宋氏三姐妹》后,项美丽没有再回上海。

项美丽:我要一头扎进中国、扎进战争、扎进真正的生活了。

项美丽在二十世纪40年代出版的一系列有关中国的文字,曾经是西方人了解中国的重要窗口,现在则成为中国人回望那段历史的珍贵文献。除《宋氏三姐妹》外,还有以邵洵美及家人为原型的短篇小说集《潘先生》、回顾这一时期生活的回忆录《中国与我》、回忆日据时期香港生活的《香港假日》,以及以沦陷的上海和香港为背景的虚构小说《吉尔小姐》。此外,为了给女儿卡罗拉讲述中国,她还写了两本童书,分别是《中国ABC》和《中国故事绘本》。

据项美丽的传记作家库特柏森的说法,虽然她的书受到好评,然而由于她太多才多艺,在任何题材上都可以游刃有余,反而让她的出版商在包装和营销她时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她的作品不容易放进任何常见的类别,她是一个超乎文类的作者。

同样,她也是一个无法被定义、拒绝被归类的人。据说她的一个女儿曾经抱怨她不像别人的母亲一样,她问,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女儿说,就是会在厨房烤饼干的那种。项美丽说,那你去找一个能给你烤饼干的妈吧。反倒是她的外孙女对这样酷的外祖母感到非常骄傲:“你的祖母大概不会抽着雪茄,在公寓里办疯狂派对;你的祖母大概不会教你用斯瓦西里语说脏话。你的祖母也不会带你去动物园时在猿猴区域高声大叫。唉,真可悲,你的祖母不是艾米莉·哈恩!”

猜你喜欢
瑞尔玛莎海明威
海明威名言
江苏瑞尔医疗科技有限公司
海明威:《雨中的猫》
小玛莎和大黑熊
寄往伦敦的爱情
海明威的那些女人们
“百瑞尔”PVA专利产品在食品和乳品行业中得到好评
这次散步穿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