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普宁》之谜

2020-12-08 02:15陈超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2期
关键词:普宁文化

摘  要:《普宁》是纳博科夫第一部受到美国读者重视的小说。该作品以其精巧的第三人称限制性视角塑造了一位美国的俄罗斯流亡者形象,同时留下了很多未解之谜。本文通过文本细读,将代表俄罗斯文化的小说主人公普宁所置于俄罗斯流亡派别、美国人眼中的俄罗斯文化、不可靠的叙述者三重背景下进行分析,以揭开小说主人公普宁拒绝叙述者帮助,继而愤然离去的开放性结局之谜。

关键词:纳博科夫;《普宁》;流亡;文化

作者简介:陈超(1983-),男,汉族,河南潢川人,硕士,南京旅游职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2-0-02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因《普宁》这部小说的成功在美国名声鹊起。杰纳迪·巴拉塔罗指出“《普宁》的叙述者特征是这本小说里最难以捉摸的”。而这其中最困扰读者的事件莫过于突遭解雇,生计堪忧的普宁断然拒绝好心的叙述者提供的工作,愤然离开温代尔学院。

戴晓燕认为,叙述者向普宁提供工作“如同施舍……普宁的拒绝是理所当然之事。”李小均认为叙述者邀请普宁一起工作是出于“怜悯”,普宁断然拒绝叙述工作邀请的原因只有一个:“自尊”,“不食嗟来之食的信念”。然而,两位研究者笔下的“施舍”或“怜悯”都是在哈根“提议”时就被严辞拒绝了,此时,叙述者尚未向普宁提出任何工作方面的事情。吴娟认为,冷漠的叙述者“在温厚善良的普宁影响下”,“最终幡然醒悟……受到内心道德的驱使,放弃了自己自私冷漠、残忍庸俗,完成自己的道德皈依。”然而,作为圣徒的普宁拒绝皈依者提供的帮助,“皈依”理论无法自圆其说。

诚然,普宁拒绝叙述者工作邀请的谜题自小说诞生起一直困扰着研究者,至今尚无定论。本文通过文本细读,将代表俄罗斯文化的小说主人公普宁所置于俄罗斯流亡派别、美国人眼中的俄罗斯文化、不可靠的叙述者三重背景下进行分析,以揭开小说主人公普宁拒绝叙述者帮助,继而愤然离去的开放性结局之谜。

1、俄罗斯流亡派系内部矛盾:温代尔学院

普宁任教的温代尔学院无疑代表了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叙述者到来之前,学院有三位俄罗斯人:普宁和艺术系的考玛洛夫夫妇。尽管只有三人,却代表了水火不容的两派俄罗斯流亡文化(俄罗斯文化和反动亲苏文化),而且互相鄙视。

普宁因其出身和教育代表了俄罗斯文化,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笃诚地捍卫着和践行着这种文化。考玛洛夫夫妇代表了反动亲苏文化。普宁与他们“经常处于一种被克制住的交战状态”。而在考玛洛夫画作里,普宁只不过是“一个幽灵似的、帝俄时代的俄国农民”。普宁更是因此气急败坏,要法院去控告学院。

在叙述者笔下,考玛洛夫夫妇非常滑稽,他们既反动又亲苏,而普宁虽然在俄罗斯文化方面博闻强识,但石板,滑稽可笑,教着一门“已经死去的语言”。他虽一定程度上赞赏普宁的俄式自由主义,却敬而远之。显然,叙述者认为普宁不识时务。在普宁眼中,叙述者这位美国化的俄罗斯同胞则是一个浪得虚名的“骗子”。

从普宁到考玛洛夫夫妇,再到叙述者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对三者的描述,叙述者清楚地勾勒出了三种俄罗斯流亡者形象:固守俄罗斯文化的普宁、推崇反动亲苏文化的考玛洛夫,以及基本被美国化的叙述者。他们之间的争论正好呼应了“三个流亡者组织进行的一场持续很久、冗长乏味的派系论战”。事实上,历史上俄罗斯流亡者之间的文化冲突远胜于此,纳博科夫的父亲甚至因此被同胞杀害。

基于这三类俄罗斯流亡者彼此之间水火不容的情况,代表俄罗斯文化的普宁断然拒绝被美国文化渐渐同化的叙述者的工作邀请,似乎可以找一些坚实的注脚。事实上,普宁同样拒绝了考玛洛夫作为同胞的声援。可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普宁》之谜并非仅限于此。如果普宁可以继续在温代尔学院从事俄罗斯文化研究,对于痴谜于俄罗斯文化的普宁来说,接受叙述者的邀请将是很好的选择。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读者所愿。这取决于温代尔学院的俄罗斯研究方向以及这位叙述者同胞能否兑现自己的承诺。

2、美国人眼中的俄罗斯

普宁、考玛洛夫夫妇和叙述者这三派人代表了完全不同的俄罗斯。他们在温代尔学院的境遇正是美国人对这三类人所代表文化的客观反映。

普宁对俄罗斯文化如数家珍,在俄罗斯自由主义者聚会的松邸出尽风头,然而这样一位博闻强记的俄罗斯学者被妻子背叛,在美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是在德语系主任哈根博士的极力推荐下才勉强进入温代尔学院执教。虽然他在温代尔学院工作九年,职称却一直是助理教授。在此期间,德语系的年轻教员米勒已经升为副教授了,尽管米勒刚开始只不过是普宁的一位翻译。他所用的“俄”办公室在未得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被占用了很大一部分。英文系主任杰克·考克瑞尔“认为普宁是个笑柄”,忽略普宁的存在,争取叙述者去英文系教“普宁赖以生存而讲授的所有课程”。法语系主任布劳伦吉认为“普宁连在美国学府附近溜达溜达都不配”。除了哈根博士,克莱门茨夫妇和赛耶夫妇是普宁在温代尔学院仅有的同事朋友。克莱门茨一开始在背地里直斥普宁为“怪物”。最为可悲的是,在兴奋地为定居温代尔做准备时却突然得知自己将被解雇。这位俄罗斯文化的虔诚信仰者俨然成了同事之间的笑柄。

在温代尔学院的学生中间,俄罗斯文化仅仅停留在普宁的课堂上。在普宁所教授的俄语课程方面,“温代尔从来没有正式成立俄文系”,仅仅是德语系的附属,只有普宁一位教员。俄语学生寥寥无几,且都是因为祖辈是俄罗斯人的关系才来学习俄语。小说中普宁在授课过程中总是尽量多的穿插一些俄罗斯十九世纪的文学,尽管学生们大多听不懂,但从普宁的表演中也得到了很多的乐趣。然而,走出普宁的课堂,俄罗斯文化就无人问津了。图书馆里俄罗斯文化书籍“沉睡的书页上都有了褐斑霉点”,“发霉的封面”,而且更新缓慢。甚至連同胞考玛洛夫也对这些著作“不感兴趣”。然而,讽刺的是,“他(普宁)来到温代尔,的确很幸运”,因为这里的俄罗斯文化藏书是美国所有大学所罕见的。以此观之,在美国其它学校,俄罗斯文化甚至没有丝毫地位。

俄罗斯文化不但在温代尔学院的学生中间不受欢迎,即使在俄罗斯流亡者的孩子们中间也同样受到冷遇。他们对俄罗斯的历史、文化甚至饮食都不感兴趣,逐渐被美国文化所同化,甚至不愿出席在松邸举行的俄罗斯自由主义和知识分子聚会。小说中唯一对俄罗斯文化表现出些许兴趣的是普宁前妻的儿子:维克多,而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普宁资助了他。

俄罗斯文化在温代尔学院的师生之间、俄罗斯流亡者后裔之间所遭受的冷遇正与反动亲苏文化的热遇相反。考玛洛夫夫妇,“要不经过很专门的测验,很难断定普宁和考玛洛夫两人的英语谁说得蹩脚,也许普宁更差一些”。然而,考玛洛夫蹩脚的英语并没有妨碍他成为温代尔学院的“显要人物”,没有妨碍他深受温代尔学院师生的喜爱,特别是在学生中间。另一方面,基本完全美国化的叙述者在温代尔学院更是如鱼得水。他的学识和普宁相当,不同的是,他已经美国化,精通英语,懂得变通,已经脱离俄罗斯文化。不但得到普宁敌人的工作邀请,甚至得到普宁赞助人哈根的赏识。显然,哈根如果在普宁与叙述者之间选择,肯定也会选择后者。有论者认为,普宁和叙述者是同一个人,代表了纳博科夫流亡经历的两个阶段,其间的转变非常痛苦。虽然有一定道理,但从俄罗斯流亡者整个群体来讲,普宁和叙述者更是代表了他们对故国文化两种选择:坚守和变通。坚守者虔诚,厌恶变通者;变通者虽在取笑坚守者,却在一定程度上同情坚守者。

在美国认可反动亲苏文化的大环境下,俄罗斯文化已经遭到彻底的边缘化,温代尔学院只不过是该文化在大学里的最后栖身之地,践行俄罗斯文化并打算写一部俄罗斯文化史的普宁自然是受到同事和学生排斥的。俄罗斯流亡派系之间互相攻击,俄罗斯文化惨遭边缘化,在此情况下,普宁如果想继续俄罗斯文化研究只能投身其它阵营,然而,叙述者“无论他用什么方式,协助到什么程度都悉听尊便”的承诺真的可以兑现吗?

3、不可靠的叙述者

对于普宁来说,叙述者是不可信任的。小说中有很多与金钱有关的描写,演讲报酬、房租、科研经费等等,有一处明显暴露了叙述者对金钱的态度。在写到哈根博士“是否可以考虑……报酬优厚的教授聘书”时,叙述者毫无隐讳地说“这类问题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解决的”。事实上,浪漫主义者哈根博士并不愿意离开温代尔学院。他把自己“二十九年中的一切统统交给这所大学(温代尔学院)”,但是由于学院期望他与布多·法特恩弗尔斯博士合作,哈根做不到,只能选择离开。而在叙述者看来,报酬更好的聘书毫无疑问值得选择。而叙述者也是在与考克瑞尔“讨价还价”以后才来温代尔学院的。另外,英文系主任考克瑞尔认为法文系主任布劳伦吉是“一位头等行政管理人员”,因为法文系资金雄厚。这两位都是普宁的强烈反对者,而叙述者也只是对布劳伦吉的学问颇有微词。如果说普宁、克莱门茨和哈根是文化艺术的捍卫者,那么考克瑞尔和布劳伦吉之流即是庸俗主义者。而叙述者乐于加入他们,也正是庸俗化的表现。与哈根和普宁的浪漫主义倾向相比,叙述者显然要现实的多。而这种现实的态度也为叙述者与“一种几乎已经死亡的语言(俄语)”所承载的俄罗斯传统文化渐行渐远找到了注脚。

更有甚者,叙述者竟伙同考克瑞尔给即将离开的普宁打骚扰电话,在知道普宁并未离开后,声称真诚邀请普寧工作的叙述者并未立即去看望老朋友,反而任由其离去,其邀请普宁工作的真诚度可见一斑。普宁前妻丽莎在年轻时曾因叙述者自杀,而叙述者毫无怜悯之意。其残忍程度可见一斑。

显然,普宁依附于这样一位残忍、自以为是、现实功利的叙述者是不可能继续研究自己的俄罗斯文化。首先,温代尔学院已经形成了宣扬反动亲苏文化,排斥俄罗斯文化的大环境,这从普宁和考玛洛夫的不同遭遇可见一斑;其次,叙述者的上司考克瑞尔甚至会反对普宁在英语系任教;再次,叙述者自己也会反对普宁继续进行极度边缘化的俄罗斯文化研究,极有可能安排其它更有利可图的事务。普宁很早就认为叙述者是“一个可怕的说谎家”,其昆虫学不过是“故弄玄虚”。在这种情况下,普宁不可能在其手下工作。

作为纳博科夫的经典小说之一,普宁出走之谜困扰着无数纳博夫研究者。本文从俄罗斯流亡派系矛盾、美国人眼中的俄罗斯和不可靠的叙述者三个角度分析普宁出走的合理性与必然性,明确指出现实功利的叙述者并非真诚邀请普宁工作,且温代尔学院无法容纳普宁所代表的俄罗斯文化,在情况下,作为俄罗斯文化化身的普宁只能离开,或者接受同化,但这对于普宁来说是不可能的。而这也正是其离开温代尔学院的真正原因。

参考文献:

[1]陈超.《普宁》的国内研究现状与问题—以中国知网论文为例. 品位·经典,2019(9).

[2]陈超.《圣经》与灰姑娘视角下的《普宁》. 品位·经典,2020(2).

[3]戴晓燕.《普宁》叙述者问题浅析.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5(12).

[4]李小均. 纳博科夫研究:那双眼睛,那个微笑[D]. 复旦大学, 2005.

[5]纳博科夫著. 梅绍武译. 普宁[M].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1.

[6]吴娟. 从《普宁》的“不可靠叙述者”看纳博科夫的叙事美学与伦理诉求. 英语研究, 2013.

[7]喻妹平. 从人物叙述者看纳博科夫小说的叙事伦理[D].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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