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时空·镜像
——美国电影《小丑》的另类神话叙事

2020-12-08 01:07
电影新作 2020年4期
关键词:亚瑟小丑神话

李 云

DC(Detective Comics)电影中被人熟知的蝙蝠侠头号对手“小丑”这一角色被独立地搬上了电影荧幕。在电影里,蝙蝠侠是用来惩罚犯罪的,而小丑是实施犯罪的象征。西方社会对“小丑”这一形象的恐惧源于利用小丑面具在世界各地杀人的真实案件和越来越多以小丑为恐怖角色的电影,以及西方国家的媒体宣传等。这些案件、电影和宣传深化了“小丑”的反面形象,一定程度上让西方国家的部分人有了小丑即是罪犯的符号化印记。从这一角度来说,“小丑”这个电影名称本身是带着反叛色彩的,“小丑”的出现也经常被赋予讥讽、宣泄和悲伤的基调。

美国电影《小丑》开头出现了广播的声音,“the news never ends”,这句话奠定了一种外界环境的焦虑基调。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小丑举着带有红黑字体的黄色醒目广告牌欢快地跳舞,背景音乐是欢快的钢琴声,这与电影开场令人不悦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舞步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四五个年轻的小流氓抢走了广告牌,嘴里骂着,“打死他,这家伙太弱了,什么都干不了。”这是一个反讽的画面,无所事事的底层年轻人欺负无权无势又做着底层工作的小丑。这些年轻人同样顺从着这个社会宏大叙事中的“知识合理性”,他们通过欺负弱小,寻找自我定位和安全感。小丑亚瑟就是在这样一种冷漠又看似正常的社会环境里挣扎的人之一,他们并不是上层代表韦恩口中的“不幸运”的人,而是现代西方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电影中,小丑是底层“不幸”(unfortunate)人士的符号,而托马斯·韦恩是上层“幸运”(fortunate)人士的符号。“幸运”的人决定“不幸”的人的生死和生存环境,“小丑”从杀死韦恩公司的三个员工开始,打破了别人决定自己命运的常态。但杀死了这三个人,也杀死了让自己遭遇不幸的母亲以及同事,释放了本我中的“恶”之后,回到现实中,依然要遵守现实原则,人可以杀死,体系没办法改变,宏大叙事的总体性仍然存在。单独讨论小丑的杀人行为是小丑的自我和本我的矛盾,而社会整体亦是促成这种矛盾的环境。因此,小丑的反叛行为,一定程度上也是宏大叙事的延续,他和他代表的人群追求的仍然是这个体系下的存在感和关注度,“小丑”的神话叙事是另类的、反叛的,是人类整体文明和个体压抑之间的矛盾体现。

一、《小丑》另类神话叙事的发生:紧急状态

电影中广播新闻说道:“今天是垃圾处理罢工的第十八天,堆积的垃圾以每天一万吨的速度递增,就连城中最漂亮的区域如今也如同沼泽一般。卫生局长爱德华·欧罗克宣布全城进入紧急状态,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没必要等到有人毙命,或是感染伤寒病倒,情况已经很紧急了,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深受其害,……无论走到哪条街,都会看到老鼠和垃圾。”“小丑”亚瑟的出场就是在这样一种新闻描述里的紧急的现实情况下,亚瑟在用刷子精致地描绘着自己小丑妆容中的红色嘴唇,来完成小丑妆容的最后一步。随即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向下紧绷的嘴巴慢慢向上,露出了小丑的标志笑容。他用两根食指分别扒着嘴巴的两边迫使嘴巴咧到最大程度向上又向下,靠着这样的手部动作,嘴巴依次呈现微笑和难过的表情。他的一系列的表现并没有“正常人”听到新闻时的神情和状态,仿佛这件新闻里说的紧急事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志之一就是人的自我主义的表达代替了曾经主要以集体主义的行为和言说,抑郁症就是现代社会中自我主义的显性表现。抑郁症是自我感知与社会感知的错乱,在集体主义的背景下个人往往忽略自我的感受,以集体主义的表达为优先,而当集体主义弱化,个体的自我感受上升,就容易引发曾经没有被关注的敏感人群在以个体为单位的社会活动中罹患心理疾病。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患有心理疾病的人群又是隐性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当这种隐性的疾病遭遇重大刺激时,患有心理疾病的人群会转移注意力,电影中的小丑亚瑟正是受到被污蔑、失业、殴打等一系列刺激的情况下开枪杀人,最后黑化成真正的反派“小丑”。

《小丑》电影开头部分新闻描述的“紧急状态”的出现是本雅明所说的“寓言”出现在社会现实里的重要标志之一,寓言在现实里,现实在寓言里。小丑开场时的无动于衷是个体寓言的表现,他沉浸于自己的抑郁的状态无法抽离,而这也正是弥漫于整个西方社会的后现代寓言,看似剥离集体的个体寓言,又是整体社会形态发展的结果。街道上弥漫着混乱焦躁的氛围,与小丑这一个体形态的表达相互映衬。无论小丑这一个体还是这一社会整体都有时刻爆发巨大冲突的可能,小丑是这个社会的隐喻,整个社会又是另一个更大的隐喻。就像巴黎拱廊桥看似结实的玻璃和钢筋的组合,在某一时刻,随时可能坍塌,而历史也会在坍塌的那一刻取消连续性。“‘紧急状态’恰恰指的是一种隐藏在繁花似锦的时代里面的日常危机。这是马克思早就发现了的危机:资本主义根深蒂固的矛盾,使之成为一种总是带着自我埋葬的未来趋势的状况。”

看似垃圾处理的环保工人罢工造成的社会的紧急状态的出现,实则是长期以来资本主义社会无法解决的矛盾长期积累引发的。显然,这个社会不止亚瑟一个人濒临危机或者正在经受个体的“紧急状态”,作为个体的紧急状态和这个社会总体的紧急状态是紧密相连的。亚瑟受到了地铁上三个调戏女生的流氓和默里的刺激,而其他小丑们受到了亚瑟行为的影响,崇拜并模仿亚瑟的行为,开始进行各种破坏行动。神话叙事的特点之一就是“互文性”,后者与前者互文,小丑们的行为与亚瑟的行为构成“互文”,亚瑟本是发泄自我的不满和长期以来的被伤害的反抗,但是这种个体性行为塑造了一种反叛性的符号即小丑的形象,进而演变成神话,被和他有相似遭遇的底层竞相模仿。比如游行等,真正的“紧急状态”出现了,它不再是波德莱尔诗歌中的“浪荡者”,在巴黎的街头安静地记录着世界。这是一群充满血腥、残酷又戏谑的人的抗争。

二、《小丑》另类神话叙事的溯源:辩证意象

“Joke”是玩笑和戏谑,“joker”本身在西方社会话语体系中就是一个反派,一切都像“joke”一样存在辩证意象。在托马斯·韦恩宣布自己要竞选市长之后,大批的底层人们在韦恩观看电影的剧场外进行示威,并与警卫发生激烈冲突,而亚瑟穿过人群假扮服务人员溜进剧院,看到韦恩等上层人士在观看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这是一个十分巧妙的设计。一是小提琴伴奏下发出和谐笑声的观影的上层人士和门外抗议激烈的人群形成辩证意象,美妙的小提琴音乐和整个影片的压抑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这大概是整个电影最欢快的部分。而辩证意象恰恰是在这种对比中产生的。辩证意象是本雅明的革命论,也称单子论,“所谓革命,……即弥赛亚对现代资本主义历史的打断和终结,作为一个单子(历史真理)从资产阶级史学构造的不断进步的历史连续体中‘爆破’出来,这个被‘爆破’出来的单子即被本雅明称作‘辩证意象’。”包括之前的环保工人的罢工和小丑引发的动乱在电影中达到了一种“爆破”的效果,引发了一些社会的变动,辩证意象的产生也是小丑这一形象的神话叙事的产生。

二是《摩登时代》中卓别林在危险地带的滑稽的表演镜头和电影中的上流人士观看时爆发的笑声,但故事的背景却是美国曾经的“紧急状态”。《摩登时代》讲述的故事是美国的经济萧条时期,卓别林扮演的工人查理在工厂里工作最后发疯进入精神病院,同样是与底层人的生存危机有着密切联系。有意思的是在这里亚瑟看到卓别林“危险”的表演慧心地微笑起来,亚瑟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工人查理的相似之处。这里电影制作者似乎进行了刻意的嘲讽,富人们看着经济大危机下的《摩登时代》,毫不在意门外处在危机里的示威的人群。因为富人们在富人的“寓言”里忙着看“笑话”,忙着享受这粉饰的太平。

亚瑟的母亲称呼亚瑟为:“happy”,但是亚瑟的母亲在被亚瑟害死之前都没有真正关心过亚瑟的精神状态,亚瑟从来没有开心过。他告诉社工医生,他满脑子都是消极的想法,但是没有人听过或者听到他的求救。别人希望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假装自己没事,亚瑟作为个体的历史在他成为反派的“小丑”时才开始书写,这样一种长期被忽视、被蹂躏、被打击的个体在看到卓别林的表演的时候却正常地笑了,辩证意象在这一刻成立了。之前亚瑟被辞退离开下楼的一条“don’t forget to smile”的标语被亚瑟涂掉forget to成了“don’t smile”,在他黑化成“小丑”之前,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过。

图1.电影《小丑》剧照

三、《小丑》另类神话叙事的塑造:二分法式的“小丑”分析

日本第一位荣格派精神分析大师河合隼雄认为人们在分析事情的时候喜欢用二分法,神话也不例外。现代黑格尔式的二分对立逻辑模式把神话分成天与地、光明与黑暗、善与恶、女性与男性等对立区分的方式进行解读。美国电影《小丑》的神话叙事的二分对立解读是理解“小丑”这一形象在美国现代精神分裂世界变成反叛“神话”的逻辑方式之一。

首先是小丑两种不同的笑。一种是病态的笑。电影中亚瑟的病症特征与Pseudobulbar affect(P B A)相似,这个病症可以简单地表述为无意识地情绪表达失控(Involuntary emotional expression disorder)、情绪易变(Emotional lability)、病态的哭泣和大笑(Pathological crying and laughing),“Pseudobulbar affect (PBA) 的主要症状表现为情绪发作的不连贯以及情绪反映不成比例的表达,并且这些都是不可控的,与一系列的神经症状有关。PBA是与扰乱脑动力系统以及血清素激活和谷氨酸能调节功能的下降相关联的。”此文中还提到,PBA 尚未被充分认识,并且美国患有PBA的人不在少数。毋庸置疑,PBA这种错乱的情绪表达病症是西方发达社会下社会挤压个体、阶层矛盾、现代焦虑等的产物之一。

亚瑟第一次无法控制的大笑是在公交车上向前排小孩做鬼脸而被小孩的母亲指责为骚扰之后。在亚瑟交出的卡片上清晰地写着:“自己患病的症状就是突如其来的大笑,并不符合当事人的真实情绪,患者一般有过脑损伤或患有精神疾病。”亚瑟下车买了药并走过两边都是冰冷建筑的高层台阶,回到家和母亲一起观看他们喜爱的默里主持的脱口秀节目。底层人们的娱乐是工作繁忙之余回到家打开电视机观看电视节目,这是成本最低的娱乐方式。电视这一传播媒介是边缘阶层观看社会宏大叙事和获得知情权最近也最远的方式。同一天内受到刺激后的笑和回家后与母亲一起看脱口秀节目的笑,不正常和正常的情绪切换似乎因为电视节目而自如。第二次不正常的大笑是亚瑟去给医院儿童做表演时不慎掉落了枪而被辞退之后回家路上,在忽明忽暗的地铁上看到三个年轻人调戏对面的一位女性,无法抑制地发出了笑声。三个年轻人为此殴打亚瑟,在情急之中亚瑟开枪杀死了这三个人。亚瑟拼命跑出地铁站,回到家走进昏暗灯光的卫生间,逐渐用自己的缓慢的舞蹈动作平静了心情,推门而出,扔掉了逃跑时不忘拿走的大包。亚瑟从这时起,仿佛获得了新生,开始了他自己的神话叙事活动。杀人之后的亚瑟似乎变得不再害怕任何事物,继续追逐着自己的脱口秀理想。

另一种是相对正常的笑。为了获得上台讲脱口秀的机会,亚瑟在脱口秀俱乐部坚持记录如何逗笑观众的要点。其中一个单人脱口秀演员讲述的是一个不敢用真名的犹太教授和大四女学生上西方文明导论课的段子。关于这个段子,亚瑟记录的要点是:“保持目光接触,记得观察好笑的事,性笑话总能使观众笑”。回到家后,亚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到:“有心理疾病最糟的是,人们希望你假装没病。”亚瑟在追求自己的脱口秀理想的过程是一个相对正常的人的状态,但等到回到家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有心理疾病的。和现代社会许多患有精神和心理疾病的人一样,为了基本的生活,不得不出去和人打交道,面对陌生人的狡诈和社会的冷漠,理想或许对于亚瑟来说也只是为了理想而理想,因为他的母亲以为他“happy”,他的母亲的看法影响了他的职业选择和人生理想。现代社会智能体系的完善,加速了“物化”的进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物与物的关系,甚至亲人之间也是物与物地关系。个体能够像物一样高效率的被利用,个体就是有价值的。时间的压缩让社会上的每个个体都把自己包装成一种有用的“人设”,带上明显的符号标签,提高彼此被利用的效率,才能被记住,不被抛弃。患有心理疾病的人群在高速运转的冷漠的社会里是要被抛弃掉的。在脱口秀俱乐部的异于人群的笑声虽然刺耳,相对于之前在公交上错乱的不正常的笑,对于亚瑟来说是正常的情绪表达。而回到家和母亲一起看脱口秀节目也是相对正常的情绪表达,看起来亚瑟和所有正常人一样,他有理想并且努力工作,回到家是陪伴母亲看节目的孝子。而这样的正常行为在观看电影的人看来却是沉重而压抑的,原因就在于看不到亚瑟的内心是开心的,这似乎是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多少遇到的问题。亚瑟的不开心映射了社会整体,观众又通过看亚瑟看到了自己。所以,亚瑟正常的笑的背后又是不正常的。

第三次不正常的笑是他守在母亲病床前,病房观看默里的节目看到了自己在脱口秀俱乐部的无法控制的大笑不止,而被误以为是为了取悦观众的笑。亚瑟看到自己出现在默里的节目里是经历了表情平淡到开心再到愤怒的过程的,他意识到自己虽然出现在最有名的脱口秀节目里,但只是被当做嘲笑和嘲讽的对象,不连贯的剪辑侮辱着亚瑟的人格和无人知晓的真实经历,亚瑟只是被当做默里开玩笑的对象,而没人真正聆听他的真实,一如曾经的社工女医生。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充当着这个社会的零部件,每个零部件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职责,没有谁有时间真正关心谁,而一旦这个零部件坏掉,会被立马更换,更不会有人倾听彼此。这是现代社会高速运转的通病,就像“冷酷仙境”一般,表面的美好遮盖着逐渐“物化”的人群,机械化的流水线,没有一颗螺丝钉拥有自己的人生,包括那些幸运的人。

其次是小丑亚瑟作为个体存在的语言和神话塑造的二分,在亚瑟被默里邀请到电视台一起做节目时的对话,是小丑亚瑟的语言和神话二分表达最鲜明的时刻。

卡西尔在《国家的神话》中指出语言是逻辑的,而神话排斥逻辑规则。小丑亚瑟用另类的甚至让人尴尬不适的肢体和语言表现出似乎非理性的,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幽默和不连贯性的回答塑造自己的神话现场,“神话实际上是语言的一个方面,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尤其在人为创造的电影艺术中,角色的语言是角色本身塑造自我意识形态的重要部分。《小丑》从头到尾的阴暗的画面和小丑亚瑟难过压抑的内心使得小丑这一角色的语言增加了角色本身和电影的消极成分。“神话只是语言的消极方面而非积极方面,神话不是源于语言的长处而是源于语言其短处。毫无疑问,语言是逻辑的,理性的;但另一方面,它也是幻觉和谬误的根源。”看起来比较流利的脱口秀直播采访的最后以亚瑟开枪杀死默里终结,这样肆无忌惮大胆的行为,让“小丑”亚瑟回归了他的“真实”。

四、现代神话空间的争夺:时空压缩

⑳世纪以来,西方现代主义社会对空间关注甚于对时间的关注,文化地理学、文学地理学、历史地理学等成为热门研究。而到了后现代社会,哈维的《后现代性的状况》提出了“时空压缩”来描述全球对于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焦虑,在这一背景下,后现代社会开始向符号系统开拓,建构出各式各样的“形象”和“幻象”,一系列的形象工程代替了传统叙事,成为神话叙事。对神话空间的争夺在当今世界司空见惯,明星的“人设”神话,普通人的名包、名表的购物欲望神话,甚至一些“面子”工程,以及媒介的宏大叙事神话等,对于人的基本的生存是毫无裨益的,但对于现代人的社会生存又不可避免的种种神话,造就了“时空压缩”后的社会后果。

卫生局社工在第一次与亚瑟的对话中念了亚瑟日记中的一句话:“我只希望我的死亡比我的人生更有价值。”这句话给人们展示了小丑的心理状态是极其不认可自己活着的价值,或者说找不到自己人生存在的任何意义。死亡是抑郁症患者经常浮现于精神意志中的念头,小丑也不例外。除此之外,这句话也是小丑的“宣言”或者说是其犯罪行为的“预言”,更是小丑所在阶层的人群的内心声音的表达。处在“宏大叙事”边缘的人群找不到自己的精神依托和价值所在,处于底层认真工作、努力生活而不得的人群,唯独异类的死亡才能唤起另类的神话叙事,冲破生前的价值体系和苦难,找寻一丝被自我或他人认可的希望。种种因素促使个体走向现实崩盘,开始自我拒绝和自我否定,自我拒绝是自我“变态”敞开的开始,自我否定是撕裂一切痛苦的笃定。在时空压缩的现代社会,没有人幸免这冷漠的世界和冰冷的“仙境”,尤其处在底层的“小丑”们。

电影中的小丑是一个被现代社会挤压到没有任何神话空间的人,小丑的抑郁症状某些程度上可以理解为病态的求救,因为正常的求救已经无法实现,即便最后一位倾听他的社工女医生都因为市政的预算的消失而让小丑丧失了最后一点空间。亚瑟的第一次杀人行为是他在地铁中被迫的抵抗,当小丑亚瑟发现这样的反抗给他带来的是从未体会到的舆论的关注和释放的快感,他开始又有兴致追求自己的单人脱口秀演员的梦想。小丑亚瑟说,“I’m pursuing a career in stand-up comedy.”简单来说,他的愿望是世俗的,仅仅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职业,是想进入西方社会宏大叙事中的愿望,他希望被认可、被关注,被这一总体性的生存神话接纳,而在小丑亚瑟杀人之前,无论精神层面还是物质生活,他都没能有机会进入这个社会神话的中心。拉康说:“欲望是一个转喻”,是一个欲望得到了就会消失,转向下一个欲望,是一种历时的活动。而电影《小丑》中小丑一以贯之的令人压抑的精神状态的表达,源于他对总体性世界的神话空间的追求,更多的呈现为隐喻,相对单一的表面的展示给电影中大众的是小丑想要成为单人脱口秀喜剧演员的愿望,而实际是追求自我的存在价值以及能够成为宏大叙事中的一员,有西方社会神话叙事机会或者成为神话叙事主体的欲望。这种隐性的欲望的表现是这一电影带有强烈神话叙事色彩的关键。

五、另类神话叙事的反思:“镜像”

亚瑟在杀掉地铁三人之后走回家里楼层内的卫生间,从急促的、紧张的呼吸变成平静甚至潇洒的出门去亲吻那个他尾随过的黑人女邻居。中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片段,就是亚瑟安静的、简单的、缓慢的舞蹈:他先是慢慢地抬起左脚尝试滑到右脚的右边,然后张开双臂,接着举过头顶,顺势面部缓缓仰望,舞蹈的结束动作是亚瑟面朝卫生间的镜子双臂张开,亚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恶魔”就这样诞生了。

舞蹈持续了将近一分半钟的时间,这看起来单调又漫长的一分半钟的舞蹈艺术表达在这里之于亚瑟本身和观众而言,都起到了镜像的作用。首先,舞蹈起到了平衡亚瑟紧张和害怕的心理的作用,“当一种舞蹈技能达到熟练以后,动作的完成基本上不需要视觉和意识的控制,即动作基本上不用视觉监控或有意思考,……”亚瑟在做小丑的工作日常是需要练习舞蹈的,区别于哗众取宠而又夸张有节奏感的小丑舞蹈动作,亚瑟跳了缓和又平静的动作,这种身体的本能救赎让亚瑟迅速地平静下来。在极端恐惧的情绪下,这种本能不需要有意识,舞蹈作为镜像反映着亚瑟的心理状态。其次,亚瑟的舞蹈在激烈的枪战之后也起到了缓和观众情绪的作用,是电影节奏的一个缓和。

“芭芭拉·蒙特罗( Barbara Montero) 是舞蹈哲学相关认知科学研究的先驱之一。她称之为‘本体感受’能力,它让一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所处的空间位置,可能被解释为是一种审美感觉,而镜像神经元如何成为观众这种感觉体验的一部分……卡洛尔(Carroll) 继承了蒙特罗(Montero) 的研究,他思考的是舞蹈和音乐如何共同影响我们的动觉反应。他认为蒙特罗的研究和神经科学的其他研究会支持舞蹈评论家约翰·马丁的‘变动力转移’理论,这是舞蹈演员将自身的身体运动力效传递给观众,观众体内产生了‘肌肉同情’和‘内在模仿’。”

显然运用舞蹈这种无声的语言表达亚瑟的转变是一个绝佳的手法,符合了电影本身压抑而沉闷的气氛,配合着音乐性的起承转合跨入亚瑟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观众透过舞蹈这面镜像窥探亚瑟内心的转变,平缓的舞蹈动作带给观众平缓的动觉反映,但是亚瑟的平静缓慢的肢体动作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亚瑟的这段舞蹈在电影叙事中也是一个转折点,之前亚瑟试图进入一个体系的神话,在此之后亚瑟开始了自己的神话叙事,他不再担心被任意欺负,他成了“掌握”别人命运的杀手,不再颤抖和懦弱,喜欢的女人就直接去接吻。而接下来幸运的是,最受欢迎的默里的脱口秀也找上门来。

在矛盾聚集的游行上,亚瑟在电视上看到模仿他小丑装扮的人对着镜头呼喊:“富人去死,韦恩去死,整个体制去死。”托马斯·韦恩竞选哥德市市长,引发了底层人们的不满,因为之前在电视采访中,韦恩公开说底层人为“小丑”,在底层人民眼里,他们也称呼韦恩为“小丑”,“小丑”们互为镜像。韦恩认为自己是拯救贫困的、不幸的底层人的唯一希望。可是西方社会早就不相信以韦恩为代表的超级英雄了。电影中《摩登时代》的工人查理是亚瑟和其他底层人的镜像,《摩登时代》的背景也是电影中的社会背景。同时,亚瑟装扮的小丑是其他底层人的镜像,也是进入影院观看《小丑》的人的镜像,更是西方社会一个时代背景下畸形的社会的和现代人的镜像。

结语

拉康的“想象-象征-真实”被亚瑟成为真正“小丑”的这一过程完满展现,亚瑟杀死三个陌生人和自己同事之前这一阶段是“想象界”的阶段,之后是第一阶段小丑亚瑟自我的初级心理模式的打破,在“想象”阶段,亚瑟还相信着自己的同事和母亲,以及这个社会能给自己带来的希望和福利;杀死自己的母亲是亚瑟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对母亲形象的幻灭,象征主要与语言相关,一切与语言相关的领域,俄狄浦斯的、能指的、死亡的、变动的、文化的等都在这一层,亚瑟否定了母亲实际上也就否定了自己的源头;而当亚瑟面对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成为默里一样的脱口秀演员的机会时,他再次做出了否定的判断,杀死了默里,他不再有所谓的理想,一切都是泡沫,默里的话让他无法适应,到此为止,亚瑟否定了一切。用齐泽克的话说,真实域不过是否定一切,一切都是虚无。亚瑟这个小丑是一个虚无的另类神话,电影《小丑》是一个另类的神话叙事。

【注释】

①周志强.如何构建“寓言论批评”——我的一点学与思[J].民族艺术,2017(04):11.

②郭军.辩证意象[A].汪民安主编.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5.

③Nguyen Linda; Matsumoto Rae R; The psychopharmacology of pseu dobul baraffect.JOURNAL:Handbook of clinical neurology. SOURCE:PubMed 2019-11-22 PAGES:243-251.

④[德]恩斯特·卡西尔. 国家的神话[M],范进、杨钧游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20.

⑤同④.

⑥平心.舞路感觉与本体感觉——舞蹈艺术的内涵、舞蹈心理学的外延[J].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01(02):37.

⑦孙晓牧.舞蹈的本质——西方舞蹈哲学研究综述[J].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9(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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