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起背鳍,像风中的帆(组诗)

2020-11-18 11:43叶申仕
天津诗人 2020年3期
关键词:邮差大雨星星

叶申仕

十八岁的日晷

十八岁时在旷野呆站了一整天

像一根指针插进泥土里

大地为盘,太阳缓慢地搬动影子

我站在一层薄薄的大气之下

是一颗尘埃站在另一颗尘埃上

我在等待一道闪电

而地平线在等待一个被闪电击中的人

我仰着脸,进行身心的合光

释放体内的凡俗小事

远处隐约传来妈妈喊我回家

的呼唤声像是梦境

“可是妈妈,今夜我就要远行

我依然是你岩石上的孩子。可是妈妈

我将不再以十八岁的日晷计时

不再绕着太阳公转。可是妈妈

我是脱离了轨道的星星

从一颗星星遨游向另一颗

孤独而自由且永不衰亡的星星。”

山居素描

最大的事件无非是一棵树

将云中雷电引下天来

大山轻微颤抖

复归于婴儿一样的静

每日向一只无名鸟学习,并非飞翔

——从不关心住房公积金

仅凭四季的枯枝,建筑安身的巢

更不关心养老保险

飞累了就去死

死在哪里,哪里就长出坟茔与墓碑

我草木的房子,高于远处的炊烟

屋顶的星空,远未比别处更拥挤

半夜里,陌生的大雨敲窗

梦境领悟着大雨和大雨的潮湿

我在永久对视的群山之间

重新出生并且酣睡

群山酣睡,在野湖的摇篮里

洞头列岛记

第一,涛声之上的小石屋须有窗

框住台风都吹不动的星月之光

第二,须摇下车窗,让鱼腥味控制方向盘

须驾驶在起伏的环岛公路上

让自己仿佛航行在波涛深处

第三,须给吹风机穿上潮湿的袜子

开到最热档。在浴镜前,蒸发大海的眼泪

最后,须到码头迎接归船

须注目甲板上摇晃的身影——

讨海人是我喜欢的人类

用勒进皮囊的掌纹和皱纹

编织一张细网,捕获浪花里的

我在春天捡到一封信

打开它,相当于私闯民宅

看见待嫁的女子。看见

窗外的父亲,在院子里劈柴

一斧子一斧子,劈开明天的火焰

他身旁的树木重新长出叶子

看见一枚月亮下

一个粗心的邮差正从明天赶来

看见春夜里的女子,关闭门户

开始做春夜里该做的事

比如灯下写信,寄给远方另一个

拥有很多地址,事实上又没有地址

五官模糊的男子

她从晚上一直写到黎明

用古老的情绪

在长出荒草和影子的白纸上

终于写下一封,或是三行遗书

“先生:三日后大婚

请你勿来。此函勿复。”

丢吉它

早年,我曾丢失了一把吉它

我背着它到田野上去

在夜晚的高粱地,丢失了它

事实上我至今还听到它在歌唱

风中谁的手,它的十兄弟

一再拨弄它。民谣般反复弹奏

关于我的三个问题:

第一,是否抢到了童年的那支宝剑

第二,是否从一个女人的虎口脱了险

第三,是否翻越了自己的山丘

在日复一日的衰老中

我要脱帽致意,为着风中的吉它

为着风中命若琴弦

最早绷不住高音的那一根

最先断了自己

日报和晚报

我怀念未曾谋面

每天坚持送来两份报纸的邮差

日报尤其是头版标题总是严肃的

我严肃的一天从摊开一份报纸开始

用严肃的理论武装牙齿

在二开的版图上单枪匹马

去征战严肃生活的细节

去攻下一座又一座印着版数的城池

不可忽视每一把刀枪和冷箭

假若我阵亡,身后将有无数个我涌上前来

迅速地取代我多重的身份

并活捉我的生活和工作

我更喜欢夜归军营之后

摊开一份晚报

(我的亲朋好友大都活在里面)

战马在一旁静静地咀嚼着粮草

妻和子安睡在行军帐篷之中

我的影子在篝火上跃动着燃烧

明天,我又将展开邮差准时送达的

另一份日报

横阳支江

岸上的窗口内

横阳支江有着漫长的流淌史

早年连日暴雨

江底巨石推动巨石

发出骨头摩擦骨头的闷响

上游漂下来一棵大树

枝繁叶茂,根系裸露

而水蛇朝着对岸,成群逆流

同年盛夏,三个童年小伙伴

被献祭给了它饥渴的

正午的神。母亲被允许

继续在一窗江水里洗衣洗菜

洗日复一日衰老的容颜

她纺织女工的儿子

和小镇上其余长大的儿子

早晚成为它身体里的鱼

草鱼,或者随便什么

无法洄游的鱼

和不同河水里的,汇入东海

从此在更咸的浪潮中

高耸起背鳍,像风中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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