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绿哲学(组章)

2020-11-18 01:47徐小冰
扬子江诗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花朵星星

徐小冰

一块方木里的自由

将一块木头驯化为一只狐狸,需要一把锯,先大刀阔斧地将长颈鹿的骄傲、响尾蛇的机敏和兔子的柔软削去。然后换成小刀,辨认出你身上梦的天真,仲春的烂漫,如堕云中的温暖。最后用一张比一张细的砂纸,像擦亮星星那样,擦亮你尾巴尖上的雀跃,鼻子尖里的好奇,骨子里欺人的美。

下刀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在木头里是如何存在的,我只是试着一刀一刀地找你,这让我想起了我那总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却终于一漾一漾到来的生活。所以我离自知或者知你,都还差得很远,我想。

也许这个世界也混沌如一块方木,而清除是一种辨认的努力。

也许它也完整如一块方木,辨认是一种可靠的汲取。

可是我们往往是被雕刻也是被清除的,于是断了臂或失了脑袋也无法自知。我们少有机会去亲手操起刀子,留下这个,丢弃那个。

我们少有机会成为唯一一个对自己的生命指手画脚的人。少有机会亲自找见自己。

少有机会迷恋一块方木里的自由。

微 沸

沸腾是锋利的,我只敢在事物微沸时写诗。此时无伤,水汽轻长。人们将要爱。

天微微地阴沉,也微微地明朗。这世上多的是手足无措的爱人。天上多的是欲哭的云。

一片雪花的来去,被蜡梅静静地托着,不挽留。世界来来去去,她只是送出香气,不挽留。

昨夜的悲鸣随晨雾散了,初春的飞羽覆盖了红隼的翅膀。起风了,它又站在了塔尖上。

再好不过,轻易就安静下来,就擦去眼底的尘灰,就听见星星震动。大地发出同一种声响。

身处风中,就要在每一阵裹挟中辨认自己的边界。愈发清晰。风里那不尽的事物要我坚强。

早上,一抬头就学会了云不紧不慢的迷茫。再步入后院,将心爱的玫瑰照料。另外,不要忘了按时弹一弹地平线,听听远方有回响。

时不时可以倒着走路,去发现世界没有方向。偶尔也可以低下头,发觉力量已在脚上。而若迷失了归途,一定要睁开泪眼,去看见永不必担心失去的,无死的爱啊。

花园里的绿哲学

种子刚出土的时候,难免要面对头顶层层叠叠的阴影。可向日葵从未迷失,它不追随细碎的光线。它懂得那唯一重要的,是确认太阳的方向,它要所有的阴影臣服于生长。

常青藤的身体柔软,可驯服任何一种嶙峋。香樟也是,它没有一片叶子是多余的,可如若被砍去,也没有不可放弃的手臂。看似随遇而安,它们信赖的,其实只有自己的根系。

一会儿会有人来,它们会像风一样说话,也像今天早上的露水,随来,随散。它们大都没有根,只有一小部分人跟你们一样,果实有外壳,花了很长时间学会了甘甜。

无穷的声音进入我无法关闭的耳朵,世界从最细微的毛孔潜入我。万物彼此吐纳,分不清谁是谁的果实,谁是谁的花朵。我们无力相互割舍。

只要还有光,每天你都长一片新叶子。每一片都有着相似的轮廓,和仅属于今天的脉络。直到我看着你就获取了你的履历,才懂得你的生活就是,把每一天都变成叶子,长在身上。

它们按时枯萎,种子包裹以甜蜜的祝福,从不妄求不朽。它们适时生长,在突然回暖的深秋,也会孕育突然的花朵。它们不依不饶地破土千万遍,像是某种真相。

抽象的亲缘

道过晚安之后,我关闭门户、智力和眼睛,护住温热的安宁——寒风免打扰。

不过风还会继续刮吧,夜的缝隙里还会有人醒着。

他和星星相互敲打心脏,血液简单地流淌,在抽象的亲缘里。

闭上眼睛听,撞见有蝶游走于月下花田,可我不敢贸然欢喜。

花园的拐角似乎还粘滞蛛网,歌鸲隐约有泪。

婚、丧、嫁、娶,我不知道唢呐在吹谁。或许谁也没吹。

将它捎来的风也没有立场,香樟用以婆娑的节奏,近乎暧昧。

和我相比,夜晚虽黑,却从不催人睡去。

它只等着我们从尖锐的屋顶上下来,敛住眼眶里的星相学,和失败的爱情。

等着月亮从脸上卸下厚重的古诗,自顾自地斑驳一会儿。

也许星星多了或隐去一颗,也从来无关乎我的祖先。

走不出的绿

我看到一场棋局,一场走不出的绿,绿,绿。

诸葛菜在春天的腰窝处落子,在一只蜜蜂的吻,和两个孩子的注目里。

她的皮肤贴紧草皮,不耻于肌肤之亲。体温是绿的尚未沸腾,水纹在鱼的深处呼吸。

“走吧,前面还有呢。”可脚下起旋风,花叶就混与尘土。樱瓣的高蹈中有人看见盘旋的风。

有美受囚于春天,远方与此处一样。

只有风像绿一样没有尽头。循着此中的花香前去,你无法预想一个远方。

不如就把你也比喻成花朵,然后看你亲自溢出花冠,比我所能爱的还要远。

见识春天

今天我见识过春天了,见识过水仙怎么长在土里,花瓣上的褶皱怎么纹在水上,蚂蚁怎么借用露水搬运晨曦。

如你所见,所有的色彩如精灵流窜在花与树间,孩子们暂时允许大人们,不小心戳破泡泡——因为还来得及再吹一个。

如你所见,姑娘涌出花香让男友摄下,樱瓣撒下一百个转瞬的诺言,送入一条不问去向的浅溪。

柳絮在溪面上轻点,涟漪与梦相接,我们不着急生根,再来一次雀跃。

赞美花朵如同饮春为酒,一切与体温相差无几,没有汗水,无需添衣。

黑天鹅轻啄水面悬幻着的金片,红嘴巴笨拙,优雅得跟不上初春正午的游戏。

没关系,这里没有唯一的桂冠,东风与西风相互褒奖,每一次生长都被呵护在小小旋风的中心。

冬天,天亮得晚,她在自己的暗处啼叫,变换着声调要破晓。未曾有人把孤独喊得如此直白。

几枚被围在栅栏里的卵,单亲的疣鼻天鹅用半截童话和飞羽,孵。

孵,即在天地间呼唤自己的母亲,眼泪在内部翻滚。混沌,并且清脆。

自从有爱,蛋壳就是脆弱的。有些温热化为了骨头,另一些化为南方。

下水之前,雏鹅有无名的焦虑。它反复从尾腺中取出油脂,扁喙迟钝地安抚。

无尽的安抚。用在卵里便已熟悉的体温,抚平它的一整个上午。

长大后,这世界的风向时常会变,幸而我和雏鸟都懂——飞是为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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