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

2020-11-19 02:30
海燕 2020年5期
关键词:柳儿李龙杨杨

阴历六月,小麦已经入仓,其他农作物疯长。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小米粥、玉米面的香甜味道。扛着锄头的男人们从田间地头往家走,贪玩的孩子们仍在房前屋后树荫下的空地上扔沙包、滚铁环。马嘶牛叫、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呼儿唤女、吆鸡喝猪之声不时传来。这是陕西关中平原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叫杨家村。顾名思义,这里人家多数姓杨,而且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追溯祖先,基本上都同宗同族,并有族谱记载。

闲话休提,这里单道一户人家,掌柜的唤作杨新,内人名叫王秀,小丈夫两岁。两人恩恩爱爱、互敬互助,生有一儿一女,老大是女子,叫杨柳,老二是娃子,叫杨槐。有一天,杨柳正和小伙伴在门前的洋槐树下玩扔沙包,只见杨槐乐颠颠地从院门跑出来,附在姐姐耳朵边说:“姐,妈给咱生了个小妹妹!”“真的?”杨柳一蹦老高,撇下小伙伴就往家跑。三婆拦在厢房门口不让进,急得姐弟俩趴在窗台上隔着窗纸往里瞧。只见妈妈头戴白帽、围着被子半躺在炕上,怀里抱一长条形小包裹,并不时用手拍着、摇晃着,看不清妹妹长啥样……就这样,妹妹杨杨来到人间。这是1981年。

秀妈妈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秀丽,小而挺的翘鼻子,不点自红的樱桃小口,清澈纯净的双眸,白如玉的肌肤,再配上苗条的身段,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活脱脱一个古典美人。未出嫁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姑娘,手巧也是出了名,绣的花鸟虫鱼就跟活的一样。虽说现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身材依旧苗条,面庞依旧皎好,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逐渐透出一股成熟少妇的风韵。

秀妈妈结婚时,掌柜的是部队的现役军人,大闺女、二小子出生时,掌柜的不在身边。家里所有农活、抚养子女、孝敬公婆等重担都落在秀妈妈柔弱的肩上。鸡未打鸣就起床,做好全家七口人的饭(公公、婆婆、两个小叔子、自己娘仨),然后下田干活,拔草、除地、施肥、播种、收割,还要喂猪养鸡,给家里老老小小做衣服做鞋。凡是女人能做的活,她全都做了;凡是女人干不了的活,她也都干了。白天忙得脚跟不着地,晚上其他人都睡了,还要洗一家老小的脏衣服。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干活最多,吃饭最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孩子上学了,分家单独过,相对轻松一些。

秀妈妈识字。这和她同年龄的农村女子相比,是非常了不起的。秀妈妈小的时候,村里办了“扫盲班”,秀妈妈背着弟弟风雨无阻去参加,为了识字,她利用晚上时间把该干的家务活都做好,白天只要“扫盲班”开课,她就去听去学,就这样,秀妈妈成了识文断字的人。

秀妈妈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与培养。从小就给孩子们养成了勤劳节俭、艰苦朴素、善良朴实等品格。秀妈妈疼孩子,但从不溺爱;秀妈妈很严厉,但从不打骂。她有比打骂更有效的招,那就是在孩子犯了错或不上进、不努力时,只用无奈忧伤的眼神看着孩子,看得孩子低下了头,看得孩子手足无措,心里愧疚,然后用一种秦腔旦角唱悲情戏时的长叹——“哎”来表达自己的心情,那腔调拖得有板有眼,韵味十足。这一声叹息中蕴含着秀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深深遗憾,饱含着秀妈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殷切希望。杨柳、杨槐,以至后来出生的小杨杨最害怕的就是秀妈妈的这一声叹息。为了不让妈妈伤心难过失望,三个孩子都很听话懂事,从不惹事生非。杨柳、杨槐两个比着劲地学,次次都考第一名,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

杨柳上小学二年级时就开始查着字典给父亲写信。那时,父亲在兰州军区下属的一个单位服役,很少回家,有时一年回不了一次家。每隔一段时间的晚上,秀妈妈早早安顿孩子们吃完晚饭,就说:“柳儿,来,今晚咱们给你爸写信。”

柳儿就听话地搬只小凳坐到小桌旁,铺开纸,取出笔和字典,准备写信。秀妈妈望着窗外出一会神儿,柳儿也专注地看着妈妈。“孩子他爸”,秀妈妈开口了,“你还好吧?家里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这几句话柳儿写得极熟,是妈妈教她写的,而且,每次写信,开头都是这几句话,后面的内容就不同了。有时写“孩子都很听话,学习也不错”,有时写“孩子他爷爷奶奶身体挺硬朗,饭量也可以”,有时写“今年庄稼长势不错,是个丰收年……”

可从来都想不起提自己。不提自己一个人扶养孩子的辛酸,不提自己一个人操持家务、干农活的苦累,不提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孤独与落寞。苦和累只字不提,讲孩子、讲公婆、讲家里的细微变化,但从来不讲自己。

柳儿很聪慧,人小鬼大,每次在信的末尾都要偷偷写上:“爸,妈妈想你,我们也想你。”要不就是:“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妈妈一个人很辛苦”之类的话。当然,有很多字柳儿不会写,碰到不会的字她就查字典,实在不行就用拼音代替,反正爸爸看得懂。爸爸的回信很及时,也很有规律,一般一月一封信。爸爸的回信都是妈妈读给孩子们听。秀妈妈总是挑着读,有时看信还会脸红,有时还会偷偷地笑,大概有什么私房话、体已话不能读给孩子们听。

小杨杨的出生并非秀妈妈意愿。你想啊,一儿一女已经很齐全了,也很称心如意,并没有想着再要一个。由于避孕方面出了点小问题,怀上了小杨杨。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不愿将自己的孩子“扼杀”在摇篮中,所以小杨杨就顺利地诞生了。

那时,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很紧,不得已,杨新爸爸和秀妈妈决定将杨杨过继给别人。人家都选好了,是县城一家家境比较殷实的,且又是杨新爸爸已转业的老战友。那战友家五个男孩,没有女孩,很想要个女孩。小杨杨半岁时,有一天,那户人家来抱杨杨。杨柳、杨槐舍不得小妹妹,便将妹妹偷偷用棉被裹好,藏在麦草垛附近躲了一下午,直到领养的人离开。

其实,秀妈妈和杨新爸爸更舍不得杨杨,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况且小杨杨长得很招人喜欢。圆圆胖胖的小脸,白白嫩嫩的皮肤,头发自来卷,眼大、鼻挺、口小,充分遗传了秀妈妈的美。凡是见过小杨杨的人,不约而同会说一句话:“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虽然不排除有恭维的成份,但绝对是事实。

小杨杨爱笑,不认生,很少哭闹,人们都喜欢抱她。杨柳比杨杨大八岁,妹妹几乎是杨柳背大的。秀妈妈常年累月要干活,杨新爸爸常年在部队,杨杨的出生,使杨新爸爸不得不打起了转业的念头。小杨杨出生两年后,杨新爸爸就转业到一家油田单位。刚开始在陇东地区工作,后来,由于单位参加新疆石油大会战,杨新爸爸被派往新疆乌鲁木齐工作。

常年两地分居,常年聚少离多,杨新爸爸考虑将家小接到乌鲁木齐生活,尽尽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好好弥补妻儿家小。1985年冬,秀妈妈独自带三个孩子踏上了入疆的火车。

三天三夜的路程,秀妈妈一手抱着杨杨,另一只手提着行李,杨柳、杨槐也懂事地提着小件行李。从家门口出来,倒三趟汽车,到西安火车站买票坐火车。三天三夜的火车颠簸,使从未坐过火车的杨柳晕得头昏眼花,恶心呕吐,滴米未进,连喝水都吐。秀妈妈既要照顾杨杨,又要照顾杨柳,还担心行李被偷、孩子被拐跑,整整三天三夜没敢合眼。对于一个第一次走这么远旅途的农村妇女,又携儿挈女的,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车到乌鲁木齐火车站,杨新爸爸带一辆“蓝鸟”小轿车来接站时,杨柳都快饿昏迷了。杨新爸爸把杨柳从列车厢抱到小车内,安顿好秀妈妈和另两个孩子,小车开始在乌鲁木齐宽阔的大街上平稳行驶。杨柳躺在爸爸怀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断断续续听爸爸介绍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物。

乌鲁木齐是一座很奇特的城市,是一个冰雪的银白世界。街道两边铲起的冰雪都堆在行道树旁,在街道两边形成两排白色的矮墙。这里的建筑物也很奇怪,和关内的建筑物很是不同。很多建筑物都有圆顶,而且有很漂亮的颜色和花纹。房檐屋角都挂满巨大的冰溜子,像极了童话世界里的冰雪王国。

在杨柳时断时续的记忆中,乌鲁木齐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永远地扎下了根,发了芽,结了果。直到现在一闭上眼,想起乌鲁木齐,眼前浮现的还是若干年前第一次目睹乌鲁木齐芳容时的情景:宽广浑厚、银装素裹,美丽少女与白须老人,充满别样的异域风情。而且直到现在,杨柳也一直认为乌鲁木齐比西安美。

一家五口人终于在异地他乡团聚了,开始了男主人在家的崭新生活。当然,生活是百色百味的。生活环境的巨大变化,风俗习惯的迥然差异,以及日常生活中可能碰到的种种情形,都在深刻地影响着柳儿一家,并且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他们。比如,内地买卖货物以市斤论,而新疆以公斤论;内地工资低,物价也低,新疆工资高,物价也高。秀妈妈刚从农村来到大城市,很不适应,再加上丈夫一人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五口人,还要供孩子上学,显得有些拮据。

秀妈妈就寻思,自己不能呆在家里当家属,可以去找工作,去挣钱,让孩子们吃得更好,穿得更好。恰巧邻居大婶在新疆毛纺厂工作,知道秀妈妈识字,又看到秀妈妈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女红,便介绍秀妈妈去毛纺厂工作。80年代,纺织行业效益很不错,毛纺厂算挺大、挺不错的厂子。秀妈妈在毛纺厂当临时工,工资不算低也不算高,就是工作挺辛苦的。

在柳儿的记忆中,妈妈总是在下班回家后,带一些毛线团或未成品的毛衣在家进行最后的手工加工,常常工作到深夜。杨新爸爸不愿意秀妈妈太劳累,总让她别干了。可秀妈妈总说:“你一个人挣钱太辛苦,家里多一个人挣钱多一个帮手。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要吃好,咱们从农村出来,孩子穿得不好,同学会嘲笑的。我累点没啥,只要孩子们身体好,学习好,比啥都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一年多,秀妈妈又开始琢磨其他的挣钱方法。经过长时间的考察,秀妈妈决定卖菜,这样不但可以挣点钱,还可以让孩子们顿顿有新鲜菜吃。新疆的冬季,新鲜菜少,而且非常贵,普通家庭不可能天天买新鲜菜吃。所谓卖菜,就是清晨四五点钟从批发市场菜农手中批发回蔬菜,白天再零售给顾客,赚取批发和零售之间的差价,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二道贩子、三道贩子”。刚开始秀妈妈做出决定后,全家人都反对。觉得太劳累,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顿,饱一顿,早出晚归的。但秀妈妈决定了,别人也劝不动她。

自此以后,每天早晨四五点钟的时候,秀妈妈悄无声息地起床,简单地洗漱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推上架子车,脚步匆匆地向批发市场奔去。冬季,顶着鹅毛大雪,迎着刺骨寒风,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弯腰推车疾行。凌晨,正是最冷的时候,那种冰到骨髓的冷。可秀妈妈却走得冒汗,口鼻呼出的热汽哈在眉毛睫毛上,凝结成冰花,有时连睫毛都能冻结在一起,在脸的周围,连衣的带毛边的帽子上也结满白色的冰花,像缀满“满天星”的花环。架子车的铁把手冰得握不住,没戴手套的手若不小心碰到上面,立马就被冻得粘住,即使戴了手套也感到那寒冷从掌心直透心底,而额头和身上却因疾走在淌汗。

赶到批发市场,左转右看选好菜,砍价过秤。各种蔬菜轻重不一,大多用麻袋装着,一麻袋足足有一二百斤。秀妈妈两手一提麻袋角,用力搬到磅秤上,过完秤,再搬到架子车上。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菜批发到位了。然后拉到菜市场自己的摊位前,摆好菜,一切就绪,时钟也就指向早晨七点左右。忙里偷闲胡乱吃点早饭,有时是一块馕,有时是一块饼子,没有热水喝,更别提稀饭和牛奶了。

太阳升起来了,菜市场里的顾客渐渐多了,秀妈妈的生意也开张了。秀妈妈心地善良,人朴实厚道,做生意讲信用,价格适中,从不短斤少两,所以很多顾客都愿意到秀妈妈的摊位上买菜,秀妈妈总是忙得不亦乐乎。中午,一般情况下,都是杨新爸爸送饭,有时买着吃。夏季的中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没有遮阳伞,树荫也没落在摊位上,秀妈妈包块头巾坐在烈日下,又热又困又乏。中午因为太热,买菜的人不多,秀妈妈就坐在摊位前打个盹,下午抖擞精神继续卖菜。从早到黑,从春到冬,天天如此,刮风下雨也很少歇工。

杨新看到妻子太辛苦,也很心疼,经常在工作之余去帮忙。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怕碰到熟人,后来竟以此为骄傲,妻子很能干,赢得了所有认识她的人的尊重和敬意,也为家庭赢得了一部分收入。

柳儿看到爸爸妈妈都很忙,就主动承担起做家务、照顾妹妹的工作,当然这些都是在放学之后做。刚开始,学做饭做菜,不是米饭蒸糊了,就是菜炒咸了。记得有一次,柳儿想给家人做拉条子,可她从来没做过,就凭着记忆中妈妈做饭的样子和面。面和软了,加点面;硬了,再添点水。就这样添添加加,最后饭做好后,竟然拉了一大盆拉条子。

晚上秀妈妈进门看到一大盆拉条子,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疼人体贴人;难过的是十来岁的孩子,就要承担这么多家务,学做饭。那顿饭,家里每一个人都吃得很香,也吃得很撑。由于做得实在太多了,那顿拉条子足足吃了两天。

寒暑假,杨柳和杨槐就帮妈妈卖菜。孩子都有很强的虚荣心,唯恐被老师或同学看到,远远看到有老师和同学过来,就躲到摊子下面。天气好的时候,杨杨就跟妈妈呆在一起,坐在架子车上被妈妈推来推去。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呆在爸爸的办公室里。

一个夏日的午后,杨柳坐在教室里上第二节自习课,忽然听到教室外走廊里“杨柳、杨柳”的轻声呼唤。杨柳很纳闷,谁会找她呢?带着疑问走出教室,原来是妈妈找她。杨柳害怕被同学们看见,秀妈妈的衣服因为卖了一天菜弄脏了,头发也不整齐,一双手很粗糙,而且干燥得裂口子。杨柳可不愿意同学们看到自己的妈妈一副小商贩的打扮,于是赶紧把妈妈拉到教学楼外,问妈妈有啥事?秀妈妈说忘了带钥匙,来取钥匙。杨柳一边从脖子上解钥匙,一边朝教室的窗户望去。她的同学都很好奇,很多人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杨柳心里很不高兴,嫌妈妈穿得太土给她丢面子,秀妈妈看出来了,没说别的,只叮嘱她好好学习就走了。

回到教室,同学们都好奇地问刚才的女人是谁?杨柳在虚荣心的驱使下,撒谎说是一个亲戚,说完之后心里痛苦得要命。不过她的好朋友安慧却说:“我觉得你的亲戚挺不错的,笑起来很好看,很亲切。”好朋友的话,给了杨柳莫大的安慰,也让杨柳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很懊悔,觉得自己心里那个阴暗的、见不得阳光的、自私的、虚荣的“我”很可耻。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自己刚才又做了什么?杨柳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决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发生。

柳儿上初中了,身体开始慢慢发育。新疆的女孩子发育比内地女孩早。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刚说完“来例假的请出列”,就有一两名同学打报告出列。有时上厕所,可以看到那些发育较早的女同学聚在一起悄悄嘀咕“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感到不舒服?”“刚来的时候怕不怕?”当然,这些时候,柳儿是被排除在外的。柳儿较其他同学发育晚,个小,身体“一马平川”,但这些都挡不住青春期那不期而至的脚步。

上初中后,打乱重新分了班。柳儿和一名男生坐在一起。他是数学老师的儿子,叫李龙。小学的时候,俩人不同班,所以现在坐在一起当同桌,很有新鲜感。也许受青春期体内荷尔蒙的影响吧,少男少女们有了自己注目、喜欢的目标。班里有好几对关系很要好的男女同学。柳儿不注意这些,觉得很可笑,只是用功学习。李龙待柳儿很好,轮到俩人值日时,李龙总是抢着干,课间休息时,偷偷跑出去买雪糕、果丹皮、沙枣之类的小零食,一人一份。冬季,俩人都特别爱吃一种大雪糕,俗称“娃娃头”,是奶油和巧克力两色的,有点像熊猫头。冬季冻得较硬,吃起来不腻,有种冰爽香甜味,夏季可不行,没等吃完,就融化得淌水,糊得满嘴满脸都是。

柳儿也曾问过李龙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为什么经常给她买吃的而不给其他人买?李龙这时候也总是很认真地回答:“我就是想对你好。”柳儿懵懵懂懂的有点明白了,心里也有点窃喜。女孩子嘛,都有点好虚荣、爱面子,有男孩子喜欢,从一定程度来说证明自己有魅力。

初二的六七月份,天渐渐热了起来,女同学都换上了漂亮的花裙子。爸爸也给柳儿买了一条连衣裙,“七·一”大合唱那天,柳儿穿上了它,显得婷婷玉立,楚楚动人。第二天上学后,柳儿总觉得李龙不时用眼角余光扫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搞得柳儿很不自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自己好几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上课后,李龙悄声对柳儿说:“你也发育了?”

由于声音小,柳儿没听清楚,“你说啥?”

李龙稍微抬高声音又说:“我说,你也发育了?”

这下柳儿听清了,脸一下红到脖子根,瞪了李龙一眼,低下了头。看到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慌忙把胸前衣服胡乱扯了扯。

暑假,柳儿大部分时间帮妈妈卖菜。一天,柳儿正低头给顾客称菜,猛一抬头,看到李龙和他妈妈站在自己面前。柳儿怔住了,李龙也目瞪口呆。他妈妈没给柳儿带过课,不认识柳儿,正低头挑选,剩下两个孩子四目相对。秀妈妈发现不对劲,赶紧过来给他们称好菜,收了钱打发他们走。

李龙恍若梦中,半信半疑,边走边回头看柳儿。柳儿很懊丧,也很尴尬,她那小小的自尊心、虚荣心受了伤。

秀妈妈问:“怎么了?不舒服?”

柳儿装着漫不经心地回答:“没,只不过碰到一个同学而已。”

秀妈妈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柳儿一眼。整个下午,柳儿都提不起精神,没精打采。

此后,李龙对柳儿疏远了,冷淡了,和另一个喜欢他的女生有说有笑,关系亲密。刚开始,柳儿还有点难受,后来就渐渐淡忘了。由于这件事,柳儿慢慢放开了,不再觉得帮妈妈卖菜没面子,反而觉得靠自己双手劳动挣钱很光荣。妈妈的勤劳、朴实、善良、不屈不挠,时刻影响着柳儿,敲打着柳儿,让她为自己以前的虚荣还有虚伪言行感到羞愧。

柳儿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当然也有犯错误的时候。秀妈妈允许柳儿每天拿一部分零钱买书、买课间餐,也就是几块钱。柳儿看到妈妈的零钱没数,就每天多拿几张一块钱。秀妈妈觉得奇怪,生意比以往好,怎么收入不如以往,就有所怀疑。

有天晚上,秀妈妈问柳儿:“你是不是从钱包里拿钱了?”

柳儿心虚,却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大声说:“我没有,我没有。”

秀妈妈再没问什么,只是用无奈、遗憾、忧伤的眼神看着柳儿,然后长长地“哎”了一声。这一声长叹让柳儿心里直打哆嗦,她哭着走到妈妈面前:“妈妈,我错了,我从钱包里多拿了钱。”然后从床垫下取出多拿的钱交给妈妈,有八十多块钱。

秀妈妈看了看,然后又放到柳儿手里说:“留着买书买文具吧。”经过这次事件,柳儿再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

杨槐小时候很听话,但上了初中后,开始变得叛逆起来。学习成绩有所下降,整天和一帮经常逃学旷课的男生泡在一起。爸爸很着急,也很气恼,采取严厉管教措施和“高压政策”,非但没有起作用,反倒使杨槐更加的叛逆。

有一次放学后,杨槐和一帮男生去水库洗澡,渠边捉鱼,回来很晚,被爸爸用皮带打了一顿。杨槐嘴硬,梗着脖子不讨饶,父子俩对峙着。秀妈妈回来看到这些,很生气,没理父子俩,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恨铁不成钢地“哎”了一声。杨槐听到这声叹息像听到不可违抗的命令一样迅速行动起来,接过妈妈手里的秤和包放好,又给妈妈打来洗脸水,接着去厨房帮姐姐端饭。

一家人吃过饭,秀妈妈把杨槐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槐儿,你爸爸管你那都是为你好,我和你爸累死累活拼命工作,还不是希望你们过得好,学习上进,将来有出息。你们身体好,学习好,就是对我和你爸的最大报答……”

杨槐听着听着,眼眶红了,满脸的羞愧之色,“妈,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不让爸妈失望。”

秀妈妈听到这话,眼睛也湿润了,一把将杨槐拉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说:“妈相信你,知错能改就好,知错能改就好。”

晚上,孩子们睡了,夫妻俩躺在床上说话。“孩子他妈,你还真行!孩子们都听你的,你看咱儿子那犟牛脾气,一见你就消失了。”杨新说。

“哪里呀!那是孩子们心疼我,所以才很听话,很懂事。”秀妈妈心满意足地说,杨新听完,把秀妈妈搂得更紧了。

在秀妈妈的言传身教下,三个孩子长大成人,陆陆续续迈进大学的校门。杨柳考进一所师范大学,大学毕业后特招入伍,在成都军区某部服役;杨槐考上一所理工大学,毕业后当工程师;杨杨也进入一所医科大学深造。

千禧之年的大年夜,一家人聚在一起,三个孩子轮流举杯向父母祝酒。柳儿问妈妈:“妈,你知道我们三个最怕你什么?”秀妈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杨杨性急地插话,“我们最怕妈妈用无奈、忧伤的眼神看我们,我们最怕妈妈那声长长的、深深地叹息。”

“我也怕!真的,妈,每次我们犯错误时,最怕你那‘哎’的叹息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心惊肉跳,浑身打哆嗦。”杨槐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补充说。

“有那么严重吗?”爸爸和秀妈妈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

“哎——”,忽闻那一声有板有眼、有韵有味的叹息,把杨柳杨槐吓了一跳,随后听到“扑哧”一声笑,原来调皮捣蛋鬼杨杨在学妈妈的叹息,引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窗外,绚丽的焰火照亮夜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一家人欢欢喜喜来到楼下,放起了喜庆的鞭炮。杨新爸爸搂着秀妈妈,杨柳拉着杨杨,杨槐正在放鞭炮。

鞭炮点着后,“噼噼啪啪”响个不停,杨柳、杨杨捂着耳朵又蹦又跳,躲避着蹦出来的鞭炮。放花炮了,花炮喷出五颜六色的火花和光束,这种花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花开富贵”,意喻着幸福美满、吉祥如意。火花照亮了一张张笑脸,全家人沉醉在幸福的喜悦当中。

猜你喜欢
柳儿李龙杨杨
杨杨和希希
高明的诊断
高明的诊断
嫩柳儿
一幅画创造出的喜悦
我想用鲜花修补已不再湛蓝的天空
报 应
诗版图 闽北诗群
杨杨油画作品
理发师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