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亦不知 为何许人也

2020-11-24 09:02姜胜群
杂文月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碑铭蔡邕碑文

姜胜群

在古代,碑铭是一种文化。作为一种载体,一些优秀的碑铭,在文学史上熠熠生辉。如韩愈的《柳子厚墓志铭》,以真挚的朋友情谊,点评柳宗元的文学成就。既赞扬了逝者的高贵品德,又痛斥了庸人的世俗。简洁有序,文笔生动。清代沈德潜称赞:“噫郁苍凉,墓志中千秋绝唱。”(《古文辞类纂》)

韩愈不仅是文学大家,而且是撰写碑文的高手,所写碑文不仅有文学价值,还有经济价值,润笔费收入不菲。

同样是文学大家,同样是撰写碑文高手,蔡邕却为自己书写碑铭深感惭愧并自责。在一次参加朋友郭有道的葬礼上说:“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后汉书·郭太传》)蔡邕是中国古代四大才女之一蔡文姬的父亲,流传下来的九十篇文章中,“铭墓居其半”。为什么惭愧自责?情不由己,所写的碑文溢美过誉。

溢美过誉岂止蔡邕一人,文风日下的社会,多了去了。南北朝时期,有位赵逸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些人撰写碑文,“莫不穷天地之大德,生民之能事”,逝者生前是君王,便可以和尧舜并列;是大臣,便可媲美政绩千秋的伊尹。甚至“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哪怕是江洋大盗,死了也能溢美为圣贤伯夷叔齐。

如此文风,很多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三国志注》作者裴松之(372年-451年)愤愤地说,此风“不加禁裁,其敝无已”——必须加以制止,否则贻害无穷。于是,给皇帝打了个报告,要求进行约束管理。

其实,这种风气不可能被制止,只会越来越严重。到了明代,“祝颂之章充栋,举其事而质之主人,主人不受;掩其姓名以示邻里,邻里亦不知为何许人也”。(顾大韶《赠李顺所序·明文海》)溢美之词,连被“溢美”的人自己都不接受;把赞美其人的文章念给其人的邻居听,其人的邻居听不出来是在赞美自己朝夕相处的邻居。简直成了笑话。

文章都是人写的,文如其人。在这方面,陈仁锡是个好榜样。

明代陈仁锡(1581年—1636年)在所作的一篇百字文《止牘题言》中,直言自己坚守底线,绝不写什么溢美之词。陈仁锡说到做到。天启六年(1626年),魏忠贤冒请边功,并以皇上名义赐公爵,给世券,令陈仁锡草拟诰词,陈仁锡拒绝了。面对魏党之徒的威胁逼迫,陈仁锡毅然说道:“世上自有愿意草拟诰词之人,何必非我。头可断,诰不可草。”魏忠贤闻听大怒,记恨在心,罗织罪名,欲置陈仁锡于死地。幸有人暗中周旋营救,陈仁锡才免遭不测。

如今,碑铭似乎离大众日渐远去,陵园里,排列有序的墓碑,除了姓名不同,形式大多相同。偶有一块墓碑,刻有百十来字的逝者生平简介,便顿显卓尔不群了。但溢美过誉的文风却每天仍在陪伴着我们。如为他人之书作序,如评论他人作品,如大大小小的作品研讨会,依然可以感受到“溢美过誉”遗风的顽强存在。

古已有之的老问题,改也难。但愿不要闹出“邻里亦不知为何许人也”的笑话。

童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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