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工笔画色彩使用新面貌

李伊玲

【摘要】色彩是绘画中不可缺少的要素，传统工笔画的色彩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在当代呈现出形形色色、焕然一新的景象。各种新颜料、材料的发明与运用极大地便利了画家的艺术创作，使人们脱离了材料的局限，拓宽了画面的色彩表现力。同时，新一代的工笔画画家受到西方绘画理念的影响与冲击，开始尝试通过弱化线条、统一色调、运用光影等多种途径，与中国传统的精神内涵相结合，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工笔艺术新面貌。

【关键词】工笔画；色彩；光影；线条；色调

中国工笔画的转型正在悄然发生。当代工笔画不再满足于传统的图式与表现方法，画面呈现出更符合时代气息与当代审美的新面貌。其中画家对于画面色彩的运用与传统工笔画有着较为明显的不同。这一改变是如何发生的？当代工笔画色彩有着哪些不同的表现方式？未来的中国工笔画将如何发展等问题，都是本文将要提及的内容。

本文从颜料、材料、西方绘画理论等几个方面入手，结合画家典型画作，具体分析当代工笔画色彩运用的多种表现方式，对当代工笔画色彩使用特点进行一个多方面的梳理，以期对未来工笔画的发展提供一些经验与参考。

一、新材料、颜色的运用

随着时代发展和科技进步，大量化学颜料研发成功。人们对传统物质文化的愈发重视，也让曾经失传多年的多种矿物色颜料在专家们的努力下回归了人们的视野。绘画材料、颜料的丰富无疑对中国绘画的发展有着良性的推动作用。所谓“设色妙者无定法，合色妙者无定方，明慧人多能变通。凡设色须悟得活用，活用之妙，非心手熟习不能”。①怎样更好地、恰当地使用这些新材料，成为当今艺术家共同探讨与研究的课题。

（一）颜料数量的扩张

作为中国传统绘画材料的矿物质颜料，在经历唐代的极大繁荣后开始走向衰落，“文人思想”的影响使得大量矿物质颜料的制作方法失传。6世纪中期，与我国比邻的日本，因佛教的传播，继而学习、继承了我国传统的矿物色制作与使用的方法，并将此法一直广泛的沿用下来，甚至不断精进，生产出大批质量优秀、色泽艳丽丰富的新岩彩颜料，补充了天然矿物色色相品种不足的局限。经过近千度的高温烧制成的新岩彩颜料有着色相丰富，性质稳定，耐光性强，不易变色的优良特性，但因为其人工性，不参杂质，色彩过于纯粹、艳丽，不适合单独使用。

直到1980年左右，国内大量的学者专家前往日本交流学习，人们才重新掌握了矿物质颜料的使用秘密，为画家的艺术创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工笔画画家唐勇力对矿物颜料的运用十分具有独创性，其开创的“脱落法”，即厚涂矿物色于绢上使其不同程度的剥落，造成一种类似千年壁画般的斑驳风霜感，虽是工笔画却有写意之气，画面大气沉稳、庄重肃穆。其《敦煌之梦》系列画作恰当地使用脱落法，通过把现实与佛像连接，给人以时空交错感，如梦如幻，令人深思。除矿物色之外，数量众多的人工化学合成颜料研发成功。市面上售卖的铝管装国画颜料，如马利牌，日本的樱花牌等几乎全是现代有机合成的化学颜料，因其使用便利、色域宽广、价格低廉受到国画爱好者的青睐，但因其自身人工化合物的属性，不稳定性较传统颜料高，时间长容易出现变色、脱色等问题。

（二）跨学科材料与金属材料的运用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国画颜料，画家为了满足画面的需要，开始尝试将其他类型的颜料如丙烯、水粉、色粉等加入画面。何家英的《红苹果》，描绘了一位短发少女身着一件厚重精美的双色毛衣搭配黑色长裙曲腿而坐，手捧一个熟透的红苹果，单纯的背景衬托出少女恬淡的气质，充满了知性之美。作者自述画这张画时正值冬季，如何用工笔的语言传达毛衣的质感令人头疼，突然想起前人描绘篮子时常以致密的线条编织以加强整个画面的疏密对比，便以此为鉴描绘毛衣，但还觉得不够，又使用古代壁画中的沥粉技法，用丙烯白色加上传统蛤粉编织，终于达到了满意的效果。由于丙烯颜料防水、坚韧、速干的特点，用它调和后绘制的线条十分坚挺，即使托裱也不至于遇水溶解，性质十分优良。

除丙烯外，金属材料已被画家频繁地使用于画面中。传统的金属材料范围较窄，多以金、银为主。当代的金属材料种类大大扩展，如替代真银粉的铝制银粉、各类彩色金属箔（使用铜箔与硫磺共同烧制）、现代铜金粉等，可广泛应用于现代生活和绘画中。传统绘画的金属色使用如在永乐宫壁画、法海寺壁画等中多重在衣袖、饰品的装饰，充满宗教性，给人以伟岸神秘、庄重肅穆之感。当代画家对金属色的运用则希望跳出传统的定式，寻找材料更多的可能性。画家金瑞一直在探索金属材料与意象性之间的关系，他希望能通过使用金箔，从装饰性的二维平面突破时空，创造一种近乎于超现实主义的表达方式。

此外，现代金属色中还有各种由真空蒸着的铝而制成的闪光色，如云母粉和各色的闪光片等，闪光色光泽绚丽夺目、色彩缤纷，可以产生极强的装饰效果。画家蒋采苹是我国现代云母粉制造的推动者，她受日本版画与敦煌壁画的启发，拜访各路专家，与中央美院附中颜料工厂一起，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成功研制了数十种云母颜料。她的作品《三月三之夜》于人物裙摆和背景河滩上大量运用云母色，反响热烈。画家张萍也善于利用闪光色，绘制出繁华壮观的团花景象，色彩鲜亮丰富，极具装饰性。现代工笔画突破了材料的限制，在新材料的依托下呈现纷繁多样的面貌。

二、西方绘画理念的影响

与传统东方的绘画观念不同，西方画家更注重真实的再现眼前所见。注重写实的西方画家，一直不断探索形体与光影的秘密。随着我国艺术与社会环境的改变，受到了西方绘画理论影响的当代画家不满足于传统的固定程式和效果，开始根据自身画面表达的需要，运用西方的色彩理念作为指导，进行各自的艺术探索。人们试图通过传统的表现手法，与西方绘画的调子、光影、构图相结合，通过弱化线条，主观地运用光影与色调，构建当代工笔画的新面貌。但是传统的中国画有其固有的精神内涵与气质，一味地学习西方绘画，容易“四不像”，如何在创新画面的同时坚守传统本质，是当代工笔画家需要思考的问题。

（一）线的弱化

传统的工笔画离不开线，可以说线条是工笔画的筋骨，前人对线的研究可以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明代邹德中在《绘事指蒙》中概括了十八种线描的方法，足以见其地位。但传统的先勾线、后填色的工笔技法，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画面，不够灵活，略有装饰感。新一代画家通过系统地学习西方素描与色彩知识，开始敢于突破璧围，尝试以色造型，弱化线条在画面中的存在感，寻求新的平衡。

画家徐华翎的作品极具个人特色，用色清新淡雅，使用类似水彩的以色造型的方式，主体几乎与背景相融。其画作《香N0.8》中，画家使用水性颜料淡淡染制人体，根据需要虚化或加强身体的局部线条，在衣物蕾丝的处理上则全用线条勾勒，整个画面张弛有度，虚中有实，人物本身沉静且复杂的丰富感情跃于纸上，徐华翎独特的用色方式与绢本透明的特性恰当地结合。作品《之间》系列运用双层透叠的方式，让顶层的绘画与下层的图片相重合，让本身淡雅的画面更添上了几分神秘与不确定性。徐华翎通过弱化轮廓线，描绘出少女隐秘的私人空间，充满了距离感与自省性，其作品婉约朦胧的意境与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不谋而合。

（二）环境色、光源色等理念的影响

在西方的色彩学理念中，有固有色、环境色、光源色的概念。透彻地理解这一概念，帮助西方画家通过色彩还原一个眼睛看到的“真实”世界。当代工笔画画家认识到光影在画面中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开始尝试将各种光影关系与效果引入画面。

何家英的画作《山地》，描绘了一位光膀老农在艳阳下手拿铁锹正弯腰一块块拾起石块的情景。不同于以往工笔画给人的羸弱印象，《山地》的效果如同油画一般厚重，画家通过浓重的笔法与设色，巧妙地安排光影——一束暖光从画面的斜上方射下，整个画面在光源的影响下绘制成统一的暖黄调子，通过强烈的光照烘托出骄阳似火、烈日炎炎的氛围，反映出老人工作环境的艰辛。通过着重刻画老人的脊背、头顶和双手，一位在艰苦环境中生存的辛勤劳作的中国农民形象跃然而出，给人强烈的视觉震撼。虽然借助光源、环境色等西方理论作画，但《山地》的艺术语言还仍然是中国传统的水墨技法，不失为当代工笔水墨语言与光影的一次完美结合。

画家徐累作为当代新工笔的代表人物之一，在他的作品如《守夜者》《天外天》《如影观》中都可以清晰地见到光影的痕迹。主题被画家置于帷幕之后，光影的处理就如戏剧舞台一般，一方面吸引了观者的视线，另一方面又无意地间隔了主体与观者的距离，画面充满了神秘隐喻的气质，给予了观看者无尽的思考空间。他认为“任何框定的东西都是制约艺术生动性的枷锁”，他推崇的不是传统中国画中应袭的程式教条，而是应该灵活地运用丰富的绘画语言，只要符合画面自身的语境就行。②画家秦艾也是一位善用光影于自身画作中的人，其笔下的动物总是孤独地游走于虚构的游廊与隔墙之间，安静唯美的画面中充斥着淡淡的忧愁，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色彩。画家姜吉安的一系列以石膏为主题的作品如《一个鼻子的三个角度》《遮蔽NO.2》等，通过刻画西方典型的立体几何石膏形体，更为直接地对传统工笔画的技法与表达方式做出颠覆与质疑。

（三）“灰调子”的大量出现

色调是一幅画面中色彩的总体倾向，统一的色调可以使整体画面和谐统一，有助于画家通过色彩营造意境，抒发情感。受到宗教与历史原因的影响，中国的传统绘画在宋代以前偏爱使用赤、白、黄、青、黑等“五原色”，对色彩的使用并不遵循光照的视觉效果，而是以文化信仰为根基，主观理性地使用颜色。新时期以来，当代工笔画画家受到西方印象主义思潮等多方面的文化影响、碰撞，思维不断开阔发展。何家英在《衡中西以相融》中提到：“我学过色彩，学过西画，西画中的色彩很少用很纯的颜色，包括印象派的色彩都会降低色彩的纯度。我在用色的时候不用纯色分染，不仅如此，想要画出人的脸很白的时候还得用到蓝色或紫色才能把皮肤画的透亮，这源于我对人的观察，也源于西方色彩带给我的启发。”③画家认识到主观地调控色彩给画面带来的显著改变，开始不断尝试，在借鉴中创新，摸索出一种更贴近当代人审美的新工笔画意境。

画家雷苗喜欢刻画身边的花花草草、玻璃器皿，在立足传统的基础上，用降低色彩纯度的方法将看似不相关的物品融洽地置于其中，画面呈现出平静深邃的吸引力，灰蒙蒙的调子与细腻入微的刻画是画家连接内心与世界的通道。画家高茜是另一位运用灰调入画的工笔画画家，她擅长通过组合编排、构图，将传统与现代巧妙地连接起来。她的作品《合欢》系列描绘了桌案之上香水瓶子顶端立着的一对对交尾的蝴蝶、蜻蜓等昆虫，身体弓成美丽的弧度，画面笼罩在或粉或绿的灰色调中，柔和淡雅、含蓄清凉。每当创作之前，她都会提前设计好画面的主色调，很少或者几乎不使用明度很高的颜色，就好像过滤一般，褪尽火气，宛如历史的包浆。她的画如画面中静静矗立的香水瓶一般，环绕着浪漫的幻想，充满了东方诗意的文人情怀。

结语

新时代背景下，人们不再满足于传统的绘画图式，而希望追求不同于以往视觉经验的、更具有時代气息的绘画作品。除了新颜料、材料的便利使用外，当代工笔画画家大胆运用西方色彩理论，以弱化线条、统一色调、融入光影等手段作画，并融合传统技法，进行了多样化的艺术实践。通过分析当代工笔画画家的探索实例，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中国工笔艺术新面貌，其探索精神和与时俱进的时代精神对于绘画艺术的创新与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注释：

①方薰：《山静居画论》，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9。

②刘红：《前行与后望——徐累访谈》，西北美术，2012（2）。

③何家英：《衡中西以相融》，书画世界，2010（1）。

参考文献：

[1]王雄飞.矿物色使用手册[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

[2]陈川.工笔新经典——花鸟画技法[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7.

[3]何家英.国画名家创作解析——何家英[M].天津：天津杨柳青画社，2015.

[4]郝励，梁瑾.岩彩颜料与古代壁画临摹的关系研究——以炳灵寺石窟为例[J].才智，2014（10）.[5]邹玉红.论蒋采苹对中国工笔重彩画的传承与发展的作用[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9.

[6]修雪欢.当代新工笔线性的弱化[D].沈阳：沈阳大学，2016.

[7]李超.代文化语境下的中国花鸟画色彩表现[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1.

[8]大韵堂艺术机构.大韵堂展览“水墨行路”之金瑞：拓展意识与创新成果——金瑞的重彩画艺术[EB/OL].http：//blog.sina.com.cn/s/ blog_c1719ac00102vmgo.html.2018年4月23日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