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

2020-12-14 04:04胡亮
文学教育 2020年11期
关键词:细腰弹奏着枯枝

胡亮

1.无 辜

当我手持剑桥科技史,西山就显得

更加无辜。说到科技史,

想起兴奋剂:两者都是隐形制度的逆鳞。

这可是无敌的制度——

它设计了细腰蜂的细腰,设计了

大象的长牙,又让细腰蜂、大象和枯枝重返了

高高的树杪。

2.芳 邻

何谓西山?除了白雀寺,就是柏树,松树,

还有恒河沙数的幽灵。这些芳邻都是

伟大的教育家,他们小声

嘀咕,却被误听为群蝉聒噪,

——然而,不,嘀咕与聒噪都越不过

两指宽的西山路。

西山路以东,聋子与哑巴混成了茫茫。

3.上 游

麻雀掠过灰色的办公楼,它的小翅膀

蘸到了青年科长的一滴忧愁。

这忧愁的地下河,可以溯源到局长,厅长,

以及满头飞霜的老部长。

麻雀蘸到了一滴忧愁,惊悉了无垠的上游。

4.保 密

西山以东,是西山路,西山路以东,是若干个

小区,小区以东,就是保密的渠河。

米兰丛生于渠河两岸,不欲暗薰加入任何男女。

5.弹 奏

那个女生为考音乐学院,买回来一架从德国

进口的三角钢琴。当时秋风正紧,

十余只白鹭弹奏着流水,偶尔跃出鲫鱼

般的休止符。几只松鼠

弹奏着松针,无数松针相互弹奏,

根本分不清键盘或手指。

秋风的手指呢,也从黄叶滑向了真理般的枯枝。

6.作 业

乌云策划着豆子般的雨点,撒向了——

不是昔日的水田——而是下午的U咖啡馆。

那又有什么区别?当我冲泡

一壶白茶,那忽而旋转的反而是往事。

什么都在加速:不过二十来分钟,

爬山虎的嫩叶或枯茎——像虎爪,也像鱼尾纹

——已经探到了二楼,碰到了我的额角。

就在安业街五十五号,在安业街

和桂苑巷的夹角。不过二十来分钟,小邓还

没有磨好咖啡,她的五年级女儿

还没有写完作业。

7.余 晖

那不是一口痰,而是一堆水蛭,吸附于你的

喉咙内壁。三爹,你加入了扑克协会,

又加入了落日协会。洗牌的时候,

你用枯枝般的手指,夹入了一张点数不明的余晖。

你用急性子,用嘟哝和咒骂,居然干掉了

水蛭协会的小半个会员。

8.宽 恕

宽恕之语义,其一,可能呢,就是慈航

与花椒的混合物。麻了心。

其二,也可能呢,就是高傲的花边。

像秋刀鱼蘸上了柠檬,这高傲

好看又好吃。

其三,还有可能呢,乃是无力感的蛋壳,

蛋壳的彩绘。接近于某种掩体。

其四,不是没有可能哦,就是自私,

为了把莽汉们推向不宽容的针尖。

其五,很微妙,宽容也有机会成为借口、面具或

歇在大象背上的小麻雀。

這篇袖珍论文的结束语,不得不狠下心来

降低俏皮的浓度:如果不是坚持宽恕,我们早已四面悬崖。

9.放 弃

移动公司升级了西山的基站,我仍然拨不通

任何一棵黑松。松针的万千电波

也接不通我的神经的银河系。就这样,

黑松和狐狸精在被辜负的刹那就精通了放弃。

10.巧 舌

从绵阳冲来了几条死鱼,干瞪眼,冲来了肉眼

看不见的坏消息。浪花里饱含着化学的巧舌

间谍,将涪江游说成了一个逶迤的未知数。

11.闭门羹

我要谈到三本书:一本书,像番茄那样轻轻

呻吟,像少妇那样多汁。一本书,

像老和尚积攒着必将降临的凤尾蕉,像铁树

闭了关。一本书(已经买了很多年),

像锦囊密封了原浆,像橡木桶私吞了决定性

的字条。我要谈到三本书,

就像谈到交欢,爽约,或彼此小觑的闭门羹。

12.修 改

你有几个小孩呢,蒙面人?是男孩还是

女孩?如果女孩没有小蛮腰,

而男孩长了枝指,你将怎么修改?

你将怎么修改女孩或

曼陀罗的微毒,怎么修改男孩或河豚的剧毒?

13.放 慢

又在加速!又在超车!

前面就是弯道,

就是地狱……这么快,干什么?

要让写作放慢,让春风一毫米一毫米地吹过

驴耳朵,让地狱一匹瓦一匹瓦地显露出

灰黑色的屋顶。

(选自《汉诗》2019年第4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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