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布衣少年之歌

2020-11-22 15:15
散文诗 2020年16期
关键词:梨树

柴 画

我心深处

喜欢写石头,那是因为,石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尴尬;喜欢写河流,那是因为,它总流向低处;喜欢你,完全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你总是那么真实,坐在我身体的近处。

这一生,的确需要像你这样的兄弟,所以,总喜欢,时不时电话骚扰。所以,总喜欢,没事时数落你、骂骂你,像你骂我、瞪我的样子。隔着街道的嘈杂与玻璃,隔着迎面而来的灰头土脸的镇上巴士,隔着一群善良的父老乡亲!对了,就是这样,总是感觉好好的,心生暖意。

今天回乡,我又想约你,约你去祭拜心中喜欢的神,记得以前,你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佛像前放生池里,那只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金色龟,只要有水,它就快乐无比!

岁月深处的梨树

每年回乡,看见她站在树下,她靠着梨树,梨树靠着她,风刮过山坡,大雪飘落!她立在树下,她就天天这么在树下站一会儿,尽管几乎很少有客人来这间孤单的老屋做客,只有一只看上去古稀年纪的黑猫,咳着,陪伴着她。偶尔,猫也会喵——喵——叫几声。一种难以言传的温暖,一种难以言传的孤独,经年跌宕在村庄的北边!

那年,我记得她说过,她的大女儿去了上海,她的二女儿去了广州,她的小女儿去了北京,老伴在她年轻时就不在人世了,大女儿每年底回家一次,二女儿在她的生日那天才会回家,小女儿几乎不见踪影。想她们,她就在梨树下站站,一声不吭,越来越老的身子,瘦得像一把年久失修的樟木椅子,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看得出来,她有极强的倾诉欲望,却也只是偶尔念叨:什么时候一家人才能团圆一下呐。那个下午,已经是大雪降临的隆冬,泥灶边,微湿的木柴冒着青烟、火焰,像被割去谷子扔在墙角的稻草,金色太阳下,她的自语,像风过梨树的声音。

她打着盹,那只猫也打着盹,掉在门后的一条条光线,和树影一起,抚摸着移动的失去的时光。是的,她老态龙钟了,而这一生,你也会变老,我们都会——变老!

——好在,春风一吹,梨树便又结新果了。

灰布衣少年之歌

曾嘲笑姑姑,嘲笑她被BB机捆绑,不谙世事的我,曾动用熊、瘪这类网络词语狠狠地讥笑她,那玩艺儿一响,连顿饭也吃不安生,因此,常挨祖父的训和白眼。那年月,我穷学生一个,一日三餐无忧就是幸福。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像一种轮回,我也被手机绑架,被电脑绑架,被网络绑架。而姑姑已老。

斑斓的夜色、灯火。我穿街过巷,沐浴月光回家。只因街道上,书店已经关门,而我又不想去理会网吧里播放的劣质网络剧。那条老狗欢迎着我,摇着憨厚的尾巴。让我深信,这年月,远方有诗,人间自有温情。

吃饭的时候,我心里默念着:饭,你好!菜,你好!

夜深沉。我知道,今夜的梦境里,会有新月一轮升起。

喜悦,喜悦,喜悦

得去地铁站,得去中国移动,还得去快递公司,还得去华强北国际电子商贸城。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握着有些发烫的杂牌手机,内疚顿生。真想说声,伙计,实在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生活就是这样,在路上,在车上,在楼梯上,在快餐馆,在WORD文档上,在EXCEL表格上,下午还有一个十年之约的故人,来南方。

不能不见她,她从故乡来,裤腿上一定有股老家的黄泥巴味,这是我最想看到的。父亲曾说:人生有四大喜,一是金榜题名时;二是他乡遇故知;三是洞房花烛夜;四是久旱逢甘霖。所以见到她时,我活像个刮中福利彩票的资深彩民。

她说,南方真是美。她说,南方人真多。她说,楼高,敞亮啊,这个热闹劲,那铁匣子 (车),真像地头的蝗虫!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端详着她,她脸色黝黑,色泽像老家那条寂静的河流。我现在也无比激动起来,今天,打算和她喝几杯,划山野的拳,猜少年的石头、剪刀、布,她肩上尼龙包里背的,一定是姥姥亲手酿的糯米甜酒。

星期七笔记

御寒的薄衣是绝不能卸的,陌生的风会让我感冒,并带来疾病,请谅解!剩下的是肉身,以及支撑我立在这大地上的根基——骨头,和滋养我安身立命的热血,它们孕育了我的全部。有了它们,我才能感知,天地万物的存在,这也是大美之源!

贪念、欲望,拔节生长,这些,你是知道的,它们稗草般长在广袤田野,固若金汤,像都市的楼宇、人造花坛、庞大建筑群,像虚伪的鹰,世故中,把食物看得那么重要,却又总喜欢带着不屑一顾、举重若轻的面部表情。

在南山,想到你的脸,我便想到故乡那堵五彩篱笆墙。这里离大海那么远。天空这么近,我没事的,就是累了,想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躺下、歇息;在一个人的地方看看丝滑的蓝,对着远走的云,说些隐藏心底的话。或张开双臂,让自己的热泪溢满眼眶,面向一朵叫不出名儿的野花。

金色河流之上

渴望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最好能有急遽扑来的大风。最好啊,是北方的狂风,虽然它远道而来,但气势磅礴,像衣衫褴褛的王子,却不失千里戈壁的风骨,王者的涵养,凸现在经年奔走于南方的身影上。那么渴望一场雨、一阵风的肆意浇淋与吹拂,让雨伞见鬼去吧!可惜的是,雨总是不下,风总是杳无音信。我自嘲,慢慢变得没有耐心。太阳隔着钢筋晒着街道,机器隔着圆桌会议敲打着股东们的半成品,我隔着异乡大地唱着自己的诗。这首诗,写于1999年。那年,姐姐将弯月样的镰刀和一把丁香花,安放在江堤上,女神般从容走向未知的世界。江水寂静,卵石横陈,那只小鸟在枝头上不停歌唱……万物宁静,金色的秋日,不会因此而残缺。

我的怀想亦是永远不会残缺,它只会经年回望着大山深处古老的故乡。如今,我在南方和这些来自云南、四川、湖北、福建、湖南、浙江、内蒙、上海、江西等省的一群人成了邻居,这群人拖儿带女,远走他乡,城中村出租屋,廉价的菜市场,嘈杂的夜市,到处可听到他们的吆喝。我住处楼下收废品的老者,不知他的具体年龄,每逢新年,他见人便说恭喜发财,那口音远远传来,天都晓得他是四川人。想到老者,我就想到父亲的脸,这张脸跟那个古老的村庄一样,在岁月深处安之若素,那是干柴垛、禾田、石灰窑、黑木炭背后的呼喊,以及叔婶与隔壁家的饭菜香。在春分、谷雨、刀耕火种中老去的父亲,他让我长大,而我长大就远离了故土,在他病痛的日子,我啊,只能隔着QQ、电话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安慰话。本来应该写写书信的,这是他们最渴望的。其实,也确曾想过写写 《与父亲书》 《致亲人言》等文字信件,只是用惯了电脑,写一封信竟变得艰难异常。想到这些,我就羞愧,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如今,父亲已经埋骨青山,母亲不识字,想到这些,再写似已徒然,我就渴望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浇湿我,最好能夹有急遽飙来的野风,吹向我!

我在异乡唱这首诗,不由又想起那只鸟,它是否仍在枝头欢乐地歌唱,啼声仍是一长一短?真想问问这只鸟:你叫什么名字?可曾见过我的姐姐?她穿着碎花布衣裳,她扎着黑色马尾巴,一笑,就像飞翔而来的吉祥天使。

一封发不出去的邮件

倘若我有错,就请你谅解;倘若我先你而去,就请你忘记我。哪怕我曾经的恶作剧让你耿耿于怀。万一啊,这一切你都放不下,那么,就请你在明亮的阳光下面,换上那件乳白色旗袍,唱起那首我给你唱了十几年的歌谣。

那是一首让我掉了许多泪水的曲子。也是让你答应和我好的曲子。

很幸运,我把这首曲子教会了你。很幸运,你唱得比我好很多。记得再唱的时候,你要面向广袤大地,这样,轻盈的音符才会贴近土地。你要知道啊,这黑土地,就是我身体的肉、肌肤和气息。你可曾看到满山幽兰、蓊郁香草、娇艳蔷薇,这都是我,对你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说过的,你就像糖,而我就像彩纸,我们的爱啊,就是一包纸包糖,永远春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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