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电影往事

2020-11-30 09:09叉少
读者 2020年24期
关键词:乔羽上甘岭王成

叉少

《英雄儿女》中的王成

残酷战场

1952年10月,位于朝鲜中部五圣山南麓的上甘岭爆发激战。在第一天的战斗中,志愿军一三五团九连和一连就把储备的弹药打光了,共发射40万发子弹,投掷手榴弹、手雷近万枚,打坏机枪几十挺。

上甘岭的血战持续了43天,残酷程度世所罕见,也是影响战争全局的關键一战。

战役结束两年后,导演沙蒙带队到上甘岭进行实地考察。他们起先还陶醉在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花海里,但走过那个山头一看,就像天堂与地狱的分界线,眼前的景象变得黑乎乎的,没有一棵活着的树。在战斗英雄黄继光牺牲的597.9高地主峰上,整个山头都被劈开了,已被填塞的坑道里还有烈士的尸骨。

经过两个月的朝鲜之行、4个月的国内采访,电影《上甘岭》进入剧本创作阶段。21岁的演员张亮将扮演通讯员杨德才,这个角色的原型就是黄继光。

拍“飞身堵枪眼”那天,导演在收工后把他叫住,说要加一个镜头,即杨德才在扑向敌人机枪口的瞬间,回头喊了一声“连长”。

《上甘岭》中的杨德才

在真实的战斗中,黄继光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当时他受伤趴在地上,往前面扔了一颗手榴弹,战友们等手榴弹炸响就准备冲锋,但刚站起来,就被敌人的机枪火力压了下去。

这时,黄继光抬起头往后面望了望,爬到敌人的工事旁边,然后朝战友的方向喊了几句话,但机枪声太大,谁都没听见。最后他就用手抓着麻袋,使劲扑上去,堵住了枪眼。

电影中杨德才牺牲时喊的那一声“连长”,让许多观众记忆犹新。

为了贴近真实,导演还请参加过上甘岭战役的战士来当军事顾问,其中有坚守坑道14个昼夜,带领连队打退敌人几十次进攻的赵毛臣。但是影片上映后,很多一起蹲守过坑道的战友都问他:“那个坑道就这个样儿?你就没有把真实情况拍出来啊!”

电影里,缺水少粮的战士们在坑道里打牌、下棋,与突然闯入的松鼠嬉戏。而实际情况是,几十乃至上百个战士在坑道里人挨人地站着,还要给伤病员留出半躺的空间。由于排泄物污染了水源,他们长时间没有水喝,渴到要张开嘴贴着四周的凉石头才能稍微缓解的程度,最后只能喝自己的尿。

所以,凡是参加过上甘岭战役的战士都说,这部电影离真实的战争太远了。可这正是导演沙蒙的坚持,他刻意回避了真实的坑道和近战肉搏的情节,他对不理解的演员说:“我就是要表现和平,不能给观众刺激的镜头,要给他们最美好的镜头,这样观众才能记住你、回忆你。”

除了镜头设计,沙蒙认为这样一部战争片,中间一定要有一首插曲。

一条大河

被请来写插曲的是28岁的词作家乔羽和34岁的作曲家刘炽。从南昌赶到长春的乔羽被已拍出的片段打动,但也犯了难,他和刘炽上一次合作的歌曲是为孩子们写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这回面对上甘岭这样惨烈的战役,他不知从何处下笔。

乔羽憋了好几天写不出一个字,他一度想放弃,因为整个摄制组停工待料地等他,每天的成本就有3000元。导演沙蒙天天都到他的屋里,也不多说话,坐一会儿就走。

一天,乔羽正苦恼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雨后他走到小河边看到一群孩子在欢笑奔跑,脑子里马上涌出一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困扰他两个星期的歌词几分钟就写完了。沙蒙拿着词反复看了半天,说了句:“就它了。”

第二天,沙蒙又来了,问为什么不写“万里长江波浪宽”。乔羽说:“不管你是哪里人,家门口总有一条河,一个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家乡的那条河,不要说是哪条河,就一条大河吧。”

歌词通过了,犯愁的人换成了刘炽,那几天他在大半夜高声地唱各种歌,吵得别人没法睡觉,他还让同屋的演员张亮给他朗诵乔羽写的词。折腾了半个月,《我的祖国》终于完成了。

《英雄儿女》中的王芳

演唱这首歌的郭兰英当时才二十几岁,她问领导,开头的一条大河是指哪条河,领导也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口说:“就你们山西那条河吧。”郭兰英再问山西的哪条河,领导有点儿不耐烦,说:“你想哪条就是哪条。”录音的时候,郭兰英心中想的是母亲河黄河。

在影片中唱起《我的祖国》的角色是卫生员王兰,她的原型叫王清珍,参加上甘岭战役时还不到16岁。当时,她一个人在山下护理20多个伤员,每顿都吃伤员们的剩饭,如果没剩下来的,卫生员们就饿一顿。

当时有一位伤员需要锯腿,看她年纪小,就问她怕不怕,王清珍说:“你们不怕,我也不怕!”这位战士很乐观,忍着痛对她说:“给我唱首歌吧。”王清珍戴着口罩不方便唱,但一想到伤员的痛苦,就一边包扎一边哼起了陕北民歌《南泥湾》。

向我开炮

在上甘岭战役结束的1952年冬天,作家巴金来到朝鲜,他在采访中听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失散多年的父女在朝鲜战场重逢了,父亲王文清是政治部主任,女儿王芳是部队的宣传干事。

1961年,巴金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发表在《上海文学》上,取名《团圆》。两年后,导演武兆堤把它搬上银幕。武兆堤出生在美国匹兹堡,5岁跟父母回到中国,19岁那年去延安当了文艺兵,拍《英雄儿女》之前,他已经和苏里联合执导了著名电影《平原游击队》。

在原著里,巴金对王芳哥哥王成的描写只有一句话:“这个团完成了上级给的任务,友军也终于赶到了。只是王成没能回来,他勇敢地在山头牺牲了。”

武兆堤对编剧毛烽说:“你在朝鲜战场待了3年,要把王成这个人物立起来。”于是就有了“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经典一幕。

王成的形象来自多位战斗英雄,有抱起炸药包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杨根思,但他没有说过“向我开炮”的话,武兆堤和毛烽是在战地记者洪炉的一篇报道里发现了说过“向我开炮”的两个原型,蒋庆泉和于树昌。

这两个人都是部队的步话机员,肩负着指引炮兵打击敌人的任务。

词作家乔羽

据蒋庆泉回忆,那场战斗他们连只剩下十几个人,最后退到碉堡里,他想冲出去拼命,被战友拦了下来,让他呼叫炮火。50米、30米、10米,敌人越来越近,最后蒋庆泉对着步话机喊:“向我的碉堡开炮!我们不撤了,就战死在这吧。”蒋庆泉没有战死,他让炮弹震晕后被敌人俘虏。

两个月后,在另一个山头传来同样的声音。这位步话机员叫于树昌,那次战役成功阻挡住敌人最后一次猛烈进攻。不久后《朝鲜停战协定》签订,于树昌的名字也开始在全国传播。

挑选演王成的演员时,武兆堤力排众议地选择了个头不高、形象普通的刘世龙,他看重的是这个小伙子的当兵经历。刘世龙9岁就跟着父亲、姐姐参加新四军,从小就在文工团长大,1949年还在四川、贵州剿匪一年多,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兵。共和国成立后,刘世龙被推荐到北京电影学院,扮演过《董存瑞》里的通讯员。看了《英雄儿女》的剧本,虽然王成在影片开始17分钟就牺牲了,但刘世龙做梦都想演好,为此他回到部队历练了三四个月的时间。

这部电影的外景地选在沈阳至丹东的路上。王成牺牲的阵地是在本溪南芬找到的,那是一片老乡的高粱地,剧组把地炸了一遍,挖战壕,修工事,埋了108个炸点。实拍的时候,刘世龙端着十几斤重的苏式机枪在火海中穿行。“向我开炮”那场戏一次就过了,回去的时候,刘世龙一身黑灰,脸上有灼烧的痕迹,头发、眉毛都有烧焦的地方,军装也烧出几个大洞,他不想弄脏剧组的车,就爬上道具车返回招待所。

电影上映后,刘世龙扮演的王成成为那个年代的英雄代表。在朝鲜战场上,有太多和他一样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战士,就像影片插曲《英雄赞歌》里的那段朗诵,“在中国人民志愿军里,有千千万万个王成”。

为了抒发更多人对英雄的崇敬之情,《英雄儿女》也同样需要一首插曲,《英雄赞歌》就这样诞生了。在电影里唱响它的是文工团团员王芳,她的扮演者刘尚娴是武兆堤委托谢晋导演在电影学院找到的,当时她刚毕业。

作曲家刘炽

1994年12月,刘世龙、刘尚娴一块儿到医院探望病重的巴金。看到自己笔下的“王成”“王芳”兄妹,巴金挥着双手不停地招呼。刘世龙含着眼泪贴着巴金的耳朵说:“巴老,我是王成。”他还说了电影中的台词:“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刘尚娴也说:“我是王芳。”

巴金缓缓地说:“《英雄儿女》拍得好,我很喜欢,我看过好几遍。我没有把作品写好,是电影改编得好,导演导得好,你们演得好。我只是提供一个故事,电影把它的内容变丰富了。”

遇水架桥

《上甘岭》《英雄儿女》里的美国兵都是战士们贴着纸壳做的假鼻子演的,但演员手里的武器都是真枪。有一回越南电影代表团来长春电影制片厂参观,看到道具仓库分门别类摆放的武器,感到很惊讶。

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们终于等来了又一部抗美援朝题材的战争大片——《金刚川》。在抗美援朝战争最后阶段的金城战役中,为了守住一座至关重要的桥,志愿军同美军展开了生死较量。

影片结尾,再次响起了《我的祖國》和《英雄赞歌》的旋律,在金刚川那座用生命筑起的浮桥上,完成了对“一条大河”和“向我开炮”最激昂与深情的致敬。

(画堂深摘自微信公众号“往事叉烧”,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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