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齐梁萧氏家族的教育理念与教育方法

2020-12-11 15:02孙振杰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萧衍士族梁武帝

孙振杰

(平顶山学院 文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36)

自魏晋以来,随着门阀士族阶层的形成和发展壮大,再加上连年战乱,国家教育兴废无常,门阀士族便格外重视教育传家。对于寒门来说,教育同样重要,汉末曹操家族的成功,说明通过军功登上大宝进而成为政治文化的领袖跻身士族是可行路径。曹操家族的成功极大激励了兰陵萧氏振兴家族的希望,萧氏家族也通过相似的路径,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曹、萧两个家族近乎相同的成长轨迹,常为后人称道。清人赵翼说:“创业之君,兼擅才学,曹魏父子,固已旷绝百代,其次则齐、梁二朝,亦不可及也。”[1]除将曹氏家族作为标杆,实现政治地位的提升之外,萧氏家族也不断向门阀士族学习,进而实现了其文化领袖形象的塑造。他们积极向王、谢等士族看齐,王家的学馆、谢家的启发式教育,是当时士族典型的教育形式,也成为萧氏家族教育借鉴的重要范式。在不断地总结学习中,萧氏家族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教育理念与教育方法,主要表现为如下几个方面。

一、齐梁萧氏家族的教育理念

南朝齐梁萧氏家族作为一个绵延中古历史全程的庞大家族,它由寒门而士族,由士族至皇族。即使离开皇位,也依然成为后世王朝的豪门望族。可以说,萧氏家族的发展史,是中古时期门阀士族的理想与期待。

萧氏家族的教育理念是在对汉末曹操家族发展经验的扬弃中形成的。在东晋初年的动荡年代,萧氏家族以维护家族的生存为基本发展理念,强调务实的军功教育。他们以北府军的身份,期待通过坚守战争的前沿获得生存资本。刘宋开国以后,萧氏家族通过姻亲成为刘宋王朝的外戚,之后教育理念开始指向家族文化地位的争取之上,以期在门阀士族一统天下的刘宋王朝中既能获得政治的荣耀,又能获得家族地位的提升,从而为家族后续的发展提供荫庇。在萧思话的积极努力下,萧氏家族逐渐由武功而走向文治,由寒门而渐渐走向士族。

至齐梁时期,萧氏家族在获得国家政权之后,教育理念又有新变。一方面,获得国家统治地位的他们面对各种诱惑和挑战,阴谋与杀戮开始萦绕在皇室门庭。作为帝王家族的萧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问题,他们迫切需要通过教育培养王朝的接班人,于是德行教育、执政教育受到极大关注。另一方面,由于萧思话发起的萧氏士族化进程还在继续,门阀士族的声望还在增强。面对各个豪门不同的文化标签,萧氏家族亟须寻找一种能够使家族特立于时代的文化形态。于是在时代的机遇里,萧氏家族选择了“文学”作为他们的家族文化符号,“文学”也成了萧氏的家族教育标榜。萧氏家族在文学领域里的创造力是巨大的,影响了整个中国文学概念的发展。梁武帝萧衍曾引用《礼记·学记》中的话说,“建国君民,教育为先”。在他四十多年的政治生涯中,他一直秉持着这样的教育理念,也用他的坚守改变着萧氏家族的命运。为了更好地践行家族的教育理念,他们在教育方法上进行了积极的尝试,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二、萧氏家族的教育方法

萧氏家族的教育方法是在对曹操家族和王导、谢安家族的效仿中形成的,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重视典范教育,因势利导,循循善诱激发才思

萧氏家族登上齐梁皇位之后,常常自比曹操父子,也常对曹操家族的教育模式、行为方式进行仿效。《三国志·魏书·任城陈萧王传》载: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险阻。数从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尝抑之曰:“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何足贵也!”课彰读诗、书,彰谓左右曰:“丈夫一为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立功建号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尝问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为将。”太祖曰:“为将奈何?”对曰:“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赏必行,罚必信。”太祖大笑。[2]555

对像曹彰这样有特殊军事禀赋的儿子,曹操最初期望他学文,但当发现他更适合成为武将的时候,就因势利导,鼓励其军事才能的提升。后来曹彰屡建奇功,曹操“喜持彰须”,由衷称赞“黄须儿竟大奇也”[2]556。长沙王萧晃是齐高帝萧道成的第四个儿子,少有武力,弓马娴熟,萧道成很喜欢他,经常在众人面前自豪地说:“此我家任城也。”[3]1081任城,就是上面所讲的任城王曹彰。齐武帝萧赜第八个儿子随郡王萧子隆有文才,善属文,是萧赜儿子中最有才华的一个,因此,萧赜非常疼爱,常对人夸耀说:“我家东阿也。”[3]1113东阿,指的是东阿王曹植。梁武帝萧衍的第五子萧续刚果英武,膂力绝人,驰射游猎,应发命中,萧衍常赞叹曰:“此我之任城也。”[4]431不难看出,无论齐梁,萧氏在家族教育上均竭力模仿曹操的家族教育,注重激发引导,通过赞赏而不是规矩限制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发挥被教育者的天赋。

萧氏父子还以曹氏父子的行为处事为榜样。《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记载,官渡一战,曹操大败袁绍,“绍及谭弃军走,渡河。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虏其众。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2]21凡是以前与袁绍有联系并意欲投降袁绍的人的名单,曹操看都不看就烧掉了,以此安定众心。齐高帝萧道成在与刘休范的战斗中也这样做了。他在得到欲向刘休范投降的人员名单后,随手就将名单烧掉,并且说:“刘休范父子先昨皆已即戮,尸在南冈下,身是萧平南,诸君善见观!君等名皆已焚除。勿有惧也。”[5]9

应该说,曹氏家族的发迹是激励萧氏家族跻身南朝政治生活的重要动力源泉,萧氏家族在发展中不仅以曹氏家族的教育理念为典范、以曹氏家族的教育方法为基本教育方法,还处处以曹氏的成绩来衡量自身。应该说,无论从政治水平、文化发展还是家族延续方面,萧氏家族的发展就是曹氏家族的再现,曹氏家族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都是萧氏家族积极学习的对象。

(二)利用特殊地位,搭建与名士交接往来的平台

曹氏、谢氏家族屡出文学名士,萧氏家族便也通过借鉴他们以游宴、唱和、结交名士的方式来开展文学教育。萧氏皇族成员,特别是开国皇帝如萧道成、萧衍,常利用游宴形式进行家族教育。

齐高帝建元元年九月,“车驾幸宣武堂宴会,诏诸王公以下赋诗”[5]35。建元二年三月,“车驾幸乐游苑宴会,王公以下赋诗”[5]36。《南齐书·武陵昭王晔传》载,萧晔诗学谢灵运体,高帝品读后评价道:“见汝二十字,诸儿作中最为优者。但康乐放荡,作体不辨有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颜延之亦其次也。”[5]625齐高帝在位不到四年时间,在建国伊始,两次宴请诸王和大臣,并使王公大臣饮酒赋诗,可见其对文学的喜好,又从他对萧晔学诗的指点,还可见其对家族文学教育的殷切。同样的心情亦见于萧衍。《梁书》载:“自高祖即位,引后进文学之士,苞及从兄孝绰、从弟孺、同郡到溉、溉弟洽、从弟沆、吴郡陆倕、张率并以文藻见知,多预宴坐,虽仕进有前后,其赏赐不殊。”[4]688萧衍通过游宴汇聚群贤如沈约、任昉、到洽、刘孝绰、王规等,通过对他们的褒奖来激励萧氏子侄。在萧衍的引领下,诸王子也延引名士在公宴上教育王子王孙。湘东王萧绎为京尹时,与朝士宴集,让王规为酒令。梁武帝八弟萧伟,雅好宾客,重修芳林苑,与宾客游乐其中,饮酒赋诗,并命萧子范为之记。在他的影响之下,他的第二子萧恭“尤好宾友,酣宴终辰,座客满筵,言谈不倦”[4]349。齐永明二年八月,齐武帝车驾幸旧宫小会,设金石乐,在位者赋诗。可以说,齐梁时代著名人士,几乎都有公宴诗。公宴诗作为一种诗歌样式本是为唱和所作,但其在宴会这一公众场合创作的特点也有力推动了它的传播和影响,使其同时成为诗歌教育的模板与文学兴趣养成的催化剂。

(三)注重德才兼备师友的遴选

萧氏家族非常注重教师的遴选,要想成为萧氏家族的老师,通常须具备四个方面的特点,一是有声望;二是学问渊博,有才华;三是有谋略武功;四是出身名门而有才华。在成为统治者之后,萧氏家族对教师队伍的遴选更为谨慎,尤其是太子老师的选择。太子师友,除了要有好的声誉和文武才能,忠心耿耿更是首要条件。史载荀伯玉曾随萧道成征战多年,勤勤恳恳,忠心耿耿,深受信任,军国密事,多委使之。萧道成临死时指荀伯玉对萧赜说:“此人事我忠,我身后,人必为其作口过,汝勿信也。可令往东宫侍白泽,小却以南兖州处之。”[5]574临死之际,萧道成还在关心太子师友的选用,可见其对家族教育的重视。

萧梁时期,梁武帝在给太子、王子选取师友时,也是采用这几个标准,我们通过昭明太子萧统的师友就可窥其一斑。梁武帝安排在萧统身边的师友有范云、沈约、谢览、王泰、张充、陆倕、到洽、明山宾、殷钧、陆襄、张率、刘孝绰、王筠、张缅、萧子范、萧子显、萧子云、到溉、许懋、到沆、刘勰等,这些人都是声名远扬的儒者和文士,可以说太子身边聚集了朝廷的几乎所有英杰。

除了上面所说的对曹氏、王谢家族的教育借鉴之外,萧氏家族还凭借自己特殊的政治地位,通过编写教材(譬如以《千字文》为代表的启蒙读本)、宫廷侍讲(萧衍请当时名士进宫讲受佛学、儒学等)、文学集团唱和、文集编订等形式开展教育活动,产生了积极的效果。

不过,萧氏家族在作为皇族期间,由于政治权利的角逐,儒学教育几乎没有在家族内部产生什么效果。萧道成家族的郁林王、东昏侯都是家族的败类,他们毫无仁德,杀戮成性,荒淫暴虐。梁武帝家族也是如此。萧衍六弟萧宏不仅与侄女乱伦,还谋划刺杀萧衍篡位。萧衍的两个儿子也是仁义不施。侯景之乱时,梁武帝被困城中,满口仁义道德、著作颇丰、五岁能讲《曲礼》的儿子萧绎却按兵不动,阋墙观望,最终导致国破家亡。超越时代的文化教育终究没有能够在金戈铁马面前保持尊严。

清代思想家王夫之在《读通鉴论》卷十七《梁武帝》一文中说:

父子兄弟之恩,至于武帝之子孙而绝灭无余矣。唯萧综凶忍而疑于东昏之子,其他皆非蜂目豺声如商臣,帝亦未有蔡景之慝,所以然者,岂非慈过而伤慈之致哉?正德之逆也,见帝而泣;萧纶之悖也,语萧确而亦泣。绎也、范也、誉也、詧也,虽无致死以救君父之心,而皆援戈以起。然而迁延坐视,内自相图,骨肉相吞,置帝之困饿幽辱而不相顾也。且其人非无智可谋,无勇可鼓;而大器之笃孝以安死,方等之忘身而自靖,咸有古烈士之风焉。叙之以礼,诲之以道,约之以法,掖之以善,皆王室之辅也;抑岂若晋惠之愚、刘劭之凶,不可革易也乎?慈而无节,宠而无等,尚妇寺之仁,施禽犊之爱,望恩无已,则挟怨益深,诸子之恶,非武帝陷之,而岂其不仁至此哉?[6]

王夫之认为,如果教育得法,严格管理,梁武帝的子侄可能都是王室之辅;但是由于梁武帝慈爱无节,宠爱过度,使他们欲望无穷,反而造成了他们的怨恨和罪恶。这种在权力追逐面前道德品质的缺失,确实是梁武帝无法推卸的责任。

也许权力与文化本来就是对立的,在萧氏家族的发展史上,齐梁时代对权力的崇尚,既让他们获得了教育文化发展的良好契机,也让他们因为对文化的无限崇尚而失却了权力。不过,正是因为文化的持久影响力,也让这个家族绵延得更为久远了。南朝时期,萧氏一门群星璀璨,影响力遍及南北朝及朝鲜半岛,即使经过侯景之乱的摧残,萧氏家族依然能够通过各种手段在中国文化舞台上产生重要影响。五代之前,南朝萧氏家族有九人出任唐朝宰相,“凡八叶宰相,名德相望,与唐盛衰”[7]。可以说,萧氏家族的发展史就是中古时期世家大族的发展历程和命运变迁的代表,它绵延不绝的影响力,与其家族丰富的教育内容、灵活的教育形式、积极的文化趋向性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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