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白峰[蒙古族]

秋日。矮墙。

父母。姐姐。旧居。

她们是我最亲的亲人。她们叫高娃，叫玲玲，叫小梅。

我们一同行走在秋天的农庄，共同眺望远处的山水，和旧屋顶上散发出的昔日光芒。

我的父母模糊于梦境的深处，但肯定在同一个梦境。

梦，解开了现实的镣铐，我在无垠的自由之境，高傲地飞翔。

回到过去，回到少年时光。

梦，引领我走上了通往童年的五彩桥梁。

老房子前，奶奶还像那棵古榆树一样，双手加额，远望她心中的故乡。沿着她蹒跚的目光，直到满头白发，我才分辨出故乡的方向。

孤苦无依的奶奶，把对亲人的思念紧紧裹在黑襟棉袄里，一盏黑面捏成的泥灯，我的奶奶在黄昏时分悄悄把它点燃，面对着沉默的泥墙，把所有的苦痛和泪水交给了漆黑的夜晚。

城市剥夺了她的母语，碎屑般的母语在城市的角落四处游荡。泥墙边的岁月被北方的季风，无情地撕成碎片，旋即又被吹出很远很远……

奶奶永远也无法被城市所接纳，包括她的语言和她心中的那片风景。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她是一匹枯瘦的马，在自己曾经的科尔沁草原策马驰骋。

遥远的兴安岭下，流淌着一条沉默的河，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洮尔河。在河水千百年的节拍声里，故乡察尔森长满了杜鹃美丽的传说和白桦林神秘的故事。

凝望，千里之外的故乡支起了连营的毡帐，收纳八百年的冰河烟尘。在母语芬芳的呼唤声中，去追赶马鞭脆响后敖包山上久违的爱情。

亲人们像孩提时一样牵着我的手，共同的血脉如叶片归流于共同的家园。唯一的土地根脉相连，秋天的五角枫烂漫于乡村田野。

在埋葬着奶奶的那座山坡上，一定盛开着满坡的花朵，花瓣上的高原红述说了河流一样悠远的故事。我的亲人们并没有走远，他们围坐在奶奶的身边，或坐或卧，手把琴弦，把故乡唱成了一条奔涌的大河。

故乡的秋天，寂寞了一个又一个清冷的早晨。

我的倒影在风中战栗。

无数片落叶带着各自的乡愁，回到故乡的泥土。瑟瑟发抖的家雀已经辨识不出故乡的模样。它们在屋脊上一字排开，叽叽喳喳，目光充满了疑虑。

我行走在坚硬平展的乡间路上，相信在路的尽头，我的亲人正向着我归来的方向眺望。

风铎轻摆，据曲，唱自远方的毡包。在那一片属于自己的草原上，茶酒四溢，五谷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