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再相逢(外一篇)

2020-12-11 09:06丘东明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12期
关键词:陈龙伯母媒人

丘东明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这话动听。

新民的老家在祖国西南的岭南山下,家乡有一条大河——九江河,发源于山连山的大山脚下。山洞水汇聚,哗哗啦啦地流,“飞流直下三千尺”地流到山脚下,由北向南,缓缓地流,流经B县城而过。再向南,滚滚滔滔地流,流经的地方,成了六条江河水的汇入处。奔腾啊,奔向广东,流入祖国的南海。

如今啊,江两岸鲜花盛开,数不清的高楼大厦,望不到边际的广阔田野,绵延的稻穗闪金光;山岗起伏,翠色苍苍,树木成林,花果飘香。

现在,新时代,新思想,江两岸人民乘风破浪,向新征程奔放。

现在,新民非常想念家乡,家乡美景扬四方。

现在,四十年了,新民忆起了一宗往事——痛心事,使他悲苦、心酸、流泪……

从何说起呢?首先说他现在的生活吧。

如今,新民住在省城,同大儿子一起居住。住的楼房宽敞,从窗户往下看,下面是宽阔的庭院、广场,有花草果木,绿树成行,空气清新。

大儿子有小轿车,星期天、假日,家人一同游览风景区,名胜古迹,去过很多地方,还出国游过几个国家,真是无限的好风光!

新民的小儿子在东兴海关,女儿在广州国际机场工作,经常到处游玩,十分惬意。他是农技干部,退休十年了,领着不错的退休工资,生活富足。

新民教儿有方,三个儿女从小有志气,勤奋读书,都是重点大学毕业,任职国家岗位,兢兢业业,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人们赞扬他,说他祖上积德,一家子陆海空均有人,真是个幸福的家庭!

新民也有心事,也有坎坷,真是一言难尽。

他家境贫苦,出生在兵荒马乱的抗日战争末期,对岁失去父亲,靠寡母尿一把、屎一把拉扯大。他没有叔伯兄弟姐妹,孤零零一个人,村上人都说“独狗难赶山”呢!

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他家乡是这年冬天解放的。解放了,他同家乡穷苦人民一样,被从苦海里救出来,分得了田地房屋,从此出头见青天。

一九五一年,他背上书包,欢天喜地上学堂。他从小有志气,勤奋读书,立志做个出人头地、有出息的人。

他读书读到中专毕业,回到农村当农民,后因为有文化又被推选为民办教师。从此,他教书育人。

民办老师一干十多年,新民已经三十岁,许多同龄人都成家立业,有的都当上爸爸了。然而他家却没有媒人登门,他本人也没有姑娘问津。原因是他家贫穷,当时人们的目光是:民办教师实质就是农民,只领生产队的统筹粮,有点微薄的补助;更主要的是他母亲六十出头,体弱多病,重体力劳动做不来,只能做些家中的活儿,时不时还要花钱看医生。

记得有两三次媒人说媒,到街里相会。姑娘到了街桥头,打听到了老母一人带着子,民办教师,就返回头,一溜烟走了。

新民也白费时间去街里一趟,闷闷不乐。

新民在前进的路上,被风吹得左摇右摆。但人生在世都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万万没想到,媒人哥两次踏进家门来。

上次媒人哥说,有个年满二十岁姓陈的姑娘,名叫珍妹,美丽如花朵,她说了同意见面,现在定个时间同她相会吧!新民回答说,我这样的穷家,美丽像花朵一样的姑娘,怕落不了她,叫她去找富家有钱人吧!媒人哥思量了一下说,我做媒不是为了钱,只是看上你人品好,给你做好事,送福给你你不要,不知你肚里打啥小圈圈,想的是什么。新民为难地说,就这样吧,我先想想,过后一段时间再通知你吧!

这次,媒人哥踏进门就满脸笑容地对新民说,一晃三个月了,我静待你回音,老不见你回,只得又来了。

先说珍妹姑娘吧,我都同她见面三次了,把你的情况,你的想法向她说了。最后一次,她说对你有所了解,你是一個品行非常好的人,虽穷,虽是民办老师,但是党员,会有出息。这段时间有人给她提媒,她不理呢!期待和你快点相见呢!两个人相见若谈得来,情投意合,那就好了。

经媒人哥这么一说,新民心里好乐,就同珍妹见面了。

也意想不到,二人一见钟情,果真情投意合。

二人约定,凡是星期天就一起到陆石街逛逛,然后到学松公园散步游玩。

学松公园有草坪花圃,假山鱼塘,花草树木满山岗,还有唱歌跳舞的娱乐场。但二人很少去欣赏,而是盘山绕岭,登上满山松林的高高山顶,坐下来聊天,看风光。

看山下的稻海,看九江河水滚滚南流,看江两岸农民耕作来往。

有时,两个人偎依在一起,欢声歌唱,引得踏青游山的人驻足,远远向这边张望。

有时,狂风起舞,松涛阵阵,心潮来了,豪情奔放,尽情歌唱:

学松公园好风光,千年松树遍山上。

松涛阵阵如海啸,好一派雄伟景象。

两人勤劳拼苦干,建设美好的家乡。

阿哥阿妹情义长,像那江水一样长。

相依为命过日子,两人永远在身旁。

就这样,有许多个日子,二人在学松公园交谈、唱歌,留下了珍贵的记忆。

珍妹的家在群山环抱的一个小自然村,村上有几十户人家,祖辈都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四十年前,这里萧条冷落,满目荒凉。如今,这里欣欣向荣,焕然一新,一派新景象。

这里,村人思想观念旧,秉持着封建社会的婚姻包办思想;这里,外界的姑娘很少嫁进来,嫁出去的姑娘要收很高的礼金;这里,男子要娶亲,要有一定的家底,才能成双结对。

珍妹心里明白,然而她没有村里人的老思想,她认为封建社会残留下来的一切不合理现象,要一概推翻,她有逆反心理。她是初中生,受过教育,看过不少爱情小说,认为梁山伯和祝英台不值得那样做,两个人都太愚蠢了,变成蝴蝶飞好吗?刘三姐和阿牛哥就是好样的,要学他俩人那样。

她同新民感情好,不嫌他家穷,她认为人品好才最重要,她在房里唱:

荣华富贵如粪土,粗茶淡饭格外香。

家苦出身方知爱,珍惜生活珍惜香。

这天中午,她在房里深思细想,想到从媒人哥提及新民起,三个月后才相见,相会后到今又三个月了,两个人的感情像火团一样炽热,几乎水到渠成了……

正在沉思中,珍妹妈猛地推开门,把她惊醒了。

“你对新民怎么想的?”

珍妹没有回声。

“我说呀,新民是个穷家,老妈体弱多病,常去看医生……”

珍妹不回声,珍妹妈又说:“他是民办老师,领生产队统筹粮,只领微薄补贴,生产队强壮劳力都比他好得多。”

“妈,你怎么不往前看,向最好处想?”

“往前看,我向最坏处想,万一他妈……你往前看了吗?不是更难了吗?你不为我这个家想,也要为你自己的前途想啊!”

“我就是看前途远景,已下决心同新民在一起了。”

珍妹爸在房门口听见,火冒三丈,大声地吼道:“你就是死心塌地跟他了,我和你妈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也不知多少次了,你还是在梦中没醒过来?你都二十了,我和你妈苦苦地养育你这么大,你不想回报,对得起我们吗?”

珍妹妈也火了,一声不吭,从房里走出来。

正在这时,外边有人进来传话:“那个民办教师在村门口徘徊守候,叫珍妹出去见面。”

珍妹爸一听,又怒火冲天,“嘭”的一声关上门,把珍妹房门反锁了,珍妹出不去了。

村门口的新民呢,还是在那里徘徊守候,直到夜色来临,知道珍妹肯定出不来了,才苦着脸,騎单车回去。

珍妹赌气、反抗,一连三天三夜哭哭啼啼,水米不入口,躺在床上。幸得伯母到来探望,看到她软绵绵、有气无力地睡在床上,吓得心怦怦地跳,忙煮来鸡蛋汤喂她,救了她。

伯母大骂她爸妈一顿,然后又说理开导。珍妹爸妈省悟,知道错了,向女儿赔不是,并同意她和新民的婚事,珍妹这才高兴起来,这个家也好起来了。

珍妹爸妈前思后想,最后确定方案,又征求了伯母意见。伯母说,“新民家有实际问题,礼金差不多就行了,只要他对咱珍妹好,以后日子也能好不是?”珍妹爸妈一想也是,最后决定只收一万元礼金。

珍妹妈告知珍妹,用商量的语气问:“你有何意见?”

珍妹知道父母为了自己已经妥协了,这个彩礼数目真的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到呢,便也沉默了,算是同意。

这事就这样决定,媒人哥去告知新民。

后来珍妹在街上同新民见面交谈,也将详细情况一一说明。

但两个人心里都在烦,都在愁。

深思良久,新民说:“这一万元礼金虽不算多,在我来说有如上天摘月亮,现阶段来说难啊!”

珍妹说:“这事我都想到了,你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你不是盼着民办转正吗?只要转正了,一切就好办了,你要耐心等待!”

新民说:“那以后我俩不接触或少接触?”

珍妹说:“是的,毕竟没有定亲,我爸妈都在注意跟踪我的行踪呢!我出街入市都不方便了。”

新民说:“那怎么办?你说等我,我俩要等三年五年,八年十年吗?那我也老啰,你也枉过青春啊!再者,我妈老是操心,愁眉苦脸呢!”

“我在想,用你的话说,向最好处想,盼快点转正,就有奔头了。”

“转正之事,我心都冷了……”

说着说着两个人眼含泪珠……

最后一次见面时,两个人互换了一张崭新的一元人民币,珍妹在背面写了“永久千秋守候”,新民写了“千年万代怀念”。两个人当作金条一样把钱币收藏起来。

也是在最后一次,两个人骑车散步到西边的太阳快要下山了,新民只好送珍妹,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十二岭岗坳。珍妹说快到家了,停车。

两个人下车,新民心里忐忑地说:“那我俩何时才能相见?”

“山高路远,隔山隔水,家人又管得严,也难说啊!”珍妹苦着脸,泪水直流。

“这事就是难,万水千山怎么冲过……”新民说着,喉头哽咽,心中悲戚。

两个人内心激动、难过,双双流泪。

珍妹从喉头里又憋出一句:“耐心等待。”

这以后很长时间,双方都是没有音讯。

那个时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山高水深,交通闭塞,谁家都没有电话,要想联系十分困难。

一天天过去了,珍妹在盼,新民在盼,盼来盼去,望断南飞雁,就是没有音讯,原因就是拿不出一万元钱。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一天,媒人哥踏脚进来。

新民说:“我望穿秋水了,媒人哥为何今天才到来?”

“你拿不出一万元礼金,我来有什么用?现在我告诉你,有个家庭较富裕的、不讲钱的大龄剩女,但长相差点,你同意见面吗?”

“不讲钱,只要是女人来我家,就行。”新民妈说。

“妈,不说了,我只要珍妹。”

“好,就凭这句话,我再跑一趟,再去问珍妹,看她怎么说,再回报。”媒人哥板凳没坐热就起身走了。

也怪,媒人哥走后的第三天,接连有三个人来给新民提媒,有个还是他初中的老同学呢!但他一一谢绝了。

那位老同学很热心,挪动了脚步又回过头来说:“看你状态比以前差多了,待你状态好后,我再来同你商量。”

过后,新民妈说:“你还是期待转正吗?上村那位老师说了,今年都没有民办老师转正名额,就是以后有,名额也极少,想轮到你也是难事。”

新民默不作声。

一个月后,媒人哥踏进新民家的门,坐下好久不说话,而是在喘气,呼长气。

新民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说话呀?”

“你知道我去珍妹家有多远吗?走走就累了,真的脚也跑长了。”

“那,那珍妹怎么样?快说呀!”

“怎么样?我没见到珍妹,也没见到她爸妈,我向旁人了解,他们说有好多天没见着了,也不知道她爸妈去了哪里啊!”

“以后呢?一个多月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又到过珍妹家吗?”新民急急地问。

“那天我从珍妹家回来,夜里躺在床上老是想,连人影都见不到,到底是为什么?”

“那她家里出事了?”新民问。

“是出事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为你担心呢!”媒人哥说。

媒人哥走后,新民还是盼着珍妹的回音。

新民心里正在一团乱麻的时候,那位老同学又来到他家说,我说的那姑娘又来问我呢,要你定个时间相亲呢!

新民长叹一口气,说了他同珍妹恋爱的经过。“只是她爸妈要一万元的礼金,我拿不出来,我在等珍妹的回音呢!”

“啊,你俩有这样深厚的感情,这世间难有,难有,这是好事,也许珍妹会说通她爸妈的思想,要少点嫁女钱,那我就回去把你的思想告知那姑娘吧!”

那位老同学站起来,想了想又说:“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不成功,要提早告知我啊!”老同学有事走了。

十多天又过去了。这天媒人哥又踏入新民家门,开口对新民说:“你死掉珍妹这条心吧,她嫁到两广交界处的一个山阁落去了。听人说她家里人领了一大笔钱,珍妹爸送珍妹妈到大医院治病了。这事是真的,是珍妹伯母对我说的。”

“媒人哥,你去珍妹家了?”

“是呀!今天一早我到她家,不见珍妹,不见珍妹爸妈,旁人的道听途说,我不会轻易信的,直到她伯母告诉我,我才相信啊!”

新民一时蒙了,倚坐在床上,两手抓紧床栏,差点晕倒。

媒人哥又说:“上次讲的那个丑姑娘,我不再讲了,丑姑娘进了家门也会丑了家门样。你相貌堂堂,来日方长,以后大有福享,肯定有漂亮姑娘进门来。”

“小时候,我叫人算命,请人看相,他们都说这孩子命好,白手起家,先苦后甜,说晚一点桃花运来,就有美女跟上来,不要她都来。”新民妈这样说,也许是让儿子长远打算,也许是安定儿子的情绪,也许是想让儿子开心。

这么一说,新民方才醒悟过来,说:“对,来日方长。”

时光荏苒,时代在发展,在前进。新民老同学介绍的那位姑娘,心灵手巧,眼睛雪亮,原先就做了调查,看中了新民的人品,他们很快便成婚了。

后来改革开放,国家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可是农业科技人员“青黄不接”,要加强技术人员队伍建设。为此,县上张榜,招收农科人员。因为新民是专区农校毕业,具备报考条件。只因他得到消息晚,最后才到公社办公室报名。当时的办公室主任黄老师说:“你来得还算巧,已下班时间了,我正要出门,再迟就报不了名了,因为今天是报名截止日期。”

黄老师将报名表给新民,填好之后,带他去街上照了快速相,报名顺利完成了。

还有一个星期开考,考农业知识和政治两科。

当时,农校毕业生多,竞争对手多,新民从学校毕业这么长时间,好些知识生疏了。但他有信心,下定决心,挑灯夜战,看书复习,即便再苦再累也咬牙坚持!

考完试后,县里公榜,新民考取全县第三名,录取为国家农技干部,一九八〇年一月正式参加工作。

他很高兴,高兴得跳起来。这时他想到曾对珍妹说过的一句话,“何日出头见青天”,今天见青天了,若她知道,会高兴得流泪呢!但很遗憾,若她推迟两年后嫁广东去,将会多么美好啊!如今不知她怎样了,新民心愧,非常怀念珍妹。

这怎么能不怀念呢!她爱我爱得多深啊!她曾多次在我面前流着眼泪说:我爱定了,认定你是心上人了,要耐心等待啊!

我都耐心等待快三年了,你为什么无声无息地突然嫁到广东呢?虽是通信不便,为什么不托人告知媒人哥?为什么?为什么不托人转告他人向我说清楚原因呢?新民多次在心中呐喊。按说,珍妹怎么也不会抛弃我的,是否有什么特殊情况来不及告知呢?新民在内心产生了诸多疑问。

新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隔山隔水隔音,珍妹无影无踪无处寻觅。

新民经常想这些问题,不知有多少个夜里辗转难眠,有时仰望夜空长叹,甚至得了一次精神病,差点成了疯人。好在新民是个千锤百炼的人,有着顽强的意志和生命力,有朋友同他谈心,特别是那位老同学经常来开导他,解开他的心结,他的精神很快好了起来。

正是他万般无奈,对珍妹失望了,才作出自己的抉择。

老同学介绍的那位姑娘也是个知心人,她爱新民,同新民结婚后,也解开了新民的心结。

但不管怎么说,新民还是怀念珍妹,在有生之年,还是想见珍妹一面。相知道当年她远嫁他乡的原因,说说心里话。但这只是一个梦,谁知会不会有那一天呢。

在学松公园俩人在松林山顶高声歌唱;在十二岭岗俩人双双流泪悲伤;在一元人民币背面写下了承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际浮现。

这只是在心里想,“万丈线纱放纸鹞,入云千里也追寻”;这只是心里想,若找见她,相信她会把内心的话说出来,谈谈心,解开抑郁的心结,俩人会笑逐颜开。这一个长梦啊,会实现吗?

这以后,新民战斗在农业第一线,风里雨里指导农民科学种田。他大显身手,搞科学试验,提高试验田产量,他的一块试验田产量最高,全县第一名,获得了一等奖,事迹被登在科技刊物上,就这样新民有了些名声,心里更是欢喜。他乘胜前进,快马加鞭,更勤奋更刻苦地干活。

心事浩茫连广宇,多少激情,多少感慨在他心中郁结,他写了一篇有分量的文章,还有几首民歌和一篇短评发表在《玉林日报》。

时光一天天地过去,改革开放给他们一家人带来幸福和温暖。

又是一个新年里,新民坐在房里看一本書,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感到头脑昏沉,忙去找清凉油。他在书屉里翻动,发现珍妹的相片,怔住了,想心事了:如今珍妹在哪里?又怎么样了?他心里更烦了。他继续翻,拿出小皮袋,把像金子一样保存的一张一元人民币取出来看,看到背面写的“永久千秋守候”,这是珍妹写来送给他保存的,又想到自己写的“千年万代怀念”的一张一元人民币送给了珍妹,他更是心烦意乱了……

他去村外面走走,散散心。突然天空乌云滚滚,狂风起舞。大雨来临了,他急忙返回家。

在这天夜里,新民梦里听到歌唱:

月亮和那年一样,阿哥你在哪一方,

梦里听见你召唤,醒来不见在何方。

我连连梦不断啊,盼你鸿雁带音来,

我承诺不实现啊,我内疚你断肝肠。

这是珍妹的歌声啊!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珍妹多思念我啊!我更想念她呢……新民突然从梦里醒来。

又是一個中秋佳节,月亮特别光亮。新民梦里看戏,看见有一个像珍妹的姑娘在歌唱。他向舞台走去,走到舞台前……梦醒了,戏散了,姑娘消失了。

日头下山又一天,冬去春来又一年。

夕阳霞光无限好,好好又有几多年。

新民从小到大,经历了千难万苦,像老黄牛一样奋斗。几十年来,无怨无悔,感觉到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如今头发斑白了,脸上挂满了皱纹,退休了,同大儿子一起居住,享受天伦之乐。新民得过几次大病,每次都被他的精神力量和顽强意志战胜,有惊无险。

所以有人说他是“死里逃生”,很幸运,有上天搭救,“大难不死会有后来福”。

是的,他现在精神好,不忘初心,拥有一颗感恩的心。心血来潮,灵感来了,就动笔写心得,用他的话说:“人老心红写歌还”,歌颂党、歌颂祖国、歌颂新时代……

一天,新民独自逛公园,到了一个凉亭,在圆石板桌下的石墩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清风阵阵,吹来了花香,吹来了凉爽,他睡着了。

梦里传来了歌声:

阿哥阿妹情意长,像那流水一样长;

阿哥哟,阿妹哟,永远在我的身旁。

树上鸟儿成双对,绿水深山好家园;

你我就是双飞鸟,高高飞望人世间。

有一个像珍妹模样的姑娘走近他的身旁唱……

他梦醒了,没有一个人在身旁,他向远处看,看到很多人围在一起。他走近人群,原来是城里的一个业余演唱队为群众演唱歌曲。他挤进人群,看得心花怒放。

这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新民夜里几次梦见珍妹。这是为什么?珍妹住在哪?怎么样?

一个星期天,新民正要出门坐儿子的小轿车去郊游啊!突然手机连响几声,他接起手机问:“你找谁?哪里人?”

那边说:“我想寻一个人,我是两广交界区,龙潭深山村人。”

“那你打错电话了,我这里距离你处十万八千里。”他挂机出去了。

过了几天,新民的手机又响了,仔细一看,又是原先的那个电话号码,他不想接,乱花费时间没有用。但手机不停地响,他无奈地接了,又是那人的声音,忙说:“我同你相隔遥远,怎能帮你找到人?”说完又挂了电话。

晚上十一点多钟了,新民的手机又响起来,接听,又是那人打来的,“你又要我找人呀?”

“对呀!我要找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你。”那边急盼地说。

新民感到惊异,睡意没有了,忙问:“奇怪啊,请你说说看。”

“你是新民,我是珍妹,你还有印象吧?几十年了,我都在思念,想方设法找到你。不能忘记啊!同你见面聊聊天,解开心结!”

“啊,四十年了,你给我留下了最深的烙印和无尽的怀念,永不会忘记,待有朝一日见面,再交谈。”

“是啊,四十年过去了,天地都变了,你是七十岁的老大爷,我也是六十岁的老太婆了。变化这么大,我们见面怎么会认得出来啊?”

“认得出来啊,你我互送了一张崭新的一元人民币,背面写着一行深情蜜意的字,到时拿出来比对就可以啦!”

“对了,你给我的那张一元人民币,我时常拿出来看呢!”

“我也一样,真是感慨万千。”

…… ……

“四十年了,今天联系上也是巧合,我儿子读高中带回来一本刊物,有一篇小说《相会》,写的故事和咱俩当年的经历很像,内容写得真实感人,我看了又看,又想到当年我对你说的‘你品性好,会是个有出息的人。我反复思索后,就对儿子说,你一定要想出办法联系上这个作者啊!就说他写的文章好。儿子听了惊奇地睁大眼睛,人家都是有大学问的人,你是个乡巴佬儿,联系上又有什么用?难道你想向人学习写文章?我说其他不用多问,你就按妈的意思办,记下他的电话号码。”

“也是巧合,也是上天见爱,教儿子的高中语文教师喜爱写作,曾有几篇文章发表在刊物上,就是通过这位老师得到你的手机号码。”

“你不知道啊,我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你的信息了,只是没有门路,找也找不到啊!如今联系上了,真是高兴,真是万幸。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新民说,四十年过去了,你还记得,还在思念,确是难得的好友。

新民提早在九江河的登飞桥上的一头倚栏杆上眺望。

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他赶紧接听:“你好!珍妹呀!你准时到来了,谢谢!我在这头,你在那头,那我们就迎面而行,到桥中间见面。”

登飞桥有三百多米长,桥面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珍妹沿桥栏杆步行,约莫到桥中间,站住,张望。新民也行到桥中间了,立足细看。这时四眼相对,谁也没出声。

四十年过去了,岁月熬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公公,一个是头发斑白的老妇人,不能不小心,两重心,怎能随便轻巧张口问一个人呢!

珍妹急中生智,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一元人民币,晃了晃。新民也灵机一动,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一元崭新的人民币,也晃了晃。

两个人走得更近了些,专注地看两张人民币。珍妹说:“永久千秋守候。是我写给你的。”新民说:“千年万代怀念。我写给你的。”

新民叹息了一声,说:“四十年过去了,我已经七十岁了,变成老头子了。”

“我也六十岁了,变为老太婆了。”

“就是,若没有这两张人民币留下了深情,我俩也难认出人来呢!”

珍妹说:“岁月不饶人啊!我原是个美丽的大姑娘,现变得难看死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新民说:“四十年了,我日里思念,一次次望穿秋水,今日才得以相见。”

珍妹说:“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啊!日间看天空,望断南飞雁,夜里看星星,只见星星眨眼,听不到回声。”

“这么长时间了,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讲,要问你呀!”

“这么长时间了,我好多时候都在苦恼,多想要一一告知你呀!”

这时新民指向江岸边的学松公园说:“我们说话的时间要长,这里来往人多,到学松公园松林岭岗的大松树下坐坐,聊聊吧!”

新民前头走,珍妹后面跟。

这时,两个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时无话。

到了大松树下,两个人坐下。

新民说:“本来我俩是九江河畔河东人,四十年前是河东人,但今天你变成了祖国西南龙潭深山村人,别人说是广东呢。万没想到四十年后,上天又指使我俩相见,万分感激,万分感谢!”

“是呀!我们各自天涯,各自东西,几十年后得以相见,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现在通信这么方便,今后我们可以通电话,聊聊新时代、新思想。”

“天涯若比邻,可怜天下朋友心,朋友心连心。”珍妹说。

“珍妹,现送你一首诗:昨天分别已过去,远远难忘妹深情;哥知妹苦难言苦,无奈你我两相难。”

“阿哥啊,妹也送你一首诗: 哥你看来都知情,我恨承诺不实现;终生我都在悔恨,今日相见吐心音。”

“珍妹呀,我俩在这里留下多少脚印。缘分啊,珍妹你怎样理解的?”

“缘分啊,也许有上天怜爱,说也说不清。”珍妹说。

“人生是一场戏啊,有人演得好,有人演得差,自古难全。”

“纵观人间历史,也许真有因果关系啊!”

“我也知道你难,你是被骗子骗了吗?还是金钱作怪?我想知道!”

“骗与不骗的,现在说这些都是枉然,按说与金钱也有关。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珍妹内疚,心里伤痛,好一阵子才把话说出来。

就是同你见面的最后一次,家人看管我严了,我也不想外出了。一心在生产队,有工就做,无工就在家里待着。我妈也许受到了刺激,得病卧床了,我心乱如麻。

有个不知哪里来的男人来我家说媒,我不理他。后来又到我家,我就走开,走到外面,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说媒的第三次来,伯母对我说,媒人说那家庭很富有,要钱给钱,去看看人吧!去了也有见面礼——红包钱。见见面也没什么不好,不合心意就走,也不会把你抢走。

就这样伯母带我去相会了,上了班车,又多了一个媒人,一共四个人去了他家。

一早出发,坐了半天车。下车了,有四辆摩托车接我们到了一个山街。我们这几个人都肚饿了,就在一个饭店吃了简便饭。

我同伯母刚吃了两口,就听到一个人说,抓紧时间赶路吧,不然夜路不好走啊!

我听了很茫然,问:“路还有多远?”

“不远了!”听到另一个人回答。

我们坐车,向着水泥路面走,不知走了多少路,夜色来临了。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下车,他们一个说,这里一过去,就是弯曲的坎坷山路,不好走,步行吧!

我们随着他们走,过了一岭又一岭,一坳又一坳。我觉得累了,两腿也不大听使唤,好辛苦啊!

这时月亮出来了,路面上还是有光亮的。就这样踏着月色,约晚上八点吧,到了他家。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吃了晚饭,冲凉后,我们同村上的几个人在一起聊天。看到他们笑容满面,问长问短,很关心人。心想,这村里人,随和、善良、热情。

坐了不久,村上人带两个媒人去住宿了。

这时我才知道,这个家庭是一母带子,有个姐姐嫁出去了,生活是好的。

那位母亲说,儿子在附近的矿山做工,工资高,收入多。珍妹到我家后,钱财可随便用。我五十岁了,身体还健壮,里里外外的事都可以做,珍妹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儿子山哥说,我初中毕业后,除了农忙季节抢种抢割,其余时间都在矿山做工,至今十年了,家中有钱,生活问题不用担心。

我們家在深山里,生产队岭多山多,遍岭遍山都是林木,每五六年就有一批木材卖到外地,也会有一笔收入,山上还有山药,可采摘卖钱,这也是靠山吃山吧!这比光田大垌人多一笔收入呢!

母亲说,地生草,山出宝,这也不错吧!

…… ……

深夜了,山哥说:“伯母、珍妹你俩熬了一天,辛苦了,好好休息了。我妈住大房,有两张床,就同我妈同一房住!”他想了想又说,“我姐原来住的也是一个空房,但我考虑,还是同我妈住在一起好,这样你们俩可以安心地睡到天亮。”

哪知道,第二天母子俩早早起床,忙忙碌碌地做饭。我和伯母天大亮了才起来,洗漱完走到外面,看到周边不远处都是林木,这时阳光灿烂,层林尽染,闪闪有光,阵阵凉风吹来,送来扑鼻清香……

正看得着迷,山哥走过来对我俩说:“我妈做好饭菜了,回屋吃饭吧。”

回屋一看,桌上摆着几样新鲜菜,山哥妈忙给我俩盛饭。

伯母说:“我们自己来!”

“你们第一次来我家,是客人,我给你俩盛饭。”

刚吃完饭,两个媒人从下屋上来了,一个说:“伯母在这里玩几天吧!”

伯母说:“我家中有事,忙,等下就回去了。”

另一个媒人说:“那珍妹就留下来,同山哥聊聊,慢慢就聊出感情了。”

我默不作声。

山哥妈说了:“珍妹,我儿会对你好的,我呢,对你像亲女儿一样,这段时间,晚上我同你住在一起,我们都是懂情理的人,你千万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事。”

“我也想看看这里的地方。”我说。

这时山哥回房来说:“这红包是二百元,是见面礼,给伯母。”伯母领了。

“这红包是两万元,伯母领回去给珍妹爸妈用。”

伯母看着鼓鼓的红包说:“不好意思领。”

媒人接过红包送到伯母手里:“应该接着啊!”

伯母还是不接。

山哥看到这情景,说:“伯母,你们千万不能这样想,这钱是代表我的心,全心全意!我听说珍妹妈病了,也需要用钱,权当是我帮忙,借的……”

伯母说:“我同珍妹商量一下。”

伯母牵着我的手走到外边。

“山哥人品好,正直、热情,这家生活也富裕,你看怎么样?”

“我心里还是挂念新民,我若这样丢开他,他会心碎,会生病的。”

“你和他到现在已经两年了,这么长时间俩人都没有音讯,这个时代,日日有变,他会这么有耐心?也许他听风声说你嫁到广东了,心就变了,也许他娶了别人。你仔细想想,看怎么办?”

“我也不能料事如神,这也难说得清。因为爸妈一定要礼金,新民拿不出礼金来,伯母,你说呢?”

“你妈有病正要治病,领了这笔钱正好解燃眉之急,人命大过天,领钱吧!再者,人也有缘分,也有上天怜爱,那以后的事就顺其自然吧!当然,以后有钱还要还他,不能忘呀!”

回到厅堂,俩人坐下,伯母说:“就这样吧,你们这样热情,这样关爱,给珍妹爸妈的钱我代领了,是给是借,以后的事以后说吧!”

山哥说:“伯母你回去对珍妹爸妈说些好话,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照办。至于珍妹怎么想,以后你说出来。结为夫妻是天大好事,万一成不了夫妻也成为朋友。珍妹,你说是吗?”

我说:“山哥很会说话,很懂情理,说得大家很开心。”

伯母领了钱,同一起来的两个媒人回去了。

山哥同我聊天,带我看家里家外,看外面的大山。在高高的山头上,在密密的树林里,眼界敞开,山下有美丽的风光。

山哥说,他是苦出身,在他不到两岁时,爸劳累得病,无钱医治,离开人世。年纪轻轻的妈妈把他和姐姐拉扯大。所以,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便知道了人间疾苦,懂得了爱。一个人的爱,也是来之不易啊!

他说他是初中毕业,在校时当班长,学习成绩是班上的佼佼者,只因毕业的那个学期,妈得了一场大病,他精力分散,没考上高中,回来就到附近的矿山做工,收入比较多,到现在十年了,家中有些余钱,我到他家,钱随便你花用,生活不用挂心。

他说,婚姻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你爱我爱,互相关爱,互相尊重,这才是幸福。强扭的瓜不甜,我懂这个道理。这段时间,他有空就会陪我玩,聊天,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他是懂情理的人,绝不碰我,绝不伤害我。日间你不用做工,晚上同我妈在一起,安静地睡觉。

再有,这里深山老林,山连山,没有路,有的都是羊肠小道,你不知走哪条路,想走也走不出去。外来的女人嫁进来了就很难出去,因为村上人都是团结一致的,都在观望,一发现逃走的就扯回去。因为这村上大多是买来的婚姻,出了钱就要得到人,但一开始也是你情我愿的,就像咱俩这样,但我绝不强迫你。这点,你大可放心!

可你也知道,用钱买来的婚姻不牢靠,有的人家怕新媳妇拿了彩礼私自离开,便夜间同住,日间就把门锁住,让媳妇出不去。毕竟,挣钱娶老婆也不容易,谁也不想让钱打了水漂!后来,只因生活好,婆家也好,所以日子久了,外嫁媳妇也就安心在这里长住下去。

我同那些人不一样,不会施压力留人。经一段时间谈心,交流思想,你了解我,我了解你,情投意合就留下来;若合不来,我就送你回去,或派媒人送你回到你爸妈家里。总之一句话,我不会亏待你,不会伤害你。你若偷偷跑出去,唯恐遭遇不测,我会为你担心的。所以,你要从安全考虑,不要乱走。那两万元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对我不满意,这钱就当借给你家的,以后有钱还我便是!

我当时听了,心里确有动摇,山哥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村上有过这样一件事,好久以前,有一位姑娘家里收了礼金,就把姑娘留下了。但姑娘是不情愿的,是被迫嫁来的,老是不安分,夜以继日地哭。一次,婆家人一时没顾到,姑娘偷偷溜了出去,想自己回家。待婆家人发觉后,迟了,给娘家报信,回信说没见姑娘回家。那晚,全村人出去搜山寻找姑娘,就怕她有啥危险,可一连三天都寻不见人影,后来又找了三个月,还是没找到,也就不找了。过了两年多,有人到了一个很少有人去的深山里打猎,发现一具女人尸骨,一传开,人们都认为这姑娘是被虎豹豺狼害了。这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一定要牢记啊!

我听了毛骨悚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问:“这里有豺狼虎豹呀?”

“有呀!有人见过,但我没见过,好多人也没见过。我不是吓人,这是事实。万一不认路迷失方向,在这深山里过夜,肯定不安全。”

末了山哥又说:“所以,我还是说,我这个人,我这个家,你认为不合心意,只要你提出来,我就送你回去。”

就这样,山哥陪我度过了三天,就去矿山做工了。晚上回来问长问短,都是想方设法让我安心。日子久了,我也有些动容,也曾想就这样和山哥过一辈子。但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是想起你,因为我心上有你。所以,我还是决定离开。

十一

山哥妈和山哥对我很好,我无法当着他们的面说出离开的话,思忖良久,我决定不辞而别。想着回到家,再托媒人说,给我妈看病的钱,我以后还上。

一天,天剛蒙蒙亮,山哥去矿山做工了,山哥妈一早出去护理地里的作物。

我留下了一张字条,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走了。我一口气跑到山岗,看着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小山村,一切平静,我心里既落寞又高兴。落寞的是我注定要辜负山哥母子,高兴的是我又可以等你了!群山一如既往地肃静,我跑啊跑啊,也不知跑了多久,根本没有路,有的也是踩踏出来的小路,难辨别方向,难辨别出去的路。跑啊,直到太阳下山了,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座山,穿过多少道林,天黑下来,好惊心呀!发觉自己还在群山里。累了饿了,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

夜全黑了,鸟儿归巢了,山中死一样寂静。我浮想联翩,举目四看,发现好些树木叶子出现鬼片里一样的闪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坐的石头周边有几个坟丘,啊,这里是乱葬岗子,我知道,人的尸骨风化久了有一种磷,遇上空气就变成磷火,就是人们传说的“鬼火”。

原来只是几颗跳动的鬼火,慢慢地越来越多。本来胆大的自己,也不禁毛骨悚然吓得抖动起来。置身寂静黑夜的深山,明白了什么是害怕。

我浑身发抖,手脚发软,仰望天空,天上,星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同情。心在茫然地想:难道就这样死了。然而又想:一个人在这里死去,又没有一个人知道,太冤屈了,这样死去,心中有一肚闷气,不禁呼道,“大不了一死!”

“不能无辜地死去!”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哎呀!”我被吓得跳起来。

“珍妹,是我。”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心平静下来。一下子被山哥抱在怀里,我“哇”地哭出声来。

山哥抱着我发抖的身体,长叹一口气,轻轻地拍着我的肩,一下两下,缓缓地……

“你怎来了,怎么找到了我?”我终于平静下来,呼着鼻息问。

“还说,我妈中午从地里回到家,到处找不到你,最后在地上一个角落里看见你留的字条,就通知村上人叫我从矿山回来。我从中午一直找来,穿越了几座山,找不见,我多担心啊!夜黑了,我魂魄都飞了,我就环山找,在月影下寻你,找得我好烦好苦呢!还好,总算找到你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山哥也累了,坐在石头上休息,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看你饿了一天,没有力气了,我背你回去。”

我的一双脚也不听使唤了,就由他背着慢慢走。背了一段路,我听到他气喘吁吁,艰难地移步,说:“你放下,我跟你走吧!”就这样,我走一段,他背我走一段,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家。

他妈看见了,惊喜地说:“真是吉人天相,我安心啦!”山哥妈忙把烧好的热水送到浴室给我洗澡。洗完后,感觉精神多了。山哥妈说:“天快亮了,快吃饭,吃完饭,好好休息。”

我睡到太阳半天高,到吃中午饭了,才起床。

吃完中午饭,山哥约我到屋后的树荫坐下,说:“在这树下凉凉,吹吹风,把你的头脑吹清醒。”

山哥连说:“你到这里快三个月了,我说不强迫你就不强迫你,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是知道的,我是尊重你的!”

山哥指向远山说:“那里山连山,是深山,树木成林,是野猪、毒蛇、虎狼出没的地方,若是遇到了,就会遭殃。假如出事了,我多伤心?我都说过了,你一个人不认路,走不出去,你还是胆大心不慌。通过这次遇险,你可要吸取教训啊!想回家了,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山哥深情而婉转地说:“想想看,你到这里,我和我妈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想想说:“你们对我关心、爱护,我心里知道,我当作你是最好的朋友。至于咱俩人的事,待以后发展,顺其自然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开心了,你是个懂情懂理的人。这样吧,到新历年还有两个月,到时候我放假,你再想想,由你来决定。我可以送你回去,我是为保护你的安全,也是让你爸妈安心。但你千万不要再自己一个人瞎跑了。”

至此,我心里是妥協了,也被山哥感动了,他的善解人意让我内心有一丝温暖和喜悦。

十二

伯母同两个媒人又同我们见面了,大家都喜气洋洋。

伯母同我在一起谈心。伯母关心地问:“快三个月了,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我说一切都很好,他们无微不至地关照我,像对亲女儿一样好,山哥从不碰我,很尊重我。

伯母说这就好,要好好过日子。

我对伯母说:“我还是思念新民,因为同他有了深厚的感情,他是个有出息的人,我日里夜里思念他,为此,我曾不辞而别过一次,越过一山又一山,处处是林木,荆棘丛生,我找不到出路,夜里饿了累了,在一个乱葬岗子的石头上坐下,看到周围星星点点的鬼火,吓得我魂都飞了,我多无奈啊……幸得山哥寻到半夜,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来。回来后,山哥母子俩对我更关心、更爱护了。山哥说他这个家要是落不得,他也不值得我爱,到元旦放假就送我回家。”伯母说,“我都知道你对新民的爱,要他耐心等待,可是都快三年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会有耐心吗?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会不变心吗?也许他娶别人了……”

伯母闷闷不乐地说:“我为你的事前前后后想了许久,按说人家母子俩对你这样好,山哥也是聪明懂情理的人,是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往后的日子会幸福啊!你为什么不往这好的方面想,非要惦记着那个新民呢?”

伯母看着我,像是在做思想教育工作,又说:“山哥一见面二话不说,就送两万元钱,其实他好担心你妈的身体啊!他一心为人,你要向这里想啊!告诉你,有了这笔钱,你爸送你妈到大医院治疗不到两个月就把病治好了,回到家后身体强壮起来,轻重活都能干了,这是万幸,你爸妈好希望你同山哥结合呢!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应该这样考虑啊!再说新民,也确是难得的好人,是这天底下的好人,是有前途的人。我以前、现在都是这样想。但一女不能嫁两夫啊!从眼前看,你嫁山哥是正确的选择了。

“天下事,都不是情感、想象成功的,都有上天见爱,也可说是缘分吧!你要新民耐心等待,他已等你三个年头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会忍耐着等待好长时间吗?珍妹,你伯母是个懂得人情世故、通情达理的人,凡事我都三思,都要了解清楚,所以我一直都想知道山哥母子俩和你的思想。我和你谈了这么长时间,你都一一说了,我也清楚了。

“现告知你新民的情况。我为什么不开门见山告知,而同你谈了这么多话才说,你知道伯母用心良苦,你了解伯母的想法。我从这里回去以后,多方打听,长时间了解,不知新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你嫁到广东去了,他心冷了,正好他老同学介绍一个富裕人家的女子,两个月前就结婚了。所以,你别再思念他了,一心一意地同山哥过日子吧。”

听伯母这么一说,如晴天霹雳,我怔住了,一时流下泪来。

就这样,经过伯母和媒人的劝说,我便同山哥结婚了,这才做了真正的夫妻。

新民听完珍妹的诉说,既感慨又同情,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母子俩对你这样好,你这个选择是对了,我许久以来牵挂你的心也放下了。”

十三

珍妹说,“一别四十年,没有音讯,我都不知道你的情况呢!”

新民开始说来……

自那以后,我的初中老同学接连登我家三次门,说有个富家姑娘不讲钱,心灵手巧,最合适了。我把我和你的情况对老同学说了。他说俩人情感这么深厚,看今后发展再说吧!

后来媒人哥告诉我,说你家人领了一大笔钱,把你嫁到广东去了。你妈到大医院治疗,身体也好了。正好老同学又到来了,是第四次了。经他这么一说,我同姑娘相会了,后来也情投意合了,也就是听说你嫁去广东一个月以后吧,我俩就结婚了。算下来,确实比你结婚早。

也是时来运转,两年后农技部门招收人员,我参加考试,被录取了。一九八〇年一月,我成為国家农技干部,日子也好了起来,可谓是双喜临门。

后来,我和妻子有了三个小孩,两男一女,都是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选上了好的工作岗位,生活挺好。我退休十年了,也知足常乐,闲时动动脑,写写文章,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这时珍妹接了一句:“那你的老伴呢?她抚养教育三个孩儿这样有出息,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啊!”

这一问,新民沉闷了,好一阵才说:“她辛苦一辈子,没有享到福啊,十年前得病离开人世了……”

“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过去的就过去吧……”珍妹安慰新民,心里也好悲痛。

新民突然问:“珍妹,你说说你的家庭,你再继续说啊!”

珍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矿山工资比较高,我结婚后也一同去矿山做了好几年工。我也是三十多岁以后才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读高中三年级,明年高考,小女初中三年级,明年考高中。这些年来日子也是过得红红火火,安安静静。我们一心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待他们考上大学毕业了,有了好的工作,就知足了。到时候我们飞出大山,同儿女一起生活,享享清福,享享新时代的新生活。”

这时珍妹停顿了一下,悠悠地说:“两年前矿山出了事故,他离开人世了。不幸的事发生在我头上,我好悲痛啊!”珍妹说不下去了。

新民感到悲伤,眼含着泪水,也说不出话来。

待珍妹平静后,新民说,“天上有月圆月缺,人间有祸福喜难,此事古难全,向前看吧。好好培育儿女,等他们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做大事业,我相信会实现的。四十年了,我俩得以再次相见,实属万幸,现在与你交心,解了心结,了了心愿,咱俩都高兴。听,松涛阵阵响,像歌唱,歌唱我们俩,缓解我俩的心情。松树的精神在激励我们前进。”

新民唱:

四十年后今相逢,松林深处话知音。

新时代生活美好,岁月永唱我们情。

珍妹唱:

情意深深我高兴,今后电话多来音。

畅谈今天新世界,共同富裕共同升。

这时,珍妹低头看手机:“快四点了,我们聊了五个钟头了,知道你这样诚信地对我,我好高兴;知道你前进的道路走得这么好,这么光彩,我为你唱赞歌。”

“珍妹,你的前途也很好。我现在生活比你好,你两个小孩读书会有一定的困难,我要赞助你两个小孩读书,读到大学毕业,走上新征程。”

说着新民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这是一万元现金,你拿回去用。回家后,你来电话或写信寄来,写清通信地址,我再寄钱给你。你再不用担心两个小孩读书用钱困难了。”

珍妹说:“新民哥,有你这话我就满足了,这钱我不好领。”

新民说:“钱,你一定要领,领了才了结了我的心愿。”

俩人把钱推来送去。最后,珍妹把钱领下,说:“永远念念不忘新民哥的恩情。”

接着,珍妹对新民说:“我同儿子说定了,今天要回去,儿子在下面车站等我呢!”

“本来我想留你在这住两天,看看这县城的风景呢!既然决定了,我送你去车站搭车。后会有期。”

新民送珍妹到了车站,送上了车,珍妹回过头来望着新民,俩人眼中都含着泪水,依依惜别。

两条豆腐担

大地还在沉睡,鸟儿还没有醒,花儿还没有开。西边的一个老头儿,东边的一个后生,同在这朦胧夜色,同朝着一个方向,同挑着一个担子,同走一条路子,同是脚步匆匆,同是气喘吁吁,同是满脸汗珠,同到良石街上,在闹市的不同角落,做同样的豆腐生意。

说也奇怪,刚才出门,大地还是暗沉沉的,到了街上就一片曙光,正合人们的心意。这时俩人在闹市的一个地方摆开豆腐摊,迎合着顾客做生意。

街镇居民接二连三地出来,像水流一样涌入市场买菜。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十二时,这时两条担子的水豆腐、豆腐仔都卖光了。那边的后生走到这边的老头儿身旁,窃窃私语,说了一大串,也许是同行人说同行话——生意经吧!然后各自挑着担子回去了。

人们天天看到这一老一少在街头说一会儿话,心想,这俩人是父子吧,或许是亲戚,要不然怎么这样亲密无间,这样笑逐颜开。

原来这一老一少,老的叫陈同,少的名叫陈龙。原先是陈龙向陈同拜师,学习做豆腐技术,学到手了,技术过硬了,便自己做生意,两个人的生意都很兴隆。

陈龙二十出头,长得高大,相貌堂堂,一身虎劲,眼睛闪亮,话语干脆。人们都说他是个帅哥儿。他爸妈都是个六十岁的人了,体弱多病,姐姐又早早出嫁,家里三亩多责任田的耕种也有一定的困难。

陈龙是高中生,在校品学兼优,当班长。高中毕业的那个学期他妈得了重病住进大医院,他细心护理了半个多月。他妈的病稍好些了才出院。因他复习的时间少,高考时名落孙山。他回到家里,爸妈说:“爸妈年纪大了又有病,别的事不要去想了,就安心在家种田吧!”

后来,也是巧遇,当时的乡武装部长陈军看到他长得高大,介绍他报名参军。他身体好,体检合格,进入了部队。在部队他苦练技术,多次受到表彰。在部队两年,他成绩好,可留下当志愿兵或提升职位,但他想到家中的二老,申请转业,回家当农民。

人生风雨路,他克服了不少困难,在新征程上奋勇前进!

一天,陈龙突然感觉精神不爽。他在房里独个儿托着腮,望着窗外,心事重重,百感交集。他想自己是个鸟儿,是鸟儿就要在广阔天地飞翔。

他沉思着,突然眼前一亮,想到高中时的女同学,亲密女友——梅,决定约她聊聊新征程。

他搭车上陆川,在东山村找到了女友——梅。但万没想到,梅给他当头一棒。

梅不好气地说:“你在部队不勤奋努力,做不出好成绩,回家当农民也没出息。”

陈龙说:“你的意思是想我在部队求发展,这是容易的事吗?这么多人当兵,这么多大学生志愿当兵,我都尽最大努力了,还要我怎样?”

接着梅气急败坏地说:“我做成衣生意亏了本,一千块钱打了水漂,我爸不同意我做了。现在我要冷静下来,你帮不了我,你也不要来吵我,我也不去找你……”

“一千块钱算什么!你不要为这点钱操心费脑。”

“是嘛,你有本事闯出好路子?能创出业绩致富吗?那我耐心等待。现在我没心情没时间同你玩,再见!”说完她一溜烟地跑了。

“梅,梅!我同你一起到陆川松鹤公园玩……”陈龙喊哑了嗓子,也没见回音。

至此,他满腔的热忱,一落千丈。

原来都谈婚论嫁了,现在却没了下文,这怎能不使他烦恼呢!

回首往事,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同在江畔上,同在芭蕉树旁,俩人依偎在一起,说着甜言蜜语的话儿,憧憬着未来……

如今啊,天色大变,雨到山前风打开。

一阵鸟鸣声,一群鸟儿从他眼前飞过,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她说过“耐心等待”“闯出路子”的话,也许,也许还有希望。他又振作起精神,抱着莫名其妙的希望到街上溜达……

陈龙家里种了很多蔬菜。一次,他把家里种的蔬菜挑到街上卖。他看到一个老头儿的豆腐摊子围了很多人,人们拿着一串串豆腐仔、一袋袋水豆腐出来,没多久就把一担豆腐买光了。他走过去看到老头儿满满的一袋钱,兴趣来了,环街绕了一圈,看到的两个豆腐摊,都卖完了。这时他想,这么好的生意,怎么这样少的人做?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做这生意要半夜起来干活儿,头天又要磨豆、拌浆、压浆,还要技术过硬才行。这活儿太苦,所以许多年轻人不愿做这个生意。

陈龙当过兵,吃过苦,千山万水都踏过,他想自己是高中生,有文化,学做豆腐难吗?没有冲不过去的火焰山,苦吗?钱在苦木根,无苦不得钱。他向爸妈说了,爸妈也很赞同,认为豆腐是人们喜爱的食品,是个捞钱的门路。

陈龙买了有关做豆腐的书来看,知道一些路子。随后跋山涉水到几十里路远的谢鲁表叔家求教。没想到表叔年纪大了,早已丢掉豆腐担子,便介绍他到另一个做豆腐的师傅那里学了三天三夜,陈龙掌握了基本要领才回来。

做豆腐生意的人都有一台磨豆打浆机。这会提高效率,省时间,多挣钱。但陈龙家一时拮据,凑不够钱,就到村头的那家石磨户磨豆子。因为用手推磨,一磨就是两个多小时,每次都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腿痛,回家又忙着干活儿。

陈龙一夜两次做出来的水豆腐、豆腐仔,都难以令人满意,他熬着夜,两眼布满红血丝,又疼又涩,有时满眼流泪,他急得团团转。本应停下来休息,但他哪里甘心?又忙着做他的豆腐。这一次比前两次虽有进步,但是还是不够好,不合口味,还是不能拿到街上卖。虽然十斤黄豆的豆腐可以食用,豆渣可以喂猪,但花费的功夫太大了。他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

妈看着儿子憔悴的脸颊,说:“好事不过三,既然做了三次都做不好,技术不过关,花费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精力,算了,算了,这钱不该进我们的口袋。”

爸说:“立志要做就要认真总结经验,抓住关键,冲破难点。实践出真知。事都是人做出来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多做几次就能做好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爸爸的话使他豁然开朗,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要从登山中学会登山,跌倒了再爬起来。失败是成功之母嘛!”他停止了两天两夜,专心看书学习,摸索,最后终于弄通了,经验总结出来了,他的脸现出了笑容。

过了一天,他就认真专注地做豆腐,直到深夜十二点才躺下。到凌晨三点又起来,榨豆浆,燃火做豆腐仔。爸身体有病本应好好休息,但被儿子的精神所感动,起来看望,帮着做这做那。忙了两个小时,豆腐做出来了。爸两手指掐掐豆腐仔,用刀切切水豆腐,看看,闻闻,说:“品质好,味道香,同市上卖的差不多,可以出合格证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陈龙这些天来挂在心中的石头落地了,开心了,眉展了。

陈龙天天挑着豆腐担子到街上卖,直到下午两点多才回来,有时也迟些卖完才回来。但他有喜有愁,因为每天都是做十斤豆,多做了有时就卖不完。花这么大的代价,每天纯收入勉强是十元,这怎么成呢!原因也许是豆腐的质量还在别人之下。在这市场竞争激烈的时代,人人都懂得“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的道理,他的销量少,收入不多,怎能不发愁呢!有一天他那十斤豆的豆腐守到下午三四点钟了,还是卖不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心情很不好。

又有一次,一个小孩在他豆腐摊前踱来踱去,他问小孩:想买豆腐吗?

“我妈说买胡子长长那个老头儿的豆腐。”孩子想了想又说:“你没有长胡子,哪能做出滑爽有香味的豆腐来。”说完跑走了,好气人。

一天早上,陈书记(原是乡武装部长,升上乡党委书记)坐单车下乡,巧遇陈龙的豆腐摊,没看到顾客光臨,忙下车同陈龙握手,“陈龙什么时候挑起豆腐担子了?”

陈龙说:“陈书记,我做了有十天了。”

俩人久别相见,格外亲切。陈书记牵上陈龙的手在街旁的一棵树下问长问短。

“生意红火吗?收入有多少?”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陈龙心里有点不安地说。

“怎么会一言难尽?哦,听说有个学生在街上卖豆腐,原来是你呀!我爱人曾买过你的豆腐,味道还可以,但听顾客反映比不上别家的好呢!”陈书记转身到豆腐摊掐掐水豆腐、豆腐仔,又用鼻子闻了闻,像明白了什么,“现在市场竞争激烈,技术要过硬,要精益求精啊!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看来你还得拜师。”

“人说商场如战场,有哪个肯招徒弟倒他的饭碗?”

“这个你不用操心,待我下乡回来帮你请个有祖传技术的高手来指导你做豆腐。那个人是七十高龄的老头儿了,满脸胡子,你就拜他为师,保管你满意。”陈书记关切地说。

陈龙听后无比兴奋,心里暖暖甜甜的,说,“有书记光临,关怀,指导,指出宽广的大道,太好了。”

陈书记说:“我工作忙,后会有期,以后我去你家坐,再同你聊天。”陈书记同陈龙握手告别,然后骑着单车下乡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陈龙回到家,站在门前,远远看到一个老头儿走来,到了他面前立足张望。

“你就是陈龙吧?”

陈龙惊奇地回答:“老伯,我就是陈龙,你问我名字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你想做豆腐卖,我就来了,第一次相见吧!”

“老伯,你对我关爱、关照,太感谢你了。”

“不!应是陈书记对你关照,应该感谢陈书记。”接着老头儿又说:“陈书记向我说了你的情况,我就特地登你门来。”

“老伯,你太有心了,我永远忘不了你。”

“小伙子不要客气,我自我介绍,我叫陈同,你就叫我同伯得了。人家称我豆腐老头儿,家住河西岸边,到你这两公里远。”老头儿说。

“那我就叫您同伯。”陈龙恭敬地说。

陈同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七十岁的人了,早就想搁下豆腐担子了,我想招徒弟,把老祖宗的技术传下去,让这个活儿后继有人,但老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你来了就好,正当时。就是这样,我听陈书记的话登上你家门找上你。”

说着陈龙也笑起来。

“我有事要走了,陈龙今晚请到我家去吃饭,一同学习做豆腐技术,我教你技术。”说着起步就走,走得匆匆。

老头儿走了,陈龙看着他微驼远去的背影苦思。

说起陈同,他膝下有一男一女,女儿早出嫁了,经常回来看望他老人家。儿子、儿媳都在县上当干部,都劝他到县上住,享天伦之乐。可他就是不听,不肯搁下豆腐担子,这也是他习惯了劳动,闲着感到无聊,这是他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正因如此,他的一个孙子,一个孙女都读乡下小学,陪在他身边,有人说话,他就开心。但儿子、儿媳对老人家还是牵挂,在休息日常回来看望他。

陈同的老伴离世已有十多年了。他一辈子劳苦,头发花白了,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睛闪闪发亮,嘴巴甜甜的,广交朋友。他是个老共产党员,新中国成立前是地下党的交通员,为党为人民立下了功劳。新中国成立后他任生产队长,年纪大了,他推荐青年人接他的班。改革开放后,他挑起了豆腐担子,收入不少,生活像上楼梯,吃甘蔗,步步高,节节甜。他常救济村上的贫困户,前年他为村上的希望小学贡献五千块钱。

晚饭后,陈龙带上水果、点心到了陈同家。陈同忙把陈龙迎进厅堂,饮茶、抽烟。陈龙看到满台的各样菜肴,受宠若惊,既难为情又问心有愧,忙说:“我在家吃过饭了,你们吃吧!”

“我请你来吃饭,千万不要客气啊!”同伯说着举起斟满酒的杯子。无奈,陈龙只好把酒举过去,杯子相碰,“祝我们胜利!”

两个人的话匣子开了,说个没完。

“本来请陈书记今晚来吃饭,但是不凑巧,他一早到县里开会了,不能来。”

“同伯,你真是这人世间的好人。”

“这人世间,人人都需要爱,所以每个人都应该献出一片爱心。”同伯说。

“话是这么说,您把技术传给了我,那不是我占了市场,抢了顾客?那流入您袋里的钱不又流了出来?”

“你这小伙子啊,不要一家人说两家话,就算我收入少了,看到你发家致富我也高兴。再者,我老想把这条豆腐担卸下了,要到县上儿子家住,享清福了。”同伯看看陈龙又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应该对市场有个分析。”

“应该怎样看?”陈龙说。

“如今发展突飞猛进,日新月异,良石街扩建六倍多,居民大大增多。学校扩大招生多,机关人员增加了,来往流动人员多;豆腐营养价值高,喜爱吃的人也多;若是送货上村,销量更大啊!”同伯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陈龙就去推动石磨磨黄豆。石磨是祖宗留下来的,推得很是费力。黄豆浆磨好了,陈龙就跟同伯做豆腐、豆腐仔。

在磨豆、打浆、烧沸水、放石膏的一系列工序中,陈伯详细讲述,具体指导。陈龙专心听,认真实践。

在炸豆腐仔时,同伯说要抓好火候,油质、搅拌和时间都有讲究。因陈龙之前已粗略向人学过一次,这次做起来得心应手。

第二天凌晨,俩人的肩上都挑着一条豆腐担,就是两条豆腐担,向街上走。

在街上,这一老一少摆的是同一个豆腐摊,这也让众人感到新奇。

顾客议论:这一老一少是父子俩吧,但仔细一看,不是;是亲戚吗,原来各自为政,分别在不同地方摆放的,为什么合在一摊卖?

不论怎样,这摊豆腐好,质量上乘,买。许多顾客拥向这个摊子。有知情人说,这后生原来做的豆腐也可以说是滑爽,味道好,他为了精益求精,为了超越,特地来向老头儿拜师学习。这后生是个当兵的,在部队干得不错,部队想培养他,可他想到家中父母年紀大了,没人照顾,申请回家当农民,是难得的孝子。

啊,多么高尚的风格,多么高尚的人啊!就这样,这后生的名气传开了,许多人知道了他!

陈龙一连三天都在同伯家做豆腐,俩人一早挑担到街上卖,招来四面八方的顾客,生意更加兴隆。

在县上当干部的儿子在一个周六回来,在良石街看到父亲同一个后生卖豆腐,一问才知,后生叫陈龙,看到有人传承老爸的技术了,他十分高兴。

儿子同父亲聊天,劝道,年纪大了,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要注意养生,要放长眼看这大好世界啊!

父亲心里明白,他虽然岁数大了,但精神好,身体硬朗,什么事都能做,同当年差不了多少,放下担子吧,现在还不能。县上当干部,工资不算高,要挣些钱给孙子、孙女读书,读好书。“无限风光在险峰”,要让孙子、孙女攀登险峰。这个“险峰”不仅是大学,还是毕业后继续深造读研究生,成为科学家,攀登科学的高峰。

父亲又说,我也有自知之明,当务之急就是把我做豆腐的技术全部传授给陈龙,让这个技术世世代代传下去。我还要指导陈龙一些天,看他的技术和生意做得怎么样。我的豆腐担还要挑一段时间。待我放下担子以后,就到陆川松鹤公园玩,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听爸这么一说,儿子同意了。

陈龙很快把技术学到手,做豆腐的名声也大了。陈同放开手让他自己做,自己卖。

同伯呢,还是对他的豆腐担爱不释手,同样自己做豆腐,每天一早挑着豆腐担到街上卖……

这样就出现文章开头说的东边的一个后生,西边的一个老头儿,同挑着豆腐担朝着大道走,挑到街上卖。

这老头儿——陈同只挑一段时間就放下担子了,听儿子、儿媳妇的劝导到陆川一起住了。

陈龙呢,还是同原先一样,天天挑着黄豆到村头石磨户那里磨豆浆,然后挑回家做豆腐。日间磨豆浆,夜间做豆腐,一早挑到街上卖。

有买豆腐的人问:原来是一老一少在一起卖豆腐,现只剩这一个后生卖,老的哪里去了?

旁的一个答:那老头儿的儿子在县上当大干部,老头儿到县城里住了!

人们议论纷纷:早就应该到县里享清福了。

又有个人说:这后生向那老头儿拜师,学到了做豆腐的技术,难怪这后生做的豆腐这么好,招来这么多人。

是啊,哪一个不到这里来买。

这名声越传越远,给乡党委陈书记知道了,抽空来看,一见面就说:“陈龙真棒!”陈龙听到鼓舞,更高兴了。

生意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收入多了,陈龙就去玉林买来一台豆腐打浆机,大大提高了效率,省力省时间,生意更红火了。他爸妈看了喜在心头,笑在眉头。村人都说他爸妈越活越精神,越活越年轻,能长命百岁。

这以后,陈龙把做生意的积蓄捐给村上的贫困户,赞助了村上的两个学生读大学。学生万分感激,更加勤奋读书,学习成绩优秀,获得了奖励。村上人都赞扬陈龙的雷锋精神。

现在陈龙扩大了生产,办起了养猪场,养鸡场,在山上种果种花,搞了个花果山。陈书记和下乡工作队常来看望,给予指导和鼓励。陈龙更是信心百倍,下定决心把产业做好,要更上一层楼。

一天中午十二点多,陈龙卖完豆腐挑担回来。他前脚踏入家门,后脚就有一个美丽的姑娘跨了进来。

陈龙放下担子,回转脸,俩人正好照面,俩人脸红,一时紧张得心扑扑地跳。陈龙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不认识我啦?”还是姑娘先开口。

“认识,认识,快进屋里坐!”陈龙领姑娘进房里坐。

“快三年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陈龙惊喜地问。

“我看报纸,报纸吹风,把你美名吹,就把我吹来。”

“欢迎,欢迎亲爱的同学到我家来。”陈龙说。

“听人说你虚心向那老头儿学习做豆腐的技术,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那老头儿是老状元,你是新状元,我佩服你呢!”

“只要敞开干,各行各业都能做出成绩。”

“你说的我很爱听。”

“那我就随便说,认为你也不在意,你还记得吧,三年前我邀你去陆川松鹤公园玩,你走得很快,我连声喊你,你不回头,也不吭一声。”

“那时我有心事,也是心情不佳。但我在同你谈话时不是说了耐心等待、闯出路子的话吗!”

“是,是,那时你说得对,这是你对我的期望,我不会怪你的。梅,我俩都是追梦人。”

“对,我还以为你会丢开我呢!”

“我俩在陆川高中时就好来着,感情深厚,又这么多年了,对你求之不得,哪会丢开。一看到你在我身边我就快乐啊!现在咱俩又走到一起了,咱们应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共建美好的家园。”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

接着,陈龙领梅看了猪舍,猪舍有八头胖胖的肉猪,三头母猪,还有一群粉嫩的小猪。他们又看了计划建楼房的宅基地。门前,龙眼树开花了,春天来了,成双结队的鸟儿在歌唱。俩人也乐得唱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梅同陈龙一起做豆腐。一早随着陈龙挑豆腐担到街上卖。

来买豆腐的人看到了豆腐摊就感觉新奇,看到后生身旁多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挨得近之又近,满脸欢笑地迎接顾客,眼睛像是会说话,话语甜甜的,顾客睁大眼睛看,久久不想走开。

谁会知道啊,这美丽的姑娘是陈龙高中最好的同学,未婚妻——梅。

当人们知道后,都竖起大拇指赞叹这姑娘,又赞扬陈龙,说陈龙有福气。

这时,红日东升,霞光万道,天空格外晴朗。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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