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枷锁下的乌托邦之歌

李欣蔚

【摘 要】《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作为勇夺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八项大奖的经典作品，曾给予观众无限的感动与思索。本文从该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等角度出发，对影片中反映出的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叙事结构与人物形象塑造等进行赏析，同时也对角色性格的设定进行深入探讨。

【关键词】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思想性;艺术性;改编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28-0102-03

当地时间2009年2月22日，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在美国洛杉矶柯达剧院落下帷幕。由英国导演丹尼·博伊尔执导的影片《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一举拿下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摄影、最佳原创歌曲等八项大奖，成为该届奥斯卡金像奖最大赢家，举世瞩目。如今，当我们再一次欣赏这部佳作，这个贫民窟小子的励志传奇能否带给我们新的思考？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改编自印度作家维卡斯·斯瓦鲁普的小说《问与答》。影片主要讲述了一个来自孟买贫民窟的18岁少年贾马尔·马利克为了寻找失踪的女朋友拉提卡而参加有奖问答的电视节目《谁想成为百万富翁》，在即将获取巨额奖金时却被揭发有作弊嫌疑，最终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找到拉提卡，并成为百万富翁的传奇故事。作为一部思想精深、艺术精湛的电影佳作，本文将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赏析。

一、思想性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无疑是一部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兼具的影片，导演丹尼·博伊尔在有限的时间内不仅向观众展示出一幅遥远东方国度的丰富的社会图景，还在讲述主人公贾马尔苦难人生的同时带给我们真挚的情感与美好的希望。

印度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它有神秘庄严的泰姬陵，也有着哺育印度人民的雄伟恒河，然而大多数人对它的真实面貌知之甚少。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为我们揭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巨大变化。

主人公贾马尔小时候生活的印度，是贫穷的、混乱的。一群光着脚的男孩子在私人停机坪上打棒球，被保安追打着，奔跑起来尘土飞扬;空旷的土地上用木头架起简陋肮脏的厕所，狭长拥挤的街道旁是一座座紧挨着的破旧低矮的房屋，女人和孩子們就在浑浊的漂浮着垃圾的池塘里洗衣服、嬉闹……随着主人公贾马尔的成长，镜头中的印度也逐渐有了变化，曾经破旧低矮的房屋变成了高楼，狭窄的街道已经扩建成宽阔的柏油马路，马路上一辆辆鸣着笛的汽车俨然已经让人忘却了过去大多数人都依靠步行……正如贾马尔与萨利姆两兄弟在成年后见面时，哥哥萨利姆对弟弟贾马尔说的那样：“这儿是我们曾经居住过的贫民区，现在全是商城。印度是世界的中心，弟弟！”

在影片《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中，贾马尔实现了一夜暴富的梦想，而在这梦想之下是他血泪交织的悲惨人生，其中种种心酸最终都指向了印度严重的贫富差距。影片中住在贫民窟并坚定跳进露天粪坑的小贾马尔，为的只是求一张坐着直升机飞来的大明星的签名;兄弟俩在狭长的街道上光脚奔跑，也会遇见崭新的白色轿车;在火车车顶冒着生命危险偷东西裹腹，被整洁干净吃着新鲜水果的富家子弟丢下火车。而伴随着严重的贫富分化的，是富人对穷人的尊严与人权的狠狠践踏。因为贫穷，所以警察认为贾马尔不可能答对连教授、医生、律师、专家都没答对的问题;因为贫穷，贾马尔在舞台上遭受主持人的无端嘲笑，答对问题却被怀疑作弊;因为贫穷，警察对贾马尔动用种种私刑却丝毫不担心他的安危，只在意是否有人权组织检查。当贾马尔问出：“难道就因为我是个贫民，一个倒茶的，我就是骗子吗？”犹如给了所有存在偏见的人当头一棒，这是对因贫穷而抹杀社会公平的有力控诉。

除了巨大的贫富分化，《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还向我们揭露出印度社会存在的不可忽视的宗教冲突。影片中一道关于宗教的题目“在描述罗摩神时，他因右手握着什么东西而闻名？”引出了贾马尔脑海里又一段灰暗的记忆。在他和哥哥萨利姆还可以在小河里嬉戏的童年时期，他们的母亲惨死在一场印度教徒对伊斯兰教徒的屠杀中。在这场宗教冲突中，贾马尔看到刚才还在洗衣服的母亲转眼间便倒在兄弟俩嬉戏的河水中，看到街道上人们满脸惊恐地四处逃窜，看到印度教徒将一处处房屋点燃，也将不幸被抓住的伊斯兰教徒点燃，当然，也看到了这道问题的答案——一个右手持弓箭装扮成罗摩神的小男孩。印度作为宗教大国，宗教渗入其政治、文化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宗教冲突问题由来已久，而其中属印度教与伊斯兰教的矛盾最为激烈。宗教本是引导人向善的，然而当宗教教义被人利用，它就可能成为实施暴力和犯罪的工具。每当发生宗教冲突，最受伤害的往往是底层的人民。这些生命何其无辜，在挣扎生存之余，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下一秒可能就再也不能睁开眼。就如贾马尔向警察讲述完这段故事后说的：“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都希望我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如果不是因为喇嘛和真主，我还有妈妈。”

在揭露这个残酷社会的同时，《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也不忘点燃人们心中留存的关于真情与希望的火种。在如此恶劣的社会环境和颠沛流离的艰难生活下，主人公贾马尔依旧拥有着善良、单纯、执着、勇敢的美好品质，以及极富理想主义的浪漫情怀。纵使命运对他不公，他也从未放弃过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于心中爱情的坚守。

小时候的贾马尔会为了得到一张偶像签名而毫不犹豫地跳进粪坑;在自己历经宗教屠杀成为孤儿后，仍不忘拯救同样失去父母、在暴雨中孤独无助的拉提卡，由此他也遇见了自己的爱情。当贾马尔、萨利姆和拉提卡被骗进黑帮组织后，幼小的贾马尔依旧坚信他们“三个火枪手”总有一天会“住在海滩路上的大房子里”，他邀请拉提卡翩翩起舞，告诉她，他们的“美好生活”就在前方。

就在贾马尔对拉提卡畅想未来的当晚，萨利姆带着贾马尔逃跑时故意松开拉提卡的手，导致二人从此断了联系。但是，贾马尔在日后的每一天都无法忘记那晚被抛弃在火车旁的拉提卡的孤独身影，他没有放弃寻找她。无论是在坍塌的贫民窟前，还是在准备建起高楼的建筑工地上，都可以看见已成长为少年的贾马尔在四处询问：“是不是有个女孩在这住过？和我差不多高，她的名字叫拉提卡。”此时的贾马尔和萨利姆已经在孟买的一家餐馆有了固定工作，但他为了寻找心爱的女孩，执意离开这座可以给他提供无限可能的城市。

后来偶遇年少时的盲人伙伴阿尔文得知拉提卡的消息，贾马尔又与哥哥一起勇闯黑帮老巢，不顾性命安危救走拉提卡。虽然这一次的重逢更加短暂，再次因为哥哥而被迫与拉提卡分离数年，但让人不禁赞叹的是，数年后已成长为青年的贾马尔依旧在寻找拉提卡！当他终于站在拉提卡面前时，他仍然怀着年少时的单纯与勇敢，义无反顾地说：“跟我走吧！”拉提卡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过自己、弄丢过自己，又不断寻找自己的爱人无奈地问：“能去哪？靠什么活着？”贾马尔坚定地回答道：“爱。”这是多么富有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青年！这又是何等纯洁又无畏的爱情才可以让人说出如此纯粹的答案！他参加电视节目《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的初衷，是想让拉提卡通过节目看见自己。虽然贾马尔最终回答对了所有问题成为了百万富翁，但是让他真正开心的，是从童年起就日夜挂念的女孩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

贾马尔和拉提卡的爱情犹如一个荡气回肠又婉转动人的童话，他们的真挚情感以及心中永不破灭的希望既给予了对方在苦难人生中继续前行的动力，也带给观众诸多慰藉。这个故事仿佛告诉我们，只要怀有一颗善良、纯真、勇敢和执著的心，就一定可以梦想成真。

二、艺术性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在向观众讲述贫民窟小子贾马尔的传奇故事之余，还展示出了其高超的艺术手法与创作技巧。

影片在叙事结构上采用非线性叙事，同时含有顺叙、倒叙和插叙，时空交错，层层递进，耐人寻味。故事一共有三条线索，即贾马尔在警察局接受拷问为第一条线索;贾马尔参加《谁想成为百万富翁》节目为第二条线索;贾马尔十八年间的生活经历为第三条线索。三条线索同时展开且相互影响。

影片开始，前两条线索不断穿插。例如，影片中《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的主持人要求贾马尔进行自我介绍，下一个镜头则立刻切换到贾马尔在警察局接受严刑拷打，并回答“我在珠湖的一家呼叫中心工作，一个电话客服。”随即镜头又转换到了节目现场，主持人接着提问：“是什么类型的呼叫中心？”当这段关于主人公贾马尔个人身份的提问结束后，主持人宣布“《谁想成为百万富翁》现在开始。”紧接着故事再次回到警察局。警官笃信贾马尔作弊并向下属抱怨：“教授、医生、律师、专家从来都没赢到过一万六千卢比，他已经赢了一千万了！一个贫民窟的能知道什么！”此时遭受过电击的贾马尔虚弱又坚定地回答：“答案。我知道答案。”这时第三条线索进入故事，贾马尔童年时期的一段经历缓缓展开。

影片的前半部分就是如此，让三条线索同时前进，环环相扣，有时是警察的审问，贾马尔直接讲述自己的故事，即第一条线索引出第三条线索;有时是节目现场主持人的提问，勾起贾马尔曾经的回忆，由第二条线索引出第三条线索;前两条线索也可以通过警察局那台老旧的电视机融合起来。当贾马尔在节目中再一次答对问题后，这个来自贫民窟的孩子因为有可能会获得该节目设置的最大金额的奖金而遭到质疑，被节目主持人报警而被捕，故事讲到这里，观众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于是电影又采用顺叙的讲述方式，进入到贾马尔准备冲击两千万卢比的高潮部分。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证明了讲故事的方式是多么重要，影片用多种叙事方式极其巧妙地讲述故事的前因后果，不仅有当代印度的種种社会弊病，也有主人公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和浪漫爱情，同时非线性叙事既避免了直接讲述复杂人生故事的冗长和无聊，也突出了电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主题设定。

在影片《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中，除了男主角贾马尔和女主角拉提卡外，还通过强烈对比的手法塑造出了多位立体、鲜明的人物形象，诠释出了各阶层人民的众生相。贾马尔与萨利姆虽为亲兄弟，但性格和行事作风截然不同。萨利姆坚信适者生存，做事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童年时期的贾马尔以跳粪坑的代价获得了偶像的签名，但转眼便被萨利姆卖掉换钱;经历宗教屠杀的当晚遇见暴雨中的拉提卡，善良单纯的贾马尔希望邀请拉提卡一起避雨，而萨利姆坚决反对：“走开！她会引来那些门卫的。”三人一起被骗进黑帮组织，萨利姆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还当上了孩子们的小头目;长大后的萨利姆成为黑帮头目的得力干将，即使是弟弟带走拉提卡也会毫不犹豫狠心地将二人拆开。然而，如此让人讨厌的萨利姆，其实也有勇敢果断、机智善良的一面。当弟弟即将被黑帮头目挖去双眼时，同样年幼的他用一切力量反击，并带着弟弟成功逃了出来;虽然嘴上让弟弟放弃拉提卡，可最后还是陪着弟弟闯进黑帮老巢，甚至不惜开枪杀人;每次做坏事之前要先跪下向真主祷告：“主，宽恕我吧！我知罪孽深重。”最后为了成全弟弟，特意放走拉提卡，只身躺在撒满钱的浴缸中从容赴死。这样，萨利姆复杂而又丰满的人物形象便立了起来，可怜又可恨。

除此之外，故事中的警察和主持人也是值得探讨的人物形象。影片开端，警察坚信贾马尔作弊并对他动用私刑。随着情节的发展，当贾马尔将自己的经历悉数讲述出来后，前一晚还将贾马尔与凶杀犯、强奸犯、勒索犯同等看待的警察也为之动容，并主动说出：“但你不是骗子，马力克先生，我肯定。你真的很诚实。”一个理解、尊重，并支持贾马尔的正面警察形象树立起来。

影片中的节目主持人，虽然戏份不多，但贯穿全片，并且在形象塑造上也格外精彩。作为同样是从贫民窟一路艰难向上爬到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他，对底层人民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更别说真诚相助。虽然舞台上对贾马尔笑脸相迎，但话语中总是暗含着对贾马尔身份地位的嘲笑和讽刺;虽然贾马尔每答对一题他都高声祝贺甚至当面跳舞，但私下报警，让警察以作弊的罪名逮捕贾马尔。主持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想维护上等阶层的门槛，阻断底层人民上升的道路，虚伪又自私。

三、关于人物性格改编的思考

文学与电影总是紧密相连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也正是一部由文学作品成功改编的电影佳作。整部影片遵循了原著《问与答》极为巧妙的叙事结构，虽然在内容上精简了许多，但欣赏下来同样给人以酣畅淋漓之感。然而两部作品在主人公的性格塑造上是截然相反，带给人诸多启发。

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中，主人公贾马尔单纯善良，但也保守认命，相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但在原著《问与答》中，主人公拉姆的性格完全不似命运之手中那只待宰的羔羊，他勇敢、机智，同时在忍无可忍时也会奋力抗争，具有强烈的反抗精神与斗争意志。当拉姆因为涉嫌作弊而被捕时，他“恨不能一拳把局长的眼珠子打出来”，并且“下定决心要得到应得的奖金，九个零，一个都不能少”;当发现自己的邻居谷迪雅遭酗酒的父亲殴打，他主动替谷迪雅报仇，将酒鬼父亲从楼梯上推下去;当拉姆和好朋友萨利姆遇到看手相的先生时，拉姆坚定地说：“别傻了，这都是些骗人的把戏，他们无法知晓你的未来。”他也会从酒吧里刚被巫术谋杀的男人身上偷走手枪，在火车上遭到抢劫后愤怒地枪杀强盗，在遇到心爱的妓女后想杀死可恶的皮条客，甚至就连《谁想成为百万富翁》最后一题的正确答案，也是拉姆拿着手枪让主持人用性命换来的。《问与答》的结局，拉姆将经常当作幸运币的那枚双面都是正面的钢镚抛向大海，并说出：“我不再需要它了。因为运气源自内心。”

影片和小说中的两位男主角，贾马尔与拉姆同样历经磨难，在血泪交织的苦难人生中艰难前行，最后在幸福的道路上殊途同归，但两人对待生活和命运怀有不一样的态度。

贾马尔虽然成为了百万富翁，可是在“命中注定”的主题下让人不禁感到一丝悲凉，因为贾马尔犹如被真主选定的幸运儿，虽然路途艰难，但终能实现梦想。可是贾馬尔只是千千万万贫民窟孩子中的一个，那么剩下的贫民窟孩子呢？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命中注定”，那么剩下的没有被好运砸中的贫民窟孩子是否就永远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要永远活在没有尊严和人权的社会最底层？《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实际上给我们讲述的是一个被束缚在命运枷锁下的乌托邦故事，它是美好的，更是残酷的。

而《问与答》中拉姆挑战命运、创造命运的性格态度无疑更加富有魅力和震撼人心。也许正是因为有了拉姆这样反抗命运的主人公，所以原著中主人公身边的其他人物也都努力向上，纷纷开始了新的人生。例如，拉姆的好朋友萨利姆实现了当演员的梦想;被拉姆帮助过的邻居谷迪雅则成为了为拉姆辩护的律师;妓女妮塔也最终脱离红灯区成为了拉姆的合法妻子……

一部好的作品若想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应当是同情弱者的，但也应当是不畏强暴的，这其中必然也要包括不被命运强暴。命运虽然不可知，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可知才给我们的人生提供了无限可能和前行的动力，让我们得以全力激发自己的潜能，在命运的舞台上奏响自己的“命运交响曲”。

参考文献：

[1]维卡斯·斯瓦鲁普.贫民窟的百万富翁[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