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导体产业火热下的“冷思考”

2020-10-29 02:17白瑞
创业邦 2020年10期
关键词:冷思考台积半导体

白瑞

无人不投半导体,已成为今年的真实写照。

2020年上半年,半导体产业已经位居各行业投资同比增速之首,达到惊人的215%。

根据光源资本的研究,受国产化替代提速和国家政策加码两大利好因素,资本持续加大对芯片半导体企业的投资。同时,近年来,半导体产业的投资频率和金额都呈上升趋势。

看似如火如荼的造“芯”事业,背后暗藏着不少隐患。

任何事情如果不按照客觀规律去办,总是凭着一种激情,出现某些失败案例也就不足为奇。

财新网报道,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7月30日发布的《上半年东西湖区投资建设领域经济运行分析》文件中披露,预计总投资达1280亿元的武汉弘芯项目存在较大资金缺口,随时面临资金链断裂导致项目停滞的风险。

今年以来,各地接二连三搁浅的半导体项目不在少数。

预计投资30亿美元的南京德科码已提交破产申请;立志“中国第一、世界第二”的德淮半导体也已经沦为“弃子”;号称国内首个柔性半导体项目,计划投资400亿元的陕西坤同半导体也遭遇爆雷。

“可能有些半导体项目根本就不该做,如果成功了是侥幸,不成功就是必然”,中国半导体行业协会副理事长魏少军对创业邦说。任何事情如果不按照客观规律去办,总是凭着一种激情,出现某些失败案例也就不足为奇。

这无疑给当下火热的半导体投资市场带来了“冷思考”。

地方造“芯”背后乱象丛生

我们先来感受一下武汉弘芯的“宏伟蓝图”。

根据官网规划,弘芯从起步就对标国内芯片代工厂一哥中芯国际的14nm工艺,预计2020年下半年开始首次流片,同时2020年开始7nm自主研发。未来还将实现5nm甚至3nm,直接与台积电达到同一水平,这对于成立仅两年多的弘芯而言压力确实不小。

在《武汉市2020年市级重大在建项目计划》中,武汉弘芯半导体制造项目位列第一,总投资额显示为1280亿元。截至2019年年底已累计完成投资153亿元,预计2020年投资额为87亿元。

创业邦发现,武汉弘芯的两个股东中,北京光量蓝图科技有限公司持股90%,认缴资金为18亿元;武汉临空港经济技术开发区工业发展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持股10%,认缴资金为2亿元,而其大股东则为武汉市东西湖区国资监督局。

赛迪顾问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 李珂:投资机构投资10 个项目,失败5 个很正常,因为大家看到的都是成功的案例

不仅项目投入要达到高规格,在人才引进方面也足够吸睛。弘芯挖来了已经退休(73岁)的台积电前运营长蒋尚义博士担任CEO,其被称为中国台湾半导体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但值得注意的是,今年1月,弘芯刚刚进场一个多月大陆唯一一台7nm光刻机,转手就被抵押。根据企查查上的动产抵押显示,金额高达5.8亿元,而且是全新尚未使用。

内地企业,总体而言研发投入不足,即便现在有些企业研发投入已经达到营业收入的20%以上,但是体量太小,仍然无法实现完全正向的循环,这是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此前,中芯国际曾向ASML采购的一台7nm EUV光刻机,却由于《瓦森纳协定》管制未能发货。因此,也有网友浮想联翩:能不能将这台光刻机转给中芯国际?

去年12月,武汉弘芯还曾高调举行ASML光刻机设备进场仪式,“弘芯报国、圆梦中国”八个大字赫然在目,可谓振奋人心。

但抵押光刻机也难解弘芯的资金之困。弘芯还因为拖欠分包商武汉环宇基础建设有限公司的4100万元工程款,而被告上法庭。

这也导致弘芯公司账户被冻结,二期价值7530万元的土地也因此被查封,致使项目受阻。据悉,这块被查封的土地此前也已经被弘芯用于抵押贷款。

做芯片不是捏泥丸,不能一蹴而就。这个过程涉及了各个领域的技术,以及一些原材料,以上东西都需要时间去获得。当前,有一些人对芯片的研发,实际上是夸大的炒作,目的是到二级市场中去弄一笔钱。

如今,这个预计达到千亿级的项目,剩余的1123亿元投资难以在今年申报,项目目前基本停滞。因存在较大资金缺口,弘芯随时面临资金链断裂风险。

然而,武汉弘芯并不是个例。在国内其他地方,还出现了“空手套白狼”的项目。

原计划投资近400亿元的陕西坤同半导体,是号称国内首个专注于柔性半导体暨新型显示技术开发与自主化的项目,然而从去年12月就被曝出拖欠300余员工2000万元薪水、100余名硕士面临失业的消息。

据媒体证实,坤同两大股东中,背靠沣西新城管委会的沣西发展集团已陆续实缴出资,而项目方北京坤同尚未实缴出资,坐稳“0元大股东”之名。

这还不够,更有令人咋舌的是一人“搞垮”三地项目,仅用100万元就撬动了政府上亿投资。

三年内,这位被媒体定义为“投机者”的南京德科码董事长李睿为于南京、淮安、宁波三市落地项目,但所过之处皆烂尾。

7月,曾经一度宣称总投资额达30亿美元金额,与南京台积电相当的半导体项目——南京德科码晶圆厂项目停摆超半年,最终以破产收场。南京政府在该项目上的投入接近4亿元,鲜有社会资本进入。

此前,李睿为参与经营的位于淮安的德淮半导体项目(前身为淮安德科码),同样因社会引资失败,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据报道,德淮半导体整个项目已经被踢出江苏省2020年重大项目名单。

曾有相关人士对媒体透露,“南京德科码项目中,李睿为也是不出钱,从头到尾也只投了100万元,可能还是从德淮拿过来的资金。”

2019年年初,南京德科码资金链断裂之后,李睿为又召集部分人前往宁波注册了“承兴半导体”,在获得700万元政府资金后就再无下文了。

可以看到,在这些项目背后,都有政府资金的大力扶持,但仅凭政府出资,远远无法覆盖项目成本,这些企业往往在建厂阶段就难以为继了。

发展半导体,巨额投资是前提

一家半导体企业要想创业成功,需要遠比一般科技企业更多的资金支持。

首先,就要迈过投资建厂这道坎。

与华为海思、联发科只做芯片设计不同,此次出现危机的弘芯,与台积电、中芯国际同是代工厂模式,前期就需要花费2~3年的时间建厂、购买设备、安装及调试,之后维持生产线正常运作也需要大量的费用。整体投资规模巨大,往往需要国有资本的介入。

中芯国际联席CEO赵海军曾公开谈到,对于晶圆厂投资来说,基本的土建只是一小部分投资,真正的投资是在基台设备以及相关设备投资上面,甚至可以按每平米1000万元人民币来计算,简直就是用钱垒起来的厂房。

其次,流片支出大。

流片也就是试生产,往往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很难一次性流片成功。流片费用随着芯片制程工艺而提高,单次流片价格从数百万到数千万美元不等。

再次,半导体作为“当红炸子鸡”,人力成本可谓非常高,而高端人才更是稀缺。

中芯国际的创始人张汝京曾表示,为了发展我国的芯片产业,中芯国际不得不从海外高薪聘请大量人才参与到研发工作中来。

在中芯国际势头最旺的时候,中芯国际曾在海外招来了超过1000名半导体产业的高端人才。在半导体领域,中国仍然面临很大的人才缺口。

据《日经亚洲评论》报道,自去年以来,武汉弘芯从台积电聘请了50多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和管理人员,其价码相当于在台积电年薪及红利的2~2.5倍。

最后,半导体行业的技术推进非常快。

以台积电为例,苹果A14、麒麟9000所采用的5nm芯片正在如火如荼的生产中,下一代4nm明年量产,3nm工艺2022年即可大规模量产,2nm、1nm也正在前期推进中。

半导体可谓一个“马太效应”显著的行业,赢者通吃,头部企业需要快速通过海量资金来巩固技术优势。如今,台积电在全球芯片代工市场已经占据了50%以上的市场份额,而在这背后是用巨额的研发费用来支撑的。

台积电在2019年的研发费用为30亿美元,而大陆第一大芯片代工厂中芯国际全年营收也仅为31亿美元,研发投入为6.87亿美元,不及台积电的四分之一。

魏少军指出,高额的投入使台积电拥有最先进的技术,先进的技术又能支撑具有极强竞争力的产品,而强有力的产品就能够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市场份额又带来更好的回报,可以再继续支持研发,通过研发投入使产业竞争力持续不断地得到增强。

反观内地企业,总体而言研发投入不足,即便现在有些企业研发投入已经达到营业收入的20%以上,但是体量太小,仍然无法实现完全正向的循环,这是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总之,巨额的投入是前提。

“一旦资金链断裂、技术和人才缺失,项目很有可能就停摆。”SEMI全球副总裁、中国区总裁居龙对创业邦说,耗费巨资投资晶圆厂,需要考虑整个市场是不是能够承受,未来的市场前景到底如何。

魏少军把资本和技术比作“车”的“轮子”。他说,如果一个轮子行驶得快,一个轮子行驶得慢,车就会拐弯。而现实的情况是,我国半导体产业的两个“轮子”不仅不一样,而且行驶的速度也不一样快。

“保证半导体研发资金长期、稳定、持续、高强度的投入,是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得以成功的根本道路”,魏少军指出。

国有资本是条好路吗

除了南京德科码、陕西坤同、武汉弘芯等半导体公司遭遇停摆外,赛麟、博郡、拜腾等新能源车企也集体爆雷,在这些企业背后都有地方政府入股的身影。

为吸引企业落地,地方政府通过地方融资平台、产业引导基金等方式入股企业,似乎已经变身“风投”。这实际上是各地招商引资的新手段。

魏少军认为,现在各地方招商引资热度都很大,在这种情况下,有时候动作就会失真变形,所作所为就有可能不切合实际,有可能做出错误的决定。

芯谋研究首席分析师顾文军也在微博上针对弘芯事件表示无奈,“出了事,估计没有任何部门、任何个人认为自己有责任。”

赛迪顾问副总裁李珂则从另一个角度进行了解读。他举了个例子,投资机构投资10个项目,失败5个很正常,因为大家看到的都是成功的案例。但如果换作地方政府,10个项目中只要失败1个,大家往往只会关注到失败的项目,前面成功的9个并没有人在意。

不同于投资机构的资金来源,通常理解下,政府资金意味着是纳税人的钱。

李珂认为,实际上,我们真正要看的是投资之后,真正带来的损失到底有多少。例如,格芯成都项目虽然已经停摆两年,但是占到资产大头的厂房、生产线设备还在,最终也会留在这里,而真正的流动资金只占到很小一部分。如果能够尽快找到项目方接手及时盘活,还是可以继续利用的。

此前也已经有过先例。

今年3月,比亚迪半导体竞得长沙创芯集成电路有限公司的拍卖土地,成交价3.96亿元。早在2016年8月,就有新闻报道长沙创芯因资金短缺造成公司停产,导致拖欠员工工资长达一年之久。如今,比亚迪半导体接手了长沙创芯的所有土地、厂房和设备,也算是一个最好的归宿。

国有资本参与投资的模式是否可行,业界也争论不一。

与这些失败案例相比,近年来大获成功的“合肥模式”就被树立成了典型,合肥市政府也被戏称为“中国最牛风险投资机构”。

合肥起初也是采取了招商引资模式,引入了大量的电器制造企业。但像液晶面板等关键技术牢牢地被国外企业所垄断,大幅压榨了企业利润率,因此引入液晶面板企业就成了当务之急。

恰巧京东方也在谋求第6代液晶面板生产线布局,但却苦于资金不足,生产线迟迟不能投产。

2008年,合肥市在评估后决定通过定向增发方式投资京东方,京东方顺利落户合肥。随后,京东方8.5代、10.5代线也先后投产,合肥市成为国内最大的液晶面板生产基地之一。

此后,合肥市也慢慢摸索出了一条“投资—上市—退出”的产业投资模式,蔚来中国、大众汽车等企业也相继落户。

“政府参与投资的做法还有可能延续下去。”李珂认为,“合肥模式”也证明,并不是这种发展模式不对,而是有些地方政府学其皮毛、舍其精髓,没有掌握这种资本运作可持续的模式。

居龙也提到,地方政府要充分认识到风险,避免盲目跟风,确保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投资建厂并不是一锤子买卖,起步可以靠合作伙伴引进技术,下一代产品如何持续,未来谁来经营、提供技术,厂房如何处理,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写在最后

包括半导体在内的任何一个行业,无论你的资金来源于何处,市场都是检验企业发展的唯一坐标。优胜劣汰,说到底最后靠的还是市场规则来主导。

对于现在半导体投资的乱象,华为总裁任正非的这段话也适用:

“做芯片不是捏泥丸,不能一蹴而就。这个过程涉及了各个领域的技术,以及一些原材料,以上东西都需要时间去获得。当前,有一些人对芯片的研发,实际上是夸大的炒作,目的是到二级市场中去弄一笔钱。”

我们需要正视和许多发达国家之间的科技差距,既要仰望天空,也得脚踏实地。如果一味地喊口号,到了最后,也许就是一个彩色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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