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壶口

2020-11-30 09:00易格滋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9期
关键词:信天游壶口陕北

易格滋

这个秋天,我从很远的南方來看你——壶口!

也许,我离开你太久,以至我的口音,我说话的腔调,我的歌声和哭声,我的饮食习惯和起居方式,还有我的发型和服饰,我的皮肤和骨骼,都慢慢“南化”了。可是,我血管里躁动的血液在咆哮,它们在呐喊:壶口,壶口!仿佛在我来到人世的那一天,就诞生了这个心愿——壶口,我要来看你!

汽车在山洞里,钻进钻出。

陕北的山,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大山抱着小山,山山相拥,与别处的山不同的是,这里的山,黄黄的,鲜见绿色,却显出浑厚的力道。那些山,远观像跑马,像奔鹿,高高低低,层层叠叠,一直到天边。车上有人说,这里就是黄土塬。多年来,飞机撒播树、草的种子,仔细看,已现星星点点的绿色。因为缺水,空气干燥,紫外线又强烈,山上的树、草,蔫头蔫脑,勉强活命。路边有的地方,草木枯萎,像是被小火烧过,透过车窗,正午的太阳光在前方闪腾着烈焰,空气就像要烧着。我不敢相信,在这年降雨量不到400毫米,且又主要集中在春夏季节,物理环境基本上不能储存水的陕北,生命要靠怎样的顽强才能活下来。恰恰是在这里,生长了“信天游”。来之前,我找来它们,坐在樟叶拂摇的窗前,一遍又一遍听,歌声如纤纤素手,锵然拨动我的心弦,以至好长一段时间,我走不出它们赋予的情怀。

山峁上传来缥缈的歌声,歌声在沟谷回荡,司机放下车窗,车速也慢下来。

一对对绵羊

并呀么并排走

哥哥,你能什么时候

拉呀么拉着妹妹的手

三月里呀桃花花开

妹妹你呀走过来

蓝袄袄那个红鞋鞋

走到哥哥跟前来

睡到半夜我梦见你

想见咱俩一搭搭里

我要拉着你的手

还要亲亲你的口

拉手手

亲口口

咱们两个圪捞捞里走

是不是愈是贫瘠,愈是苦得望不到边,就愈是需要爱的滋养。陕北高原的人,唱着信天游活下来,山上的树木听着信天游艰难地扎下根,生发绿色。高粱和红薯,南瓜还有荞麦,在信天游的旋律里,拔节生长,开花结果。羊和牛,在干涸的沟边,在山的半坡上,听着信天游,啃着稀疏的草和树叶。信天游不是歌,是水,流遍了黄土高坡,山路沟壑,树木花草渐密,枝叶渐渐地绿得有了底气。

车子继续拐弯儿,司机架起手臂,握住方向盘急急地往左旋转,车上的人,都向右晃动着上身,方向盘又向右打,汽车已稳稳地驶上一条两车道的水泥公路。右边车轮下,一条低于路面七八十米的河,约百余米宽的水,湍急地向着我们相反的方向流淌,这哪里是水,稠稠的深黄,如一匹舞动的黄缎,起伏着,蠕动着,向东奔腾。

黄河!

我不由喊出声来。是的,这就是黄河。河床多石,石深褐色。风刮走了沙土,留下石块和石板,水把波纹刻在石板上,深深浅浅,曲曲弯弯。每一道纹理,都有一个盘古开天地的故事。

黄河走过青海、宁夏、四川、内蒙古,来到陕北高原的宜川和山西吉县交界处,裹挟着高原的沙石汹汹而来,400米宽的泱泱大水,在这儿,骤然收窄成50米,然后从40米的高度,吼着,叫着,飞流直下。仿佛是母亲,积蓄了全部的力量,生下她的孩子,那被巨石夹击的窄窄而幽深的河谷,是生命走出母体最初的产道啊!母亲大汗淋漓,忍受着剧烈的疼痛。风把她的头发吹乱,把她的衣衫吹乱。

河谷苍凉。风,又冷又硬,呼啸着把水吹成雾,吹成帘。黄昏的太阳,由浑黄变成金红,在水帘里幻化成彩虹。落下的水,挤在只有一丈来宽的河谷里,推着搡着拥挤着,向前奔涌。

夜宿宜川县云岩镇。十月刚到,这里气温只有2℃。凌晨4点多醒来,我走出旅店大门,隐约可见地上一层银白,打霜了。

壶口,我来时,多少带有一点儿旅游者的轻佻,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轻飘。我为自己的轻薄羞愧。此刻,当我站在你的身边,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一个词:疼痛。

高原的风在耳边呼啸。陕北的黄土塬,塬上稀疏零落的树木,坡上的牧羊人,路边窑洞口,眼睛忽闪着张望的娃娃,还有那回荡在山谷的信天游,以及壶口瀑布的轰鸣,在我的视野里,渐行渐远。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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