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如果没有人谈论惊人的事物》中的异化

2020-11-19 02:42成都大学外国语学院
长江丛刊 2020年13期
关键词:乔恩经历妻子

■王 颖/成都大学外国语学院

《如果没有人谈论惊人的事物》(以下简称《如》)不仅让乔恩成为了2002年曼布克奖名单上最年轻的入选作家,还使他获得了贝蒂·特拉斯克奖和萨默塞特·毛姆奖等系列奖项。小说主要由两条故事线构成:在一条故事线中,一位无名单身女子正面临着未婚先孕的困境,而另一条线则记录了社区居民所经历的极其普通的一天。乔恩一直以来都渴望描写都市。不同于其他作家对都市中贫困,犯罪,毒品等现象的一致关注,他选择了一个看似无趣又狭隘的视角,聚焦于都市中的日常生活叙事。[1]这使得《如》不仅在同时期的英国小说中独树一帜,也与乔恩的其他几部小说区别开来。有评论家在对比乔恩的四部小说后指出:《如》的美学价值在于:对日常生活细节的详尽描述中展现出了细小之事所蕴涵的巨大力量[2]。小说中,城市、社区以及人物匿名化的这种去唯一性处理使故事具有普遍性。乔恩曾表示小说中匿名的小城是“战后英格兰中部和北部工业城市的象征”[3]。有评论家认为小说的两条故事线分别从个人与公众两个维度同时展开,最终在一定意义上实现了交融的和谐状态[4]。然而笔者却发现在文本结构上,两条故事线的交叉叙事以及同一故事线中不同人物故事的无序组接给人一种疏离之感,增加了读者与作者沟通的阻碍。而在内容上,无论是人物的匿名化处理,还是人与周围世界及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也都显得冷漠孤独。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异化现象?乔恩曾在访谈中提到,他在乡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因此他总是怀念广阔美丽的自然风光,而憎恶聒噪肮脏,冷漠暴力而匆忙的城市生活。长久以来,他都感觉到自己与都市生活的隔阂。从宏观角度看,都市环境对作者的影响无疑是原因之一。而从微观层面,笔者认为,创伤是造成人物间冷漠关系及人物自身孤独的原因。

在小说中,我们只能通过对人物的一些简单的限定描述如:居住楼层或外貌特征来判别人物的身份。可以注意到的是住在16层的一对父女之间的异化关系。作者对“每天”发生的细节的强调体现了日常生活的平庸和反复,也凸显了这位单身父亲生活的单调与无奈:“每天都是一样的,每天都陪女儿玩捉迷藏游戏……,这一切都让他疲惫不堪”。“他们两人,一个父亲,一个女儿。一个没有妻子的男人为一个四岁的孩子穿着衣服”。父女间的日常互动像是完成既定的流程而显得缺失了情感。“今天你也要听话,好吗?每天他都这样问女儿,而几乎每次女儿都会给出相同的答案。父女两人的相处谨慎而不自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淡定冷静,而不同于其他场合的那个“一个劲儿说着话,在心里哼着歌或是在街边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而另一方面,女儿知道她必须处处小心以免让父亲失望。在回答父亲的问题时,“她看着他,心想她应该点头以表同意,所以她也就那么做了”。父亲也同样敏感,尽力去避免谈话间的禁忌,比如“回家”这类词语。因为“他并不想让她去联想到那个词本身的意义,回家——回到那个他们一家人本该属于的地方”。他因无力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而感到沮丧,也为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感到忧伤。父亲的这种感受是创伤性体验的后果之一。

创伤研究专家卡鲁斯将创伤定义为“突如其来的,灾难性的,无法回避的经历,人们对于创伤事件的反应往往是延宕的,不受控制的,并且通过幻觉或其他闯入方式反复出现”[5]。赫尔曼指出:严重的心理创伤会使人失去协调与自我和与他人关系的控制力[6]。受害者对于自我与世界的认知与体验也会因此受到破坏。从父亲不断重现的回忆片段中我们可以梳理出他创伤性经历的些许线索。这位父亲曾因一场意外的火灾造成了手部残疾,他的妻子也在火灾中不幸逝世。他总是努力掩饰自己的伤痛:当被女儿问到手是否疼痛时,他说“有些疼但还好”。而事实上“他并非还好”。每当他洗手或者冲澡时,他都忍不住去观察手上的道道伤痕。清洗之后,他总会发现“手虽然洗干净了,但是伤痕却还未愈合。这仍是一双被大火毁掉的,无用的手”。除开肉体上的伤痛,心理上的阴影也难以消退。关于妻子的记忆碎片总是折磨着他:给女儿梳头时,他会联想到妻子的头发;反光的柏油路面会让他想起妻子发间的光泽;甚至漂浮的窗帘也会让他联想到妻子在婚礼上盖的头纱。史托罗楼认为创伤性的失去可能是失去他者的镜像反映,即:失去的是自我而非深爱的他人[6]。这样看来,妻子离去的同时,他也失去了部分的自我。因为与逝者一起生活下去的可能性消失了,所以生者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破坏和影响。赫尔曼认为因能力不足而导致解决冲突的失败易让事件经历者陷入负罪感和自卑感中。[9]未能救出妻子的事实使他陷入无尽的自责中,使他无法与自己,与周围的世界建立正常的联系。“如果他能够跟某个人讲的话,他会说: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快要崩溃的感觉。我想将墙纸撕下铺在地上,跪下来,用拳头猛敲地板——用我这双废掉的,无用的手。”他总是听见妻子的声音“我太热了,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你能够到我吗?”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梦是那些无法在记忆深处抹去的苦痛记忆,是人压抑隐蔽的情绪,在有意识地长期压抑下,那些痛苦的经历只得以梦境重复出现。他认为“那些梦者清醒时的想法或行为的残余总是进入我们的灵魂并使它不得安宁”[8]。小说里,似梦非梦的画面模糊掉过去与现在的界限,让这位父亲惶恐不安。就连邻居用力推门时的动作也会瞬间把他带回到过去的那一幕——妻子哀求他打开门的那个场面。

在小说中,另一组人物的生活也深受创伤经历的困扰。这是一对年迈的夫妇,其中丈夫患有肺病。这对夫妻之间不能沟通的秘密使彼此间不能建立亲密的联系,而这个秘密与丈夫的战争经历密不可分。妻子对丈夫的参战经历感到骄傲又好奇,在家里摆出了他获得的奖章。但他却非常不满,对这些奖章无心理会,闭口不谈。这样的异常行为令妻子感到疑惑不解。他不愿向任何人谈论有关战争的一切:“当他返回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无法去讲述这一切。”“他没有告诉她任何事情,因为并没有任何可以谈及的事。对于在战争中干了什么这样的问题,他没有答案,因为他什么也没干”。战争带给他的只是“强壮的臂膀和陌生的沉默”。而这种沉默则是“创伤后压力症”的表现。在丈夫前往战场前,夫妻两人有着不少关于生活的美好设想。但从战场返回后的他却对建立美好的生活感到力不从心。他总是敏感而闷闷不乐:“他在那敞开的橱柜里看到了一把铁铲和叉子,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他从未和她谈起过的事情”。他无法去分享妻子精心打造花园时的幸福时光,因为他知道“他无法面对挖土这样的动作”。战场上充斥着暴力,血腥和死亡,而就地挖土掩埋尸体无疑是司空见惯的现象。“铁铲”这类的工具或者“挖土”这样的动作都是引发战争记忆的导火索,会触及他内心最隐蔽的痛处。然而战争的记忆难以阻挡,他回忆到:“他用铲子插入到满是血迹的土壤里,用力地挖,直到土坑足够放下那些穿着制服的年轻人的尸体……他们不断地挖着,像田野上的农夫一样,一天可以挖出成百上千的这样的坟墓。”“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们把他们的那些尸体埋到土壤深处,有时在挖的时候,又将他们的尸体挖立了起来。我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人的脸,闻到了尸体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可以看出,小说中的个体在无名的存在下经历着各种难言的伤痛。而那些伤痛的记忆在极其普通的一天里反复地闪现,在无法预料的某个时刻强行地闯入他们正常的生活轨迹,破坏掉受害者对时间整体性的感知,使其困于过去阴影的囚笼。而作者对人物匿名化的处理与日常生活的平淡叙述恰恰反衬出了创伤的普遍性及对人的破坏性。在遭遇事故,失去爱人,经历战争等创伤下,人们变得弱小而无助,孤独而痛苦,无法在当下生活中与自我和周遭世界建立完整,统一而有意义的联系。从这个角度出发,小说题目中所指的“惊人的事物”可被理解为那些未曾讲述的折磨。而题目本身则可看作作者对治愈创伤的隐射:经历创伤的受害者可以通过交流的手段,讲出那些苦痛的经历,才能够摆脱孤独,在平凡的生活中实现生的意义。

注释:

①本文引用均来自Jon McGregor,If Nobody Speaks of Remarkable Things(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 2003.一书,引文均由笔者译自英文原著,在文中只标明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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