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温柔的温柔

2020-10-09 10:44麦乐迪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20年9期
关键词:吉他

麦乐迪

编辑推荐:唱过的歌,弹过的曲,还有仲夏夜空下的拥抱,它们小心又虔诚地传达着隐晦爱意,使人重新获得窥见天光的勇气。愿你也能遇见那个人,在那些最难捱的灰暗日子里,做你的月光。

快要高考的理理最虔诚,笔壳是孔庙祈福,笔记封皮是逢考必过,书桌前贴满了奋斗贴纸。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按照她的成绩,就算进不了顶尖名校,起码也能在重本院校学个不错的专业。

输怕了。去年这个时候她一个人在外地,每天跟全校师生一起喊着蛊惑人心的标语,毫无惧意地想象着即将拉开帷幕的新一段人生。

他们喊他们笑他们声嘶力竭,她流着泪败给荒谬现实,带着极其差劲的成绩灰溜溜回到老家这个普通高中复读。

一个四线城市的一所普通高中,有不少人是她曾经初中的学弟学妹。他们不了解这几年她一个人在外地上学的那段人生,但也许会记得她还没离开时在初中主席台上说的话:“我们一定要拼尽全力,不要遗憾一辈子。”现在她带着遗憾回来了。

理理插班报到那天就迎接了几十双眼睛的打量。几十张嘴在传她的来历,他们说乔理理在外地读了三年,还不如普高前十名考得好,他们说乔理理孤僻,不屑跟我们这些人交朋友。

没人听她交代心声,外人没精力关照别人的内心世界。乔理理假装看不到听不到,只顾疯狂地买市面上各种练习册。她对做题有一种病态的执着,笔从纸上掠过像子弹上膛的声音。她孤独地撑过了复读的第一个学期。

这也是为什么她对上网课毫无怨言,甚至有些依赖在家上课的感觉——自由,轻松,不关心世界,世界也不关心她。

最近疫情的风头下去了一点,白昼越发长了起来,没有人能忍住不出门。网课使人焦躁。理理学不进去的时候,就抓起帽子口罩出去闲逛。

和平广场又重新热闹起来。单是跳广场舞的就分成四五拨,花花绿绿的队服和纠缠不清的音乐在天地之间摇晃,过路人的心脏都随着强劲的节奏跳动。小孩子在广场上来回穿梭,无论是奔跑、滑板、旱冰、自行车还是卡丁车,横冲直撞让人避闪不得。再往里走一点,刚觉得清净了些,又有一批打鼓弹琴拨电吉他的,似乎是某个培训机构出来的老师同学,每晚在这里演出做宣传。

理理坐在离乐队不远的长椅上。六月便流火,整个广场都变得汗津津的。她的后背粘在衬衫上,目光从帽檐底下探出来,粘在打鼓的人身上。

她在初中与祝星一有过几面之缘:他在校门口等人一起去电玩城的时候,他在教导处接受批评的时候,或是靖雯拉着她说带她去看帅哥的时候。

祝星一的模样没怎么变。浓郁的眉毛像未干的毛笔墨迹收尾的一笔,那张脸却玉雕一般干净圣洁,像自幼不居俗世的小菩萨。他瘦成一块硬纸板的剪影,头发是跳脱的蓝灰色,姿态清冷贵气,鼓点却用力得很,让人第一眼就很难把他和普通人混杂在一起。只是这一身打扮有些不搭——花哨衣服不该配素净的人。

还是从前那样年少气盛的样子啊,理理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想。

祝星一不认识她,但是总能看见同一顶帽子同一个挎包坐在长椅上。乐谱包和杂七杂八的零件也放在那里,取东西时她会微微欠身,假装在看手机,卻不说一句话。

“你是在等人吗?”终于有一天祝星一趁着休息坐下来喝水问了一句。

“啊,不是啊……”

“每天都出来啊?”

“啊……是。”

祝星一哼笑一声,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子。

“学过乐器吗?”

“啊,没……”

要命。理理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在高温高压的重点高中里,向来不需要与人过多交谈,她只需做一个埋头苦学的背景板。造成的后果便是她不太会与人讲话,即便讲也是这样结结巴巴,嘴巴跟上了锁似的。

“你们没开学吗?”

“……我初中跟你一届的。”理理憋红了脸才吐出一句,“我叫乔理理。”

祝星一先是一愣,然后憨笑了几声,虽然肩膀天生宽阔,笑起来仍然像小孩子,“你认识我啊。”

“见过你。”

“哦,呵,我叫祝星一。”

他问乔理理在哪上学。乔理理紧紧咬着下嘴唇。“我复读了,在高中呢。”

“哦,呵呵……那个……”他把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无所适从地抖起腿。器乐老师踩着一堆电线在叫他,祝星一立即弹起来过去了。

夏天天黑得晚,远处的楼顶躺着一团火烧云,温度同理理的脸一样。她本该走的,回去与那些卷了边儿的习题厮守,可是她一直坐在那没有动,直坐到一拨又一拨的人都散了,乐队也开始收器材,才流露出要走的样子。

她假装路过他们,祝星一叫住她闲聊。

她问他怎么来这里打鼓,他说他考的国外的音乐学院,一时还开不了学呢,就来玩一玩。“以前在这琴行学琴,跟老师们都挺熟的。”

只听咣当一声,随后是不远处戴帽子的胖老师的吆喝:“你小心着点,进口的镲片。”

祝星一回身爽朗地笑了一声,“看来,我也是进口的鼓手喽?”

乔理理鼓着嘴笑,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手脚都不自然,随便敷衍两句便落荒而逃。

祝星一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让人无法拒绝他,又忍不住和他推心置腹。只因为祝星一前一天晚上说了一句:“我每天都在这儿,我还要弹吉他的,你过来听好不好啊。”乔理理便夜夜长在了这个长椅上。

今天她来得早了些,键盘和鼓尚未架好,光也充足。祝星一把吉他从身上卸下向她迈步走来。“我知道你是谁了,我想起来了。”

“啊?”

他嘴角挂着已成固定弧度的笑意,“你就是从外地回来那个。高三有几个男生和我一起打球,是你班的——你们现在的班主任是我高中的班主任,不知道为什么又留高三。”

“哦,”乔理理不敢凝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暮色落尽时的夜间山洪,“那还挺巧的。”

他们会说什么呢?说我格格不入吗?说我心高气傲最后落得个最遗憾的结果吗?说我画地为牢埋头苦学的样子很令人怜悯吗?他们是不是永远不相信我其实是很厉害的?

她想起孔乙己。当真认识字,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没捞到呢。

复读的压力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想象不到的,尤其对于乔理理这样的人,无论心理还是生理上都会带来巨大的不适感。她担心半个秀才也捞不到,更担心别人看她的目光和形容她的语气。

“挺累的吧?还推迟了一个月。”

“还行。”

“快啦,就要熬过去喽。”他从兜里掏出两颗糖,自己拿了一颗,另一颗递给她,“反正我一直成绩就不好,所以后来跑到国外去念个没什么名堂的音乐学院了。你再考一次肯定能考好。”

他正在剥开那颗糖,糖纸是五彩缤纷的绚烂塑料,手压过糖纸便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紧张吗?”

乔理理点了点头。

他低头轻笑,把糖挤进口中。“都考过一次了还紧张啊。”

“就是因为考过一次了才紧张啊。”

“不会吧,他们都说你很厉害呢。”

“谁?”

“就我认识的那几个啊,傻。”祝星一重新背上吉他,一边却在笑着模仿他们说话,“‘学姐回来了,肯定又把前边的名额顶掉一个,我本就不怎么样的名次雪上加霜。他们都怕你呢。”

没有主唱,他们搬来一个大音箱放原曲,自己跟着弹琴打鼓沉醉其中。从《猛犸》到《心要野》再到《光年之外》,无论是本就摇滚的乐曲还是抒情歌,都被附加上强有力的伴奏,一曲终了,电吉他的尾音撕裂黑夜,久久不停。

“怎么样?”祝星一走过来喝水的工夫问她。

“挺好的。”

“在学校都是些理论课,还要考试,不像在这玩得轻松,哪怕弹错一点儿也没人听出来。”

大音箱里又响起了前奏。

“下一首开始了。”她说。

“没事,三个吉他呢,我偷会儿懒。”

属于夜晚的氤氲雾气被灯光划得稀烂。听歌看热闹的人在周围围成一个松松散散的圈,祝星一和乔理理在圈的最里边,太阳穴跟着乐曲跳动。

“什么?”乔理理好像听见祝星一在跟她说话,可是却听不清内容,倒像是在把鼓声嚼碎。

“我说,这个歌我觉得不错。”他凑近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隆隆作响的背景音乐让人选择性忽略所谓的安全距离,除了理理微微发热的耳朵在出卖实情,“你觉得呢?”

“啊,是,挺好的。”

“痛仰乐队。你要是觉得好听,等你放假了咱们可以一起去看演出,好不好啊。”

“哦,好啊。”

“挺浪漫的。”

猝不及防地对视。他的眼睛像月光下的锦鲤鳞片。

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这首歌总是在重复着同一句话,其实倒也并不是很好听。不过,他说好听就好听吧。

他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她没有注意。

乔理理终于要开学了,她仍然不擅长讲话,甚至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祝星一。

“我下周开学了,之后就不能出来逛了。”

“哦,好啊,算一算也快高考了。”他放慢了步子,同前边提着装备的老师们拉开一段距离,“你可别忘了我啊,学妹。”

“去。”乔理理动手拧了他一下,随后又叹了口气,“我就听天由命吧。”

大考前的那种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是所有战争片里最可怕的一幕。因为退是无处可退的,能做的全部事情,只有等待。

走到分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祝星一转了过来,十分理直气壮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这一秒像啤酒罐的拉環被崩开,泡沫争先恐后地卷出一场山洪来。他的拥抱好暧昧,胳膊又很小心地环着,让人一时呼吸不上来。

“乔理理,不要害怕哟。” 他笑,嗓音像被砂纸磨过,“加油。”

她头脑发热,只能想起今天最后那一首歌。

“我是谁/我问你/我是乌云后的灿烂/是泛着炫光的蓝色/是温柔的温柔。“

“我是谁/你问我/你是我不愿醒来的梦/生怕这次错过/美丽的梦。”

编辑/张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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