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奶奶

2020-10-23 09:08卫东
当代作家 2020年10期
关键词:大伯奶奶

奶奶已经去世四十年了。今回首,四十年,弹指间。奶奶昔日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其实,多年前我就想写点过世多年的奶奶的文章。可是,掂了几次笔又放下;原因是不知道如何写是好,不知道如何表达才能将奶奶的真实影像呈现给读者。近半年来,思考再三,觉着就写写奶奶与之有“牵连”或“关联”的那些往事儿吧!只有这样,才能反映出奶奶的既慈善又严厉、既勤劳又朴实、既有能力又有小才艺、既可亲又可敬的真实的面目来。

我这一代,在五代以内同堂近门儿的一大家族的男孩中,我是“一哥”老大,其余六位伯、叔家共有十多个排在我之后的弟弟们。我在大概四岁左右时就跟奶奶脚头那儿睡觉,一直到十三岁,前后大约十年。那时,因为年龄小,早上起来还得让奶奶给我穿衣系扣、系裤腰带儿、穿鞋袜等,一直到我自己能够自理为止。此后,因为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较长,所闻所见的事儿也就比别人较多了些。

印象——回忆奶奶

奶奶姓赵,名大妮,祖籍是我家东南方向相邻的长葛市后河镇榆林村。赵大妮是不是真实名字,不知道,主要是没有问过父辈们。再者过去,随便问女人的名字,特别是问老年妇女的名字,那是很不礼貌、很犯忌讳的事儿。

通常谁要喊叫哪个老年妇女,都是姓加个“氏”字,婚后到婆家是双姓加“氏”。我没有听见过村里人是如何叫我奶奶的名字的。我们村当年有个姓林的老奶奶,她是我村杜姓的家人,丈夫早年过世,无儿无女,独自一人生活,是个五保户。很多人都叫她“杜林老婆儿”,有的叫她“杜林氏”。我那时年龄小,不知道名字为什么有两个姓,后来才知道,以前的老年妇女都得这么叫,不能叫真实名字。我入伍那年,在填写祖母的情况时,我父亲让我填写的是“卢赵氏”。

奶奶一年四季都是穿带襟上衣,上下衣裤和鞋子通常是蓝色或黑色。毎天早上起床给我穿好衣裤后她就坐在凳子上打裹脚。我见奶奶的脚真是人们常说的“三寸金莲”,除大姆脚指头外,其它四个脚指头都握在了脚心脚掌部。

小时候,很奇怪,不知道奶奶辈儿的以及年纪上下差不多大的老年妇女为什么脚都是那么小。奶奶说了后才知道,旧时代,新中国成立前,像奶奶这样的女孩子都是要缠裹脚的。缠裹脚也不是一件轻易而举的事儿,那是特别受罪的。据说女孩子十来岁左右就开始缠裹脚,脚指头握在脚掌下面,再加上走路时体重的压迫,疼得哇哇大哭。但不能不缠,必须得缠,并且缠得越小越好。如果有不愿缠的,不仅“违规”受罚,还会被人嘲笑——看,那个谁谁谁家的女孩子那么大的脚板子,多难看,多咯意人。

你说那时候是什么世道?“流行”女孩子缠裹脚?而且还一代教一代“贯彻执行”这种非人道的做法,为什么非得让女孩子缠裹脚受折磨遭罪受不可呢?况且,小脚没有大脚的着地面积大,站立的平衡度就比大脚差些,干活做事的种类就没有男人多,这也是过去妇女受歧视、地位不平等的重要因素之一。

奶奶是小脚,平时是走不了远路的。但与我村邻近的三个村她都去过,一般情况下,天气睛朗,吃过早饭或午饭后,吸过两锅儿烟,家里没啥事儿了,她就拄着拐杖走出家门儿。像村邻东边儿紧挨着的王庄,南边儿二百来米远的高庄和赵庄,她都慢悠悠地去过。有一点,奶奶走着路时不吸烟,到村里和人家坐那儿拉家常时不吸烟。她不管在那个村,和人家聊天聊的都是“正能量”的话题,从来不打探谁家的小道消息,即使知道谁家有这样那样的说不清的家务事儿,也从不说三道四或再添油加醋,总是正面对待不乱说。和人家聊完走后,都会说一句:“看这个老太婆儿多好!”

因为奶奶是小脚,年纪也大了,走路得拄着拐杖,所以,走亲访友就得用架子车拉着她。通常不管往哪儿去,只要奶奶也去,大伯就得拉着她,年龄小点的弟弟妹妹也坐车上。像我和几个姐姐们年龄稍大点的,就得在车两边儿助推车子了。

1975年春季,我家与大伯家分家过。分家时奶奶明确跟着我父亲生活,大伯也明确从此不再管奶奶的吃喝穿戴、走亲访友等事情。若串亲戚走远路,这拉车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了。因为父亲在城里工作不可能随时回来走亲访友,母亲要下地干农活挣工分养家糊口,姐姐在上高中,妹妹小我三、四岁,所以我是唯一的“人选”。

走到路上,一遇到坑洼不平、不好走的路段或上坡兒(不是很陡的坡儿)路,奶奶恐怕我拉不动:“东,我下车走吧!”“不用下车,没问题。”我总是这样让她放心坐车上,一直拉到目的地。看得出来,奶奶心里是非常愉快的。

据大姑说,奶奶过去是我们一大家庭(妯娌三个,我爷是老大,另有二爷和三爷家)的掌柜,有本事,有脾气。她只要发出厉害的吆喝声,全家人都怕她。记得很清楚,在我大概四、五岁那年,有一天,不知家里大人们或什么事儿谁惹着奶奶了。第二天早上,她把自己住的那个房子(三间草房,灶火、厨具、面菜均在此房内)的门从里边扣住,不让任何人进屋,也不让任何人进屋做饭吃早饭。

因为早上有一顿饭没有吃,这件事儿给我的印象较深。记得我曾经趴在地上透过门坎喊奶奶,但喊也不开门。只见她搬个凳子坐在离门口不远处,手里拿着拐杖敲着地并不停地骂着什么话。大伯、大母和我母亲三个大人没有一个敢近前敲门推门的,其余的孙女孙子们更没有胆子了。

那天早上,早饭后,五奶奶照例来我家与我奶奶拉家常。因为大家族内的妯娌五个,就数我奶奶和五奶奶关系最好了,平时互相串门,无话不谈。五奶奶来到我家院子里,感到冷冷清清的,几个屋门都关着——出啥事啦?带着疑问,她先走到奶奶的屋门前,敲敲门喊:“大嫂,我是老五呀!你上着门儿弄啥哩?快开开,我找你聊天哩!”“她五婶儿,今儿我不聊天了,也不开门,改天聊吧!”奶奶应答。因为五奶知道她大嫂的脾气性格,也就不再问下去。转身来到了母亲和我们姐妹弟住的一间屋内,五奶问了问母亲原委,就出去回家了。

不一会儿,五奶端了两碗玉米汤来到了我家,给我们屋放那儿一碗,又给大伯他们屋放那儿一碗。当然,几口人一碗饭是吃不饱的,但那也是谢天谢地了——五奶奶真是好人、真是仁慈,全家人都是非常感激五奶奶。通过这件事儿,全家老小是真正领教了奶奶“名不虚传、名副其实”的厉害程度。

“同居”——睡奶奶脚头儿

隐约记得,自那次“事件”后,奶奶不再给全家十几口人做饭,伯母和我母亲开始每人四天轮流做饭。我可能也是在这次“事件”后,跟着奶奶晚上在她脚头那儿睡觉。毕竟,奶奶那年已经七十岁了,体力不支、腿脚不利索的现象已很明显。为儿女、为子孙劳碌奔波了一辈子,也该歇歇脚、享享清福了。

奶奶有个好记性。人一老,难免记忆力衰退。可是奶奶的记性确很好,有时家里大人小孩儿的日常生活用品、干活用的工具等物件,用完随手一放就不管了,待下次用时却找不到。当你着急时,只要问奶奶,她准能告诉你物件在哪儿放着。

奶奶之所以能知道东西放在哪儿,那是因为她有个好眼睛。她虽然耳背,可眼不花,认针线、?补衣服,没见过她戴眼镜。所以,全家人的一举一动,她随时都会注意并记在心里。你想知道的物件或个别事情,随时随地都可以从她的“编织好的程序”中提取出来,给你提供方便和快捷。

奶奶身体非常健康。从我记事儿直到她去世,从来没有病过,从来没有见过她吃药打针。不像现在的老年人,动不动就得到医院看病,经常离不了吃药。并且平时身体不是这里不得劲儿,就是那里不舒服。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等,成为中老年人的常见病和多发病。可是,那时候的老年人,不但下地干活,而且吃的也是“粗茶淡饭”。也没有见几个人有这病那病的,最多也就是感冒发烧,有的人根本就不把它当成病治,挺一挺或熬点葱姜蒜辣汤一喝一出汗就好了。

我曾经见过母亲感冒不舒服时,抓一把谷子放嘴里,再用温开水冲下去就算治病了。第二天照常下地干活,不知这喝谷子会治感冒是什么原理。而如今,谁有个头痛脑热、感冒发烧,不花个几百块钱甚至上千元,可能就“过不了关”。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奶奶满嘴无牙,但是她也不镶牙。平时饭菜和家人吃的一样,唯一特殊点的是,每天早晨起床后,在没有下床前得给她做一碗白面片儿汤喝,全家人只她一人吃白面烙馍(其余大人小孩全是红薯面黑饼子,搁现在又成了稀罕食品)。虽然無牙咀嚼吃力,可没有影响过她吃饱吃好。并且奶奶的肠胃也很好,什么食物都能消化,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肚子不舒服或拉肚子的现象。

奶奶非常爱干净讲卫生。衣服从上到下、里里外外、一年四季总是干干净净,吃饭从来没有见她往身上洒过饭菜。掉到衣服上或地上的碎馍屑,只要是干净的,她就一点一点捏住送到嘴里,不舍得抛洒掉。

奶奶唯一的一次“大病”,大概是在1973年的时候,背部患上了一种顽固的皮肤病,怎么治疗都不见好。那种痒真是奇痒难耐,奶奶有时痒得受不了,边挠边哼哼。那时不像现在,一有个病儿就赶紧去医院检查治疗。

我村离公社卫生院十五六里地,距县城近五十里。一是没有电话,二是没有交通工具,只有在家里找村医或打听一下有什么土药方治疗。最后,得到一种土方,就是用生姜擦背。

生姜这种经常性的炒菜用的佐料家家都有,也不值什么钱,还用得起。之后,便找来一块白布,把生姜切成片,然后包起来用小绳子系住,手抓住所系的布头儿,将包姜的一面朝着背部普遍来回擦。

奶奶自己是不会擦的,得用别人给她擦。我则是给她擦的次数最多的一个,因为我跟她脚头那儿睡听话、好使唤,是“近水楼台”。有时,如果在她身旁有几个人而需要擦背时,必定是叫我给她擦。因为只有我给她擦时听她“指挥”着擦的很到位、很解痒,别人给她擦时总是不听她“指挥”胡乱擦一遍完事,她总是不满意,尔后还要我给她再擦一遍。

不知擦了多长时间,皮肤骚痒竟治好了。估计搁现在到医院治疗的话,不花个万二八千的恐怕是治不好。

吸烟——奶奶的嗜好

奶奶嗜好吸烟。不知道奶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好上吸烟的,据说是年轻时。奶奶吸的是旱烟,吸烟的用具是一根短烟杆带烟锅儿,有一个细荆条或者是细竹条编织的直径大概三十厘米左右烟盘。烟盘边上补包着兰布或黑布,看起来是使用年数长,荆(竹)条已磨损断开才用布补包住的。平时在家使用烟盘的碎烟,串亲戚时就带个黑布制的小烟袋儿,里面装多半袋碎烟。吸烟时,将烟袋锅儿抻进烟袋内,来回搅动一下,再用左手托住烟袋儿,左拇指按两下烟袋锅儿。觉着装满烟锅儿了,就抽出来,将烟嘴噙在嘴里,然后掏出自己带的火柴,划着点烟开始吸。

奶奶吸的烟全是将烟叶晒干自己揉碎制成,还不用别人帮忙指点。奶奶的烟瘾可以说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像她那样吸烟的人,一会儿都离不了吸烟,一烟袋锅儿接一烟袋锅儿。具体她每天吸烟的频度是这样的:早上一起床,点着煤油灯披上上衣就坐在那儿开始昅烟,吃完面片汤放下碗筷,再吸完两三锅儿后穿衣下床。洗脸后又装上一锅儿吸,直到吃正餐早饭。饭后又装上一锅儿吸,这之后就不知道吸多少锅儿了。晚上睡觉前必须吸两三锅儿烟,心满意足后才躺下睡觉,估计四、五天左右那一盘烟基本上就吸完了。冬天天冷,奶奶基本不出门儿,她就盘腿坐在灶火台一侧取暖,时不时地一锅儿接一锅儿地吸烟。

有一点儿就是她不喜欢吸买的制式烟卷,奶奶称是“洋烟卷”。如果有吸烟的人或亲戚到我家,给她烟卷,她一般不吸,她总是对人说不如她的旱烟好吸。

那年(1975年)我们家盖新房搬家后,与在我大队下乡插队的郑州知青是隔墙邻居。男知青们大都吸烟,常常是把烟把儿扔在桌子上、屋内地面、院内地上,到处都是烟把儿。有一天,奶奶拄着拐杖走到知青住的院,看见地上很多烟把儿,有的还很长没吸完就扔了,奶奶觉得可惜,就随手捡了一把。回家后,她自己把烟嘴前面没吸完的那一小截儿烟丝剥到她的烟盘里,然后与她烟盘里的碎咽掺一起装了一锅儿烟吸了吸。这一吸不要紧,感觉比纯旱烟的味道好多了,一下子就上瘾了。以后她就每天去知青院里捡烟把儿,知青们一看这个老太太捡烟把儿,搞不懂是干啥哩?一问才知道捡烟把儿是用来吸的——原来老太太也吸烟。知青们就不让她捡那烂烟把儿,给她掏烟卷儿吸。但奶奶说不喜欢吸您这洋烟卷,就这咽把儿里的烟丝怪好吸哩,我就捡这烟把儿剥烟丝吸吧!知青们感到很意外、也感到奶奶很可敬可亲,一问又是邻居。于是,就让我奶奶进他们的宿舍并帮助奶奶捡烟把儿。这一回比上一回捡的多,奶奶很是高兴。这之后,有的知青就不乱扔烟把儿了,专门找个烟盒或其它小盒集攒着,等到奶奶过去了交给奶奶。

吸烟时间长了,烟杆内和烟锅儿里难免会有很多烟油。当奶奶吸着吃力时,就会把烟嘴部的金属套头和前部的金属烟锅儿去掉。然后找到笤帚,折取上面一根较长的(高粱)糜子,将糜子插入烟杆内来回拉动几次,把黑烟油带出来后再吹吹烟杆,看是否畅通透气。烟锅儿里的烟油则用硬质的小木棍或金属小刀或剪子的尖头,在烟锅儿里转圈剔挖。收拾安装好后,紧接着就是吸一锅儿烟。

吸烟得有火源,以前奶奶都是用火柴点烟,早晚起床睡觉就使用煤油灯,为的是省几根火柴。七十年代中后期,奶奶发现了有人使用打火机点烟。她也赶“时尚”,让我父亲给她买了个火石汽油打火机,并准备了一瓶汽油。初期使用着很顺手,时间长了,由于砂轮磨损、或汽油量不足时,总是拨多少次也打不着火,她就埋怨这打火机还不如火柴好使,一划就着。此后,因为吸个烟打个火着急人,有一段时间她干脆不用打火机了。

吸烟有百害而无一利,国家也明令在烟盒外包装上必须印上“吸烟有害健康”字样,是不提倡吸烟的。而相当一些人把吸烟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离不了;有的人一有空儿就吸烟,公共场所随处可见。近些年来由于宣传、处罚力度较大,公共场所基本改观。

不过,仍然还有断不了吸烟的。有的人不管忙闲都要吸根烟;有的人思考问题要吸根烟,有办公室或家里中的烟灰缸为证;有的人写材料写文章要吸?,常常是烟雾缭绕——不然写不出来。我则与别人还真有点不一样,我如果吸烟,什么也干不成。可是,我奶奶吸了一辈子烟,直到她去世,始终烟不离手、不离嘴。

奶奶吸烟就如同吃饭,甚至不吃饭可以,不吸一锅儿烟那是万万不行的,一天到晚吸烟比吃饭的次数多了不知多少次。但是她从来没有生过病,连头痛脑热咳嗽也没有。我们村有很多中老年人爱吸烟,经常见他们吸着烟咳嗽着还是照吸不误。我奶奶吸烟从不咳嗽,这的确是众多吸烟人中的特例、例外,也很奇异。

也许你会说,那你们家里的人肯定都会吸烟。事实正好相反,我的父辈和我这一辈儿的大人孩子却没有一人会吸烟,你说奇怪不奇怪?在这里,奉劝那些爱吸烟的朋友,立马戒烟吧!我奶奶吸烟虽然没事儿,但是你吸烟了可能对身体就有害处。

“才艺”——奶奶的素养

通常情況下,爷爷奶奶们都会给自己的孙子孙女们讲点故事什么的。比如一些影视剧、文艺节目、写的文章中,都说爷爷奶奶给自己讲的故事有很多有多好;诸如《孔融让梨》《水漫金山》《司马光砸缸》《劈山救母》《孟母三迁》等等。别人的奶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好故事讲昵?而我的奶奶只给我讲过唯一的一个故事《要饭孩儿》,我不知道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我的奶奶从来就没有给我讲过那些故事。

有一年的一天晚上,睡觉前,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奶奶穿着上衣坐在被窝里,背靠着墙吸着烟。我在床的另一头儿(她的脚头)穿着上衣,靠着奶奶装衣服的黑色箱子,坐着打瞌睡,准备往被窝里躺。这时,奶奶说:“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叫做《要饭孩儿》”一听说讲故事,我也不瞌睡了,催促奶奶快讲。

奶奶讲的故事是这样的:不知是在那个朝代、那个年月、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有一个屡考不第的穷困潦倒的书生。一天,他要饭来到一个街面的店铺前,看见一个好似账房先生的坐在桌前拨打着算盘珠子,旁边也围着四五个人在不知说着什么。书生走近一听,原来他们是在年终结账。当他走到跟前点起脚尖向里张望时,账房先生抬眼看见了他。正急躁不耐烦呢,就透过眼镜、翻着白眼冲着书生:“去去去,你看什么看?”旁边人一扭头也见一个要饭的站在跟前,都没好气地:“去去去,你站这干啥?”撵他走。书生转身走时说了句:“看你们算到啥时候。”众人一听都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地或抬头或回头望了他一眼。

到傍晚时分,店铺里、桌子上都点着了灯。书生沿街乞讨转了一圈后又拐回来,发现店铺里的账房先生和那几个人还在那里拨拉算盘。他又凑到跟前,这时那几个人没有撵他走,只是说:“你又过来干啥?这儿在结账核对账目,难道你能把账目核清?”书生自信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一会儿就能把账结清。”店铺掌柜的和账房先生一听,觉得这“要饭的”可能不是一般的要饭的。就伸手招呼要饭的:“来来来,你进来把这账算一算。”“来吧,试试你的本事。”别人似信非信地附和着笑着“请他”。书生来到桌前,账房先生让坐。坐下后,他先把账本逐个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噼里啪啦地拨打起了算盘。众人一看这阵势儿,都张嘴瞪眼,不由得心里暗暗佩服这个“要饭孩儿”的身手不凡。不多一会儿,书生停下了拨打算盘和另一手中记账的毛笔,对掌柜和账房先生说:“账结清了,请二位过目。”这二位一翻一看一对照都十分惊讶:“唉呀!不得了,一点也不错。小伙子真厉害,真有才啊!”这时,掌柜和账房耳语了几句,掌柜对着书生热情地说:“你把这个破碗扔了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大管家了。”就这样,书生得到了掌柜的赏识。之后,店铺在这个新大管家精心细致料理下,掌柜的生意越来越好、越做越大。

有一天,掌柜的贩运了几车海带,需要拉出去卖。由于人手不足,掌柜的就让书生招呼着出去卖。海带拉出去后,由于是淡季,卖不出去。书生只好找了个客栈,把海带暂时存放起来并住下看看时日和机会再做打算。书生没想到的是,由于当地气候低温潮湿,存放的海带发了芽儿,又长出了原来一倍还多。此时,恰逢有多个客户要购买海带,和客户谈妥后,书生稳稳地赚了一把。看着一大堆元宝,书生想:怎么运回去昵?如果背着回去,半道上让人给劫了咋办?回去没法儿向掌柜的交代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这样办:到附近村里或借或买,搞到了几十根粗细均匀合适的木棍。又找了个木匠师傅用锯将木棍从中间锯开,再在两平面上挨个儿挖几个槽,然后把元宝放里面,再把两半的木棍粘合住。这样装在车上的都是一些棍棍棒棒,没人劫要这些用处不大的棍棒,也没人想到棍子里面藏有元宝,这样路上走着安全多了。

书生怀着满满的成功感,高兴地回到了掌柜家。掌柜听说大管家回来了,满心欢喜地出来迎接。谁知,到跟前一看,他的大管家拉回了一车不中用的棍棒。顿时脸就拉下了,质问大管家:“你怎么拉回这么多棍棒?我让你卖的海带呢?”书生不慌不忙、漫不经心地说:“已经卖了。”“卖了?那卖的钱呢?”掌柜急问。书生指着车上放的木棍,对手下人说:“取一根,把它劈开。”手下人急忙拿刀取棍劈开,这一劈开不要紧,棍子里面的元宝哗啦都掉在了地上。接着又劈开一根,掉出来的又是元宝;再劈开一根,掉出来的还是元宝。掌柜和众人一看,先是一愣,继而惊喜;掌柜的更是把脸笑成了一朵花,摸着胡子,弯腰从地上捧起几个元宝,高兴得不知对他的大管家说什么好。掌柜的于是吩咐:“把元宝和棍子收起来,赶快摆宴为大管家接风洗尘。”从此,这个穷书生——要饭孩儿得到了掌柜的高度信赖和信任。书生也由穷变富、成家立业,生活美满幸福。

奶奶给我讲这个故事,那是在对她的孙辈儿说:只要你有才能、有知识、有智慧,踏实肯干、实在做事,就不愁找不到好工作,就不愁受到人家的重用,就不愁过上好生活。这也是那个年代人们的梦想和向往。

之后,奶奶又给我讲了三次之多(这是老年人特有的一种“毛病”,她知道的某件事,会时不时地想起再说一遍,甚至多遍。可能是她早就忘记曾经讲过,而小孩子可能会“不厌其烦”地听,年龄大点的年轻人则认为这是老年人太絮叨。)这个故事,让我印象深刻;同时,也对我多少产生了一点启迪。因为那时年龄小,只知道听故事,还不太理解其中的涵义,只觉得这个要饭孩儿怪有能耐的。现在想想,觉得奶奶是有意识地讲的,她盼望、渴望、希望自己的孙子将来有出息。

奶奶唯一的一次背诵《三字经》。那是七十年代初的事儿,当时文革还没有结束,“批林批孔”运动正在进行。同时,古代的一些文章都被视为“大毒草”,一是不能看读,二是还要深入批判,《三字经》就是其中之一。我那时上初中一年级,老师经常在课堂上领学《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河南日报》等报刊编发的社论或有关批判性的文章。同时开办专栏、黑板报宣传学习体会和经验,我们的课程表里专门儿有一节课是“批林批孔”。

关于《三字经》,只是听说过,学习和看报纸看到过这三个字,具体内容还真是不知道。人就是这样,越是见不到的内容越是想见到,想知道个究竟。有一年的一天晚上,三姐到我奶奶屋玩。我们俩就串通着让奶奶(娘家是大户人家,读过私塾)背诵一下《三字经》。在我俩好说歹说下,她吸过一锅儿烟后就背诵起来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当奶奶背诵到这里时,我俩实在憋不住了就哈哈笑出声来,这一笑坏事了,奶奶立即停止了背诵。之后,再怎么劝说也不顶用了,就两个字“不背”,并且还是生气的样子。唉,我俩很是后悔不该发出笑声,造成没能听个完整的《三字经》。

三姐和我为什么笑?因为奶奶背诵时,就和我曾经看过的古典影视戏剧中读私塾的学生一样——摇头晃脑,发出的声音好似唱戏。那神态、那认真的劲儿真是活灵活现于眼前,和我们读书背诵的情形相比区别太大,不由得你不发笑。

奶奶会根据每个人的身高、长相(或面目)和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模样掐算你的年龄(这不是算卦算命,只是判断年龄)今年是多大。具体是这样:你先说出你的属相,她从上到下略一观察你,就用大拇指点着其余四个手指头,嘴里念诵着“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然后停到某一手指说:“唉呀!看不出来你今年可几十几了呀!真是岁月不饶人呀!”

那时,我年龄小,根本不懂属相是怎么回事。奶奶给人掐算时,我在一旁看得听得云里雾里好似天书,弄不懂是怎么算出来的。问奶奶,她只说是掐属相算的。后来我通过看书,才知道这是十二个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对应的十二属相“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每个人从出生那年對应一个属相,一生应用,每十二年一轮。给人掐算年龄,只要看这个人的面目(或长相)以及是少、青年还是中、老年,综合一下判断,然后以12为基数加12或12的倍数,再以倍数和当年的属相为准,加上或减去用指头掐算的属相顺序数,就得出了今年的年龄。

比如,以鼠年为例,如果你说是属兔的,一看你是小青年;以鼠年24岁为准,因为兔年已过,你不可能12岁,而今还没到兔年,你也不可能24岁,所以从兔的下一年,龙数到猪加9(或从鼠的下一年,数到兔减3),你应12+9(或24-3),今年21岁。如果另外一个人也说是属兔的,一看面目比前边那个小青年年龄大,且不像40岁的人;以24岁为准,因为兔年已过,你不可能是24岁,而今还没到兔年,你也不可能36岁,所以从兔的下一年龙,数到鼠加9(或从鼠的下一年牛,数到兔减3),你应24+9(或36-3),今年33岁。如果是当年的属相,那更好说你多大了,比竟相差十二岁还是有区别的。当然,有一些人保养的好,或许分辨不出年龄大小,但仔细观察还是有区别的。

别看奶奶这个小“才艺”,当年我村里很多人都很好奇,觉得奶奶真有两下子。可是都学不会,不知道她是怎么掐算出来的。现在看来,你只要看书学习(这也是基本知识)无需下多大功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家事——奶奶说过去

晚上睡觉前,奶奶会一边吸烟一边给我讲一点儿家里以前的事儿。据她和大姑说,我家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家附近东南方向约有一、二里范围的田地都是我们家的。

我大伯当过八路军,知道党的政策,不管哪里,解放后要进行土地改革,要划分阶级成分。家乡临近解放时,他把我家的约百亩田地都卖了出去,只留了十来亩地。土改划分成分据说是以地多少为标准,地多的就是地主,地少但较富裕的是富农,再少的能顾住吃喝的就是中农或下中农,房无一间地无一垅,靠扛长工、打短工维持生活的就是贫农。我家当时有点地,不是很穷也不是很富,就被划分为中农成分。

因奶奶不懂政策,也不知道社会现实的情况。她一提起过去的事儿就埋怨大伯,就恼火数落说:以前家里的多少值钱的物件、家当、田地都让你大伯给倒腾光了,败家子一个。可是他不知道因此全家换来了个中农成分,后来剩了多少麻烦事儿,实际上大伯对家庭成分的获得还是有“功劳”的。

因为中农成分不及贫农成分,我父亲(当过兵,退伍后做过乡文书,参加财会培训后调入供销系统,直到退休)从二十多岁参加工作就要求入党,直到48岁那年(1982年)才入党。批准入党没多少天,组织就任命他为禹县褚河供销合作社主任。之后,家族近门儿的孙辈们有多人参军、入党、参加各种工作等。

奶奶曾经说过,大伯是十八九岁(1942年或1943年)参加八路军的。1946年6月,中原突围时被国民党军队俘虏,关押在信阳的“光山监狱”。得知大伯被抓后,就赶紧和大姑家商量解救办法。因为小脚,奶奶走不了远路,便雇了一头小毛驴和我大姑父去监狱探望大伯(爷爷因为在县城里做药材生意繁忙,加上身体有点病而没有去。听奶奶说,爷爷因病不满六十岁就去世了),并托人花钱赎出了大伯。

“能救出你大伯,那是当时咱家和你大姑家(解放后划为地主成分)较为殷实。当时,你大姑父戴着礼帽,手持文明棍,脚穿黑皮鞋,穿着整洁笔挺的中山装和我一起去光山监狱的;不是这,不是因为我和你大姑父得住信儿后赶得快,说不定你大伯可能会被国民党军队枪毙了。”

在那个年月,大伯投身去参加八路军,肯定是一名具有强烈革命精神、甘愿为劳苦大众求解放、献青春的热血青年,一定有他的理想和奋斗目标。否则,他也不会放弃优裕的家庭生活去自找苦吃;这也是那时候许多有志青年的追求与梦想。只不过因为中原军区遭到了蒋介石调集军队四面包围、战事失利,造成突围不成而被国民党军队俘虏。大伯被救出后即回到了家中。

奶奶说:“在你大伯当八路军期间,距我们村南七、八里地的赵楼村,有个号称十三县(三、四十年代禹县周边十三个县)的土匪司令杨德,手下有几千号人马并配有枪支。那时候,在外做事儿或路上遇到麻烦事儿,只要说是赵楼村的,就没有人敢惹。”就是现在,附近村里上年纪的老年人都知道有这个土匪,平时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因为那时咱家是大户人家,田地较多,家境殷实较为富裕。再加上那时你大伯参加了八路军,所以被杨德盯上了。他就时不时地骑马挎枪带着一群土匪来咱家抢物品劫钱财,全家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没办法制止——打不过他们。可是,我却不怕她,我敢当面瞪着眼与他论理。他虽然没对我怎么样,临走时还会撂下话:过一段儿还要来的。就这样,这个杨德搞得咱家成天慌恐不安、鸡犬不宁。好在,咱们这儿很快解放了,土匪们被一网打尽。杨德因作恶多端、血债累累、十恶不赦被人民政府依法枪毙了,给一些穷人和富人家报了仇、雪了恨。从此附近几个村庄安定了、家家户户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还是共产党的政策好啊!”奶奶还由衷地说。

奶奶说,大伯回家后做过本村的大队会计及本村和周边赵楼、刘庄、曹楼等几个村庄的小学公办教师。六十年代末,因为是在“文革”运动中,又因为大伯过去的“被俘”问题,就被大队按上级有关精神和政策清出了学校。在我没上小学一年级时,大伯早几年就已经回生产队务农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那时在部队已任排长。我探家回来时大伯对我说,现在很多人都纠正了过去的冤假错案,我也要纠正我过去的事儿。军人被俘是很正常的事儿,那是大部队突围行动,不能怪我个人;在打仗时都会面临,只要不是投敌叛变,我就还是曾经(大伯是连部文书,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每年春节前,专门儿在家为全村的家家户户写对联)的堂堂正正的八路军战士。

大伯说得不错,我也赞同。之后,大伯总是找我,让我看他写的材料并帮他修改、抄写。经过多年多次上访反映他的实际情况,1992年的冬季,政府给大伯落实了政策,按公办教师待遇,每月领取退休金200多元。1993年春节放假(我在武警北京总队十九支队一中队指导员任上,经批准参加全军统考,被西安武警技术学院——现为武警工程大学录取离岗学习)回家,我和妻子及出生不滿五个月的女儿去看望大伯。大伯执意要给她的孙女二十元压岁钱,我和妻子不让给,可大伯说这是他对孙女的心意。怎么推让都不行,没办法,只能接受。1994年农历5月14日那天上午,已经七十岁的大伯骑自行车外出时,在公路上被一辆汽车撞倒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脾气——奶奶的个性

奶奶非常有个性,她不喜欢做的事情你问她了以后,如果她不答应,你就不要再问了。再问的话,你就是自找挨骂。比如,不知什么原因她不喜欢照相,我分析可能是年轻时受封建思想影响太深——女孩子家不能随便抛头露脸。至于是不是这样,也没敢问过她。家里谁要提出:给您照个相吧?她立马变脸瞪眼,接着就骂你个不是东西,让你不敢再说给她照相的事儿。所以,我们家至今没有奶奶的照片。

我家与大伯家分家后,因为只有三间草房,六七口人实在住不下。父亲就下决心盖了五间瓦房,并且东西南北方圆几个村庄只有我家安装了玻璃窗。房子收拾好后,奶奶和我先搬过去住。想不到奶奶发现了问题,就是父亲把最西边的那间房收拾好让奶奶住的事儿。因为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北屋(即座北朝南向)的住室是东边为上。奶奶质问父亲:“为啥让我住西边儿?”“西边儿这间屋子已经干了,没有潮气。”父亲回答,“那也不住,给我收拾最东边的那一间。”奶奶话即出口就不容犹豫。父亲只好又把最东边那间屋收拾了一下,过了几天奶奶这才住进去了,当然我也跟着奶奶沾了住上屋的光。

关于分家,奶奶是决不同意分家的。奶奶曾说过:只要她活着就不准分家。由于当时大家庭人口多,拖累大,挣工分的只有伯、母和母亲三个个人,同堂兄弟姐妹十来个。吃饭、穿衣、上学、各种花费等压力太大,且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勉强能养家糊口,年终总是年年缼粮缺款,已经到了不得不分家的时候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家还有别的劳力少的家庭,从来没有过粮食不够吃的现象,家家户户都是粮满仓。很多家庭的房子也从过去的草房变成了瓦房,之后又变成了砖石结构的平房、再到如今的混凝结构的楼房。着实是党的政策给了农民富裕的好日子。

父亲提出分家后,奶奶也觉得管不住了——你们愿分就分吧!1975年春季,我父母和我大伯、大母在大吵大闹中分了家。分家时大伯出言:对奶奶活着不养,死了不葬。分家后,除奶奶生日那天大母做几个荷包蛋让自己的孩子端到我家来外,其它平时吃喝穿用一概不管。虽是这样对待奶奶,但奶奶却从来没有计较。还时不时偷偷拄着拐杖来探望大伯一家人,恐怕他们生活不好;这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真实写照。

奶奶去世时,因棺材在我家老宅的草房(分家时分得的三间房)内放置,村邻帮忙料理丧事的人过去抬棺时,大伯不让抬,非得要我父亲承诺把那原属我家的三间草房归他不可,否则,就是不能始棺。为此,我父母又和大伯吵了一架,村里人虽然都看不上去,但是,不是自己家的事儿,对大伯的不讲理、不孝老都无可奈何。有人也劝说我父亲:“不就是那三间破草房吗,有它能过,没它你也不会住到大街上,给它,看全村老少爷儿们咋评价他。”痛定思痛,就这样,我父亲在悲伤痛哭中用三间草房为我奶奶换了一副棺材。

零食——奶奶的吃喝观

奶奶的抽屉内经常会放一些零散食品。比如糖果、点心一类的食物,时不时地拿出来吃点。因为量少,不可能给每个孙子孙女们分吃,只她自己一个人慢慢享用。这些食物基本上是我父亲隔十天半月从城里回来专门给奶奶买的,还有亲戚们来看望奶奶拿来的。我跟着奶奶脚头睡后就有了口福了,奶奶隔三差五地,还只能在晚上睡觉时偷偷地给我拿点好吃的食物。

那些年,奶奶确实给我吃了不少好食物。当然我知道奶奶的好吃的食物都在抽屉放着,但是我从来没有偷摸着私自拿她的“零食”;总是等着机会——奶奶给了吃,不给了不吃,也不闹着特意讨要。这真应了那句农村的俗语:“小孙子,六七岁,跟着奶奶吃东西。”

这吃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那是那个年代的小孩子们见到后都会馋得不行、直流口水、好吃得不得了的極其“奢侈”的“东西”。可以说,家境贫寒的小孩子几乎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吃上一颗糖块儿。这绝对是那个年代的事实情况,一点也不夸张。

1976年下半年,禹县供销系统招聘“亦工亦农”性质的营业员,实际上是供销系统的内招。父亲在县供销社所属的农业生产资料供应公司工作,因为符合条件,就获得了一个招工指标。那时姐姐(18周岁)正在我大队的小学当老师,有了这个指标后,就辞去了老师。办妥手续后,就到无梁供销社上了班。

一次晚饭后,姐姐带着一个还有余热的白面蒸馍,骑自行车赶十五六里路拿回家给奶奶吃。奶奶拿着还有余温的软软的白面蒸馍高兴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连声夸赞姐姐:“看看,孙女中用了,吃公家的饭了,还想着奶奶。”并指着我和妹、弟说:“您仨长大了也要跟您姐学学。”

奶奶就是这样,不仅不刻意追求生活的好赖,而且总是非常满足并寄于子孙希望。她总是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说:“生儿养女防备老。”最有积极意义的一句话是:“看看现在毛主席领导得多好!”这些话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讲理——奶奶很会开导人

奶奶善解人意,会说服劝解人。谁家如果产生矛盾生气吵架了,她会到人家家里坐那儿给劝解说和。有一年一天晚上,近门儿的六叔和六婶不知什么原因生气吵架。六婶打了个包袱哭着走出大门要回娘家,奶奶知道后赶忙拄着拐杖从家里出来,到大门外正好遇见六婶。奶奶挡住六婶的去路不让走,并拉着六婶和她坐一块长条石上。奶奶说:“两口子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给我说说。”六婶哭着说了来龙去脉,奶奶听后就一直劝六婶:“不是啥大事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搁不住闹到这种程度。你先坐这儿消消气儿,我去骂那个不懂事儿的六侄子,给你出出气。”还别说,六叔对我奶奶的数落点头称是,并表示以后不再有这种生气吵架的事儿。

拐回来对坐着的六婶说:“我已经吆喝了六侄子了,他以后不敢再惹咱了;回去吧,明儿还得下地干活呢!”六婶还有点磨蹭着不回,奶奶拉着她笑着说:“站起站起回去吧,得听话;你没听人家说,听人劝吃饱饭吗?还有那个顺口溜——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儿不记仇,白天吃的是一锅饭,晚上枕的是一个枕头。”说到这么个程度,六婶也不再坚持回娘家了,站起来提上小包袱,对奶奶说:“大母,我听你的,我不回娘家了,您也赶紧回去睡觉吧!”就这样,奶奶化干戈为玉帛,和解了六叔和六婶之间的矛盾。事后多年,六叔和六婶都十分感激奶奶那次对他俩的劝解说和的“功劳”。

扫地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要说人人都会扫,都知道扫不干净的地方。但是也不见得你就扫得到位,总有别人看着不满意的地方。在家里,小孩子大多扫地不认真,乱划拉着扫,我奶奶就对扫地特别认真,我们小孩子一拿笤帚,她的眼睛立马就盯上了。她会一直看着你到底扫得干净不干净,如果不干净她会不愿意:“看你扫的是啥地,猫盖屎一样。”“要挨着一笤帚一笤帚扫,别隔那么宽扫,跟没有扫一样。”说着,灺就会拄着拐杖走到你跟前把笤帚接过来教你如何如何、这么这么扫。接着,让你继续扫,再扫不好就用烟袋锅敲你的头,直到她看着你扫的地“合格”为止。

早起后倒尿罐儿,那也是家家户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这要从我跟奶奶脚头睡说起。

跟奶奶脚头睡,主要是因为姐妹兄第多,房间少不够住。当然,还有个重要的“任务”分配给了我——给奶奶倒尿罐儿(泥土制成,和砖瓦一起经过烧窑成型,瓦蓝色,俗称夜壶。但壶和罐有区别,一般壶口小,罐口大)。以前都是奶奶自己倒,我跟她脚头睡后,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倒掉我们两个晚上尿在尿罐儿里的多半罐子尿。

因为年龄小,半夜如果我被尿憋醒,就会喊:“奶,我尿哩!”听到我喊尿,奶奶先点着煤油灯,然后弯腰到床沿儿伸胳膊伸手到床下提尿罐儿。提上来递给我,尿完后我再递给奶奶,奶奶接住后再弯腰拐胳膊把尿罐儿放到床下边,这才吹灭灯躺下睡觉。

别看倒尿罐儿,掂到厕所倒了不就妥了吗!你不重视,可奶奶非常重视。第一次倒尿罐,她恐怕我倒不干净,跟着我到厕所,然后接过尿罐儿,让我看着并手把手教我双手抱紧罐体倒出,然后再倒入清水怎么慢慢摇晃着倒出去就很干净。最担心的是怕我把尿罐儿摔了,教我掂尿罐儿不要一只手(倾斜着容易洒出尿液),要捏紧提着两边的耳把儿,还要看着路,别摔倒了。

您可能会说,一个破尿罐儿,又不是什么主贵的物件,摔坏了再买一个。您说错了,在那个年月,在农村,无论谁家用的物件都可能在十几年或几十年以上,破了烂了再修修补补继续用。不会像现今,一旧一过时或稍微破损一点儿就卖破烂儿了。那时的人们那是真正的勤俭节约、勤俭持家,一点都不会去浪费。像我奶奶用的这个尿罐儿,当时她说都已经用了二十年了。我看了看,尿罐儿边沿处有一个地方已经破裂,但是奶奶也没有把它扔掉,用锥子钻眼后又串上了线绳固定了一下,还挺结实。就是这么个尿罐子,奶奶竟然一直用到她去世。

倒尿罐儿这件小事儿,对我影响是深远的。我当兵后,公差勤务、脏话累活都是抢着干。打扫卫生、厕所掏粪、内务整理、训练学习从来都是积极主动,高标准、严要求。从不偷懒耍滑、认真做好每一件事儿;艰苦朴素、勤奋实干、吃苦耐劳、不计得失的精神,不仅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而且也真正地锻炼自己上升到了新的境界。不恰当地说,这也是小时候奶奶让我“倒尿罐儿”打下的“坚实基础”,对我走进军营又踏入社会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使我在各种工作环境中大受禆益。

“分居”——与奶奶天各一方

上初中一年级时(我12岁)我不愿意再腄奶奶脚头,可奶奶不高兴。特别是冬天天冷,小孩子火力壮,她对别人说,东睡我脚头那儿就像放了一只暖水袋儿一样,一伸脚,脚头那儿热腾腾的。

哦,怪不得奶奶愿意让我睡她脚头那儿,原来还有这好处。再者说了,那也不是白吃奶奶偷偷給我好吃的食物的,总得也要“付出”一点力所能及的“火力”吧!不过,我自己心里也盘算着,等过了冬天我就不再睡她脚头了。

奶奶已经八十三岁了,虽然我已经不在她的脚头睡了,但毕竟年纪大需要有人在跟前照呼,父母就弄了一张床安排我住在奶奶的外耳房。记得一年冷天的一个晚上,我睡得正酣,突然听见奶奶喊我:“东、东……”,我赶忙披衣起床到奶奶屋里。只见她一个人扶着床沿,蹲在尿罐上。“咋啦奶?”我问,“你看我下床尿哩,尿完了可就是站不起来,也不知是咋回事儿。”奶奶说。我急忙弯下腰抱着奶奶将她抱到了床上。也就是从这天晚上起,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1980年农历正月十一日,奶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无疾而终,享年84岁。

奶奶曾经真切地对我说过,年轻时她找人算过命,说她能活到84岁。她去世时,我就想起了她说过的这件事儿。

其实,奶奶能有这么大的年纪,我觉得应和她个人的体质、生活方式、环境、心态等多种因素有关。奶奶的身体生前就很健康,每年农历的五月二十八日,全家及所有的亲戚都来为她祝寿,且平时没有大喜大悲的事情。如果她不吸烟,我觉得她的寿命会更长一些。可是俗语讲:人的命天造定。是不是有迷信色彩呢?反正,我是唯物主义者。

那一年我17岁,上高中,夏季就要毕业面临考大学……。

结语

奶奶的一生朴实无华、勤劳俭朴、待人诚恳、心眼开阔。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从她面部的皱纹可以看出,那也是经历过坎坷、走过蜿蜒曲折道路、历经沧桑岁月、尝过酸甜苦辣、曾饱经风霜的坚强不屈的女强人。特别是年轻时做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掌舵人”,她一定是有威信、有魄力,做事干练、雷厉风行的“女汉子”,也一定非常辛苦、非常劳累、非常有成就。否则,她不可能成为“当家人”。我还感觉到奶奶一定有很多自己的故事,如果有,那一定比本文的故事更耐人寻味。可惜,那时没有问过奶奶,也没有问过父辈和亲戚们。现在问谁呢?都是和我同时代的人,已经不可能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作者简介:

卢晓东,笔名卫东,男,河南禹州人,大专文化。1982年入伍,1999年转业。现在禹州市公安局工作,职级:一级警长;警衔:一级警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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