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城市化写作”中的欲望表达

2020-11-02 02:56韩文淑
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5期
关键词:萨满体验式书写

韩文淑

新世纪以来,萨满题材小说创作更多关注创作者的民族或生存区域的物质史与文化史,解剖母体民族或区域在时态演进中层层累积而成的历史与文化,以此来体现并强调一种异质化的文化品性。在对斗争史、英雄史、生存史的表述之外,这类小说还关注沉浸在民族史或区域史地表下面的微观精神景观,例如宗教、生命禁忌、民族或区域传说、独特的生存经验以及其他繁杂的地方性知识。同样的题材,在20世纪80年代的寻根文学中也曾经出现过,如郑万隆的小说《我的光》和《黄烟》就描写了神秘的萨满文化。然而,文化政治的变迁、文学生存环境的改变,不仅改变了同类题材创作的生产机制,还更新了话语体系、言说态度和价值诉求。进入新世纪,萨满题材小说围绕表现灵性世界以及神秘的家族叙事等发生了创作上的转型,即出现了从他者言说到自我表述的叙事变化。体现这种转型的小说作品不仅呈现了标注文化身份的地方性知识景观,还以一种体验式的书写,在人与神、病与命两个维度上绘就了独特的文化体验谱系,继而书写了个体对萨满教神秘文化传统的皈依,强调并突出作家及作品独异的民族或者地域的文化身份。对于这种变化,刘大先认为是受到了新世纪以来的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的文化双向流动冲击的影响,他进而认为这样的变化、转型还涉及到了符号生产与文化政治的重大话题。刘大先:《新世纪少数民族文学的叙事模式、情感结构与价值诉求》,《贵州民族报》2016年11月11日。

在通过差异化来标注自己身份的当下,这种萨满题材的小说创作转型背后隐藏着作家对民族或地域文化身份建构的焦虑。需注意的是,文本中这种对身份建构焦虑的表述更多是利用根植于无法用主流文化符码描述的民族或地域的如雷蒙德·威廉斯所言的那些“溶解状态的社会经验”(如神秘的民族传说、生存体验等)。通过显在或潜在的表述,作家将这种根植于内心的童年经验置换成文本的主题、叙事伦理、艺术结构以及美学品格。依托对“溶解状态的社会经验”的表现,强化个体的生命体验,继而形成一种个体体验式的书写路数,是新世纪以来萨满题材小说创作的新范式。

在英国文化理论家雷蒙德·威廉斯看来,文学创作应该展现人类生活中被大众忽略的、难以把握的社会体验、社会情绪,甚至在一个时期内还没被外界自然对应物所物化的社会经验等。在威廉斯的理论体系中,他用情感结构的概念来考察“关于冲动、抑制以及精神状态等个性气质因素”,也就是“作为感受的思想观念和作为思想观念的感受”,“一种现时在场,处于活跃着的、正相互关联的连续性之中的实践意识”。〔英〕雷蒙德·威廉斯:《马克思主义与文学》,第141页,王尔勃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新世纪以来的萨满题材小说通过表现种种处于“溶解状态的社会经验”来建构作家对特殊的存在时空及丰富的存在内容的体验式表达。这种对“溶解状态的社会经验”的体验式表达借助灵性书写,展现了作家在与现实社会的对峙中产生的一种内在的情感焦虑,而这种焦虑在终极意义上又关涉对个体生命以及民族或地域文化境遇的担忧。这正是这种体验式书写的基本情感结构。

进入新世纪以来,萨满题材小说创作可以分为两种有内在特质关联的书写范式,即常识化书写与体验式书写。常识化书写是萨满题材的外在型描写,主要依靠物质样态的地方性知识,从萨满文化的物质层去建构母体民族的“地方感”与“民族志”。体验式书写则通过表现与灵性世界相关的“溶解状态的社会经验”,围绕个人化的体验,呈现生存与命运之间的神秘关系,反映带有神秘色彩的民族或地域的根性文化。体验式萨满书写类似于成长小说,这种书写范式将萨满文化与个体体认结合,从文化自我生成的角度选择带有神秘萨满文化功能的身体或疾病作为叙事对象,通过身体经验书寫,建构根植于萨满信仰的文化神圣性与命运皈依感。

事实上,人与神的架构是萨满题材小说创作中的常用范式,利用这种所谓的“深度描写”来表现特定民族或者地域文化的幽奇、神秘,凸显作品的民族性、地域性,继而编织了韦伯文化观中的“富有意味的网”。在人与神的架构中,又可以分为人神分离与人神趋一两种模式。人神分离更多用来体现一种基于生存史意义上的价值对立,通过书写人类个体命运的渺小,展现潜藏于文明地表下的神秘文化。人神趋一的模式更多被用在表现巫师、占卜者等灵异角色的作品中,体现出一种原生态的文化形态,暗含着复杂的情感隐喻,带有挽歌式的文化特质。这也是体验式萨满题材小说的基本架构。这种模式在迟子建、萨娜、红柯、郭雪波、庆胜、刘庆等人的作品中都比较普遍。与前者相比,后者可以实现一种独立的文本叙事,将日常经验中隐藏着的神秘的无意识清晰地表达出来。昳岚的《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刘庆的《唇典》就是典型的人神趋一模式。在昳岚作品中,人与神的统一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成为萨满必须要经受家族萨满先人的考核,这种考核看的是天赋,更是依靠命理与定数。而在刘庆的《唇典》中,天生就有萨满命的私生子满斗却用了一生来与命运抗争。虽然故事情节与前一部走向不同,但是作者最终还是让年老的满斗踏上了寻找灵魂树之路。对于这个情节设计,作者说:“过去就是今天,神明和爱原来一直与我们同在,无论是敬畏还是疏离,无论怀念还是迷茫,神明和爱从未背离,从未离开过我们。那一刻,我心怀感激,我知道,《唇典》可以写完了。”刘庆、钟红明:《“唇典”是无字的经典是嘴上传承的故事》,《青年报·新青年周刊》2018年8月12日。这种小说架构,体现了对神秘的宗教信仰的敬畏,强化了言说者的宗教皈依感。

从文本知识的生产机制来看,萨满人与神的身份叠合是该类体验式书写意义生成的重要基础。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等作品都可以属于这种体验式书写,而其中人与神身份叠合的萨满正是小说意义生成的重要前提。《额尔古纳河右岸》通过一天四时的时间隐喻,由“我”讲述了尼都萨满与妮浩萨满的故事,传达了作者对萨满这种民间信仰的体验式理解。迟子建说:“我在写作《伪满洲国》的时候,就做过萨满教的调查。萨满身上所发生的神奇的法力,比如说能在跳神时让病入膏肓的人起死回生等等事例,已经屡见不鲜。既然大自然中有很多我们未探知的奥秘,我们就不能把萨满的存在看成一种‘虚妄。我在作品中塑造的两个萨满,贯穿了整部长篇。尼都萨满和妮浩萨满的命运都是悲壮的。我觉得身为萨满,他就是宗教的使者,他们要勇于牺牲个人身上的‘小爱,获得人类的‘大爱,这也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宗教身上所体现的最鲜明的一个特征。他们在我的作品中是这百年历史的见证人,缺一不可。”迟子建、胡殷红:《人类文明进程的尴尬、悲哀与无奈——与迟子建谈长篇新作〈额尔古纳河右岸〉》,《艺术广角》2006年第2期。这段话透露了作者一种浓浓的精神依附感,正是这种依附感让她的作品与众不同,文本的意义变得更为丰富。而在文本的艺术风格上,这样一种先验性的存在赋予了作品特殊的“边地”风格。

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第5期

人与神的身份叠加扩大了体验式萨满题材小说的叙事空间,赋予了该类型小说别致的意义风貌。昳岚的小说《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讲述了中国边地的一个普通的达斡尔族子民苏如勤在家族萨满的召唤下,完成由常人到神秘萨满的灵魂转变的故事。小说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是常见的以神秘信仰为内核的家族叙事。作品以达斡尔萨满苏如勤的家族传奇为故事母体,在百年家族史中讲述了神秘萨满作为一种家族符咒对苏氏家族造成的影响。故事并不像其他的家族叙事那样讲述家族在竞争性的社会资源分配中的生存史、奋斗史,而是通过家族在繁衍中出现的种的毁灭来展现神秘的萨满符咒传说以及对家族后人的生命影响。

在文本的第一部分,作者用马尔克斯式的句式展现了一种意义流动性,作家从此在出发,通过让现实中经历过生命磨难的两个萨满的无意识交谈揭开了生命中暗含的轮转的秘密:

显然,那个柳蒿芽飘香的早晨,衮伦和漠能对镜梳妆时的交谈,揭开了两人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遇的奥秘。她们顷刻呆定在彼此的眼波里,半天僵住不动,惊憾于那個无意间的证实,解开了许多年来困扰她们的心结。她们一下变得无话可说,所有进行在冥暗中的诡谲之事,那一刻仿佛如搁在白纸上的黑字,刹那间豁然明了。昳岚:《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第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类似的描写在迟子建、刘庆的小说中也经常出现。通过强调命运轮转,作品展现了萨满由人至神的身份转变,赋予了小说特殊的意义触发点。在昳岚的作品中,通过衮伦和漠能的交往完成了对生活现实的强调,构筑了小说叙述的现实性,继而用现实的时间序列讲述了苏如勤萨满的后人衮伦如何由现实中一名受过科班训练的医生一步步转变为神秘的萨满。以此为起点,小说展现了萨满苏如勤家族的神秘百年史。在作家的叙述中苏如勤家族的萨满们灵魂不灭,这正是萨满神性的体现。作品不止一次写到苏如勤施法救人时的情景,作家在描述这些情景时往往会提及灵魂的世界。

迟子建的作品也是从灵域世界出发,让萨满的神秘天赋现实化,使得文本具有了志怪小说的某些特征。小说写出了萨满与灵域的事物交流的过程,让他们在神与人的世界之间进行互动。这类小说写到具备萨满潜质的人在现实中的生存困惑,继而生成了文本的现实情节。在现实生活的描写中,作者往往还会让他们与自然的动物精灵产生纠缠。这类情节的处理,虚化了小说的现实性,但在情节推进上,这些对精灵的描写,展现了成为萨满的人陷入的一种特殊的生活状态,为故事发展提供了动力。在萨娜、郭雪波、刘庆等人的作品中这样的描写出现的频率也很高,他们的小说也因此带有了志怪色彩,具有了一种神秘、恐悚的审美风格。

在这类小说中,由现实社会的人到神秘的萨满的转变,事实上暗藏着丰富的灵魂密码,也构成了作品意义的触发点。通过这种人与神的故事架构,小说实现了主题的宗教性与神秘化,而这种叙事架构也是新世纪以来体验式萨满题材小说的重要特征。

樊星在《关于文学与萨满教的笔记》樊星:《关于文学与萨满教的笔记》,《扬子江评论》2018年第1期。中分析了郑万隆在20世纪80年代的小说创作后,指出其创作证明了萨满教与现代环保意识和古老怀乡情感的深刻联系,他还认为迟子建的萨满题材小说创作不仅仅写出了鲜明的地域特色,还写出了萨满文化的终结,写出了萨满教的奉献精神与人性之歌。在文学人类学的意义上,这种萨满书写作为当代神秘主义文化的一种复现形式,与地域文化、族群文化融合在一起,既形成了独特的文本格调,又写出了人类在心灵层面上的生存困惑与探索。

在体验式萨满小说的创作中,作家毫不讳言这些作品不仅仅是展现个体的苦难,更是要将自己超出萨满轮回的方法诉诸于人。在“于世有所借鉴”的意义上,这类作品围绕着萨满的身份塑造又提出了一组关键词,那就是病与命。

采用自叙传的形式正面讲述萨满的文学作品并不常见,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昳岚《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等是较为典型的个人问道的作品。按照萨满的传统,萨满的选择是由其祖先的灵魂选择决定的。米哈伊·霍帕尔在《萨满的叙事:作为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匈〕米哈伊·霍帕尔:《萨满的叙事:作为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萨满文化辩证:国际萨满学会第七次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6。一文中以布里亚特人为例,指出萨满一职是在氏族中通过继承而获得的。正是在这个“继承”的意义上,病与命成为了文本中宗教信仰的滋生体。

由现代社会人到神秘萨满的身份转变蕴含着丰富的意义,凸显了命与病之间的关联,增强了小说主题的多义性和价值的神秘感。在小说《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中,小说主人公衮伦的举止言行中充斥着复杂的矛盾,内心的冲动与克制交织在一起,但是,当灵魂深处的声音和幻象在脑海中出现时,身体的疼痛成了驱动其不得不出走寻道的原始动力。在萨满信仰中,她的这种病叫作萨满病。下面的这一则田野调查材料讲述了有萨满天赋的人的身份转变之谜:

我举行的第一个仪式是在去年。那之前我病得很厉害——这一带管这叫萨满病。直到24岁前,我都隐藏着自己的法力。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真的变成一个萨满。我祖母已经去世很久了,没有人再预言这事。我们家族整个都快要消失了。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能让萨满信仰消失的原因吧。因我病得很厉害,大约一年前,我去看过医生,但没人知道这种病是什么,为什么这么严重。他们给我开过各种药,但最后我不得不寻找萨满的帮助。

……我很焦虑,很担心自己有承担传承萨满知识及治疗的责任,并去面对人们的生命和命运。我不愿去,我难以接受萨满的知识。但最后我被迫去看萨满,他接受了我,并为我举行了两次仪式。也就是说,他把我在身上藏起来和我自己受压抑的东西又还给我了。在这两个仪式中,他通过萨满的仪式把所有的都显示给了我。我是献祭者和命定的祈祷者。从此以后,我开始寻找自己身上的萨满灵力。〔匈〕米哈伊·霍帕尔:《萨满的叙事:作为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萨满文化辩证:国际萨满学会第七次学术讨论会论文集》,第15-16页,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6。

上述材料表述的细节,读者在《额尔古纳河右岸》《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多布库尔河》等作品中可以将其还原出来。《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中衮伦所经历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家族的萨满符咒、个体的宿命、现实的不知原因的病痛促使衮伦接过了家族萨满延传于己的接力棒。无独有偶,在迟子建的萨满小说创作中,作者本人的生命经历对其小说选材、主题的形成也有迹象明显的关联关系。或许也可以这样说,迟子建的小说创作实际上也是其寻找灵魂皈依的一个过程,在其创作中,作者既写活了萨满,也成就了精神层面的自己。

然而,这类作品更为重要的是对具备萨满禀赋的个体在生命灾难与灵魂拯救之间挣扎的描写,体现了一种劝诫味道。这样的描写在写作技术上巧妙地将现实与虚幻进行了拼接,将主题引向了宗教的维度。一般而言,作者在处理他们的身份转变时,会充分调动并发掘潜在的关于萨满的民间传说。这些传说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关乎祖先萨满的,二是关乎族人/家人生命劫难的,三是关乎萨满的精灵群体的,四是关乎萨满的法力效用的。作品在处理这类转变时又往往会在行文中堆砌一些萨满教的词汇,流露出一种根植于生命经验而沉潜下来的宗教情怀。昳岚曾将家族的萨满传承视为是“一条相续百年甚至更长的命运暗流”,“一直流淌在家族命运的岁月深处,贯穿于世代族人的血液之中”。这种生命的暗流并不是不着痕迹地存在于个体的生命中,当个体在现实中因为磨难或者病痛而彷徨时,这重家族延传下来的命运就会被唤醒,断断续续出现在生命中。因此,雅德根对于作者,来说就是一场宿命的轮转。在这个轮转中,无论是书中的衮伦还是现实中的作者都对它怀揣一份敬畏。在谈及作品创作的缘起时,作者说:

这是一桩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本科学历、掌握现代科技的医药工作者,竟然俯首“鬼神”。

然而,有谁知道“落井”之后的求生渴望?

幸遇是一个写作者切身经历体验了从普通人成为萨满的过度阶段。那些难以忍受的诡谲、隐秘、阴暗、痛苦、磨难种种遭际,对于一个解脱囹圄之后的寫作者是多么幸遇,使得文本的写作具备了介入性、体验性的第一手素材,摈除了那种通过采访查寻而搜集资料的隔靴之作。

尤为重要的是,《雅德根》不仅限于铺陈苦难、故事、离奇鬼魅之遇,关键在于困顿之后,如何挣出了萨满轮回的身不由己、生死无主的藩篱,找到了一条解脱路径,并诉诸于人,这是我的目的主旨,也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它犹如一条筋脉贯穿于如同河流般的《雅德根》自始至终,成为航标引航,也便是我所要告知族亲乃至更广大的众人之意——命运可以改造。昳岚:《达斡尔姿态》,《雅德根——我的母系我的族》,第436-43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在科技文明席卷当下的语境中,这样的劝诫性语言所传达的信息已经偏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背离了科技理性熏陶出来的现代人的认知常识。然而,在科技的阴影里,面对无解的身体疼痛,或许唯有这些才是安放灵魂的地方。

由病至命的变化,体现了现代作家的一种带有受困于知识限定的生命认知。这种生命认知伴随着先天的生存恐慌,在面对生活中不可缓解的波折时就会释放出来,导致生存中的绝望感。事实上,这种生命认知体现了生命个体对现代生命科学的一种脱离,这种脱离既体现了一种生命的宿命感,又体现了近百年来人类对现代科技文明的深刻反思。

新世纪出现的体验式萨满小说在文化“复魅”的层面上体现了作家在呈现文化景观时向富有特色的民族或地域的内在精神样态、灵性世界推进的努力,赋予个人生命体验更丰富的意义。作品强调私密化的个体经验,突出亲历性,激活了题材的潜在价值。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由于过于迷恋情节的体验性而导致了叙事的绝对内视化,缺乏与题材的多视角对话,从而造成了一种沉湎于自我体验的狭隘化叙事倾向。这在宏观的意义上遮蔽了更好地建构个体的民族身份或地域文化归属感的可能。

无论是迟子建、昳岚、萨娜、刘庆的体验式创作,还是乌热尔图、郭雪波、海勒根那等人的其他萨满作品,都围绕着神秘的萨满,努力让民族传统、民间传说乃至神秘信仰复活,意图通过民族、地域印记明显的地方性知识塑造一种与现代文明相隔较远的文化传统。与后者不同,个人体验式萨满小说中高度私密化的体验经常通过个体沉迷其中的幻境书写来表达,将某一民族或地域的萨满知识做了沉潜式的发掘,在叙事上体现了一种内视化特征。然而这样的带有内视化特征的叙事在一定程度上却也将民族、地域文化的表述限定在了相对狭隘、单一的文化空间,继而遮蔽了与多元、复杂的文化生态对话的可能,造成“民族的只是本民族的”的文化立场,必然会对作品的价值生产造成重要的影响。

此外,一些沉湎于个体体验的萨满小说还容易在叙事上出现因为过于强化宗教体验以及作家的民族身份或地域文化归属感的建构意图,导致作品向纯粹的宗教叙事偏离的问题。当下的一些作品绝对化地书写民族、地域文化的独特性,想要写出笔下生活、历史以及文化的排他性,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体现了所谓的民族认同与地域归属。其中,对某些文化传统、民间信仰做宗教体验式的表达或许就是这种书写的极端方式。有些创作偏置了文学性,突出了故事的劝诫意味,使得作品成为宗教文本。然而,逃离对现实生存的深刻关注,无视或弱化文化的共生性,仅以志怪式的言说以及独异的灵性世界的塑造来有意识地刻画某一类文化的象形符码,只能让自我体验式叙事的某些作品成为宣扬某种神秘文化的载体。

综上所述,新世纪萨满题材小说关注民族或者地域的生活景观、文化传统、生命形态、宗教信仰,并且以个人体验式的书写提升了对这些元素的表达力度,强化了作品中民族身份、地域文化的塑造。但是,在文学共和的今天,如何以文学的形式去体现民族或地域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文化境遇,如何在尊重文化的原生形态和存在价值的同时,超越单一的民族或地域文化的保守心态,写出人类共同意识、共同困惑的作品,才是对当下作家的更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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