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的奶奶

2020-12-17 03:26张芮雪张逸凡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20年11期
关键词:龙舟队龙舟教练

张芮雪 张逸凡

2020年6月23日,昆明安宁市玉龙湾,十米长的龙舟快速驶向山的深处,59岁的李琼珍右手握桨,高举过头顶,为了跟上其他人的划桨幅度,她整个身子前倾,臀部几乎快要离开座位。

因为乳腺癌,李琼珍的胸部被切除。癌细胞没有了,但上肢水肿等新问题却相继找上门。她在划桨时胳膊很难正常抬高至耳后。和她一样,龙舟上的十几位队友都是乳腺癌患者。

切除乳房后,由于身体孱弱,她们也被称作“少奶奶”。她们有的长期失眠,有的伴随肩、腰部疼痛,上肢活动受限,也有人自卑、封闭,活在癌症的阴影当中。而龙舟运动对于乳腺癌患者的康复治疗具有积极作用,不仅有助于患者恢复健康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也可降低患者患上淋巴水肿的风险。

如今,共有46名乳腺癌术后患者报名参加了这支龙舟队,第一批共15名队员参加了集训,平均年龄56岁。

“我们也行”

昆明这支龙舟队的成立起源于中国癌症康复协会的提议,昆明的训练条件得天独厚,水域平静,且一年四季气候适宜,适合成立一支队伍。龙舟队不进行选拔,欢迎所有康复三年及以上的乳腺癌患者。

李琼珍听说划龙舟可以缓解肢体水肿,就报名了。她前后动过四次手术,因为化疗的药水是粉红色的,至今,她看到相似的颜色都会想吐。她听说加拿大华裔运动员熊北蓉也是乳腺癌患者,通过划龙舟,熊北蓉不仅水肿消了,还拿了世界冠军,“我想她行的话,那我们也行。”

队长李云玲是队里少数几个会游泳的。没有了乳房,穿着紧身游泳衣成了很多乳腺癌康复者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学游泳需要比常人更多的勇气。

李云玲曾经是银行高管,39岁时查出了病情。院方感觉她在治疗中非常乐观,希望她能够去开导其他病人。李云玲开始做病房志愿者,一对一地开导和沟通,后来慢慢开始给大家讲课,以自己亲身经历做心理疏导,一直做到现在。她记得有医生跟她说,“我治疗的是她们的身体,而你治疗的是心灵”。

李云玲得了乳腺癌后,从医四十余年的父亲为她不断查阅大量书籍,记录、整理出几大笔记本的资料。这些资料后来也成为她讲课中医学专业知识的部分来源。

龙舟队训练地点选在昆明安宁市玉龙湾,第一批15名队员都是居住在昆明周边的乳腺癌患者。郑文琦教练负责打鼓,鼓声响起,队员们跟随口令,桨叶插入水中,向后推水。

李云玲至今记得第一次训练时的情景。船尚未离开码头,鼓声就停止了。船桨相互碰撞,水花四溅,连同水里的青苔,泼洒在队员们的身上。前后排的“少奶奶”们相互埋怨起来。埋怨声很快被教练郑文琦叫停:“划船不能怕水,上岸时身上是干的,肯定没下水划船。”

龙舟重新起航,教练放慢了指挥节奏,专业龙舟选手配合大家把握方向,龙舟缓缓驶出码头。“咦,真的走起来了!”李云玲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没想到我们能把龙舟划出这么远。”

鼓声在山间回荡,龙舟驶过峡谷,眼前是一片开阔水域。

蒲琼英说,刚开始划桨时,她会紧张,担心自己把握不了平衡,但现在她在船上走动时都不用扶。她说,训练完的那天晚上,她一觉睡到了清晨五点半,这在之前从未有过。

郑文琦曾带过165支龙舟队,常常有队员向他抱怨太阳太晒、训练太累,等等,但在这支队伍中从来不会有人向他抱怨。

“我要活到八十岁”

龙舟队的更衣间里,队员们毫不避讳地换衣服,甚至边换边讨论病情。祝小琴说,在这里,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也不用找最里面的格子间。她说,水上运动加上有相似经历的队友,能让她感到放松,她以后会一直来,“我可不是短命鬼,我要活到八十岁。”

第一次参加训练时,赵育锐坐在最后一排,她说,她没有游泳经验,怕拖累了队伍。但第二次再训练时,因为动作标准,她被教练调到了第三排。龙舟划回码头,赵育锐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教练说:“我觉得还没练够呢,能不能再划一下?”

为了适应队友们的身体状况,郑教练把训练强度设计得很低,而且不要求她们使劲。赵育锐却总是很用力,划桨时,她双臂拉伸至最远处,还要再猛地往前扎一下。那是因为她太珍惜划龙舟的机会了,现在,她每周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龙舟训练。

赵育锐查出乳腺癌的时候是49岁,从那时起她就再没有去上班。“闲在家里,这个凳子上坐一会儿,那个凳子上坐一会儿,怎么一天还没有过去?”

手术保住了她的命,但她却突然没了价值感。她的脑子不再像之前一样好使,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力气。那段时间,她总是一个人,她不愿意被别人口头上关心,也不愿总是去打搅朋友。划龙舟重新让生活有了盼头。“就像上班一樣”,除了划龙舟,她还爱上了摄影和徒步,身边的玩伴也越来越多。

“要相信,我们都是最美的”

一项对乳腺癌患者术后心理的研究表明,近七成的患者有过焦虑或抑郁。术后乳房缺失导致患者害怕社会交往,这种“害怕社交”的心态, 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患者进入自卑、孤独等失助状态中。

李云玲除了是龙舟队的队长,还负责云南省肿瘤医院的心理疏导工作。有的时候,她会直接带患者去卫生间,把切除乳房留下的伤口展示给对方,这是她快速走进患者内心的方式。

李云玲说,乳腺癌康复后期,癌症对患者的心理影响远大于生理;医院集中精力保住癌症患者的生命,很难再有时间顾及患者康复后的生活。

她曾经接触过一个患者,因为担心被人嘲笑,不愿意走出家门,也不愿意与人交流,李云玲对她进行了三次心理疏导,仍然没有转机。还有的患者自我嫌弃,因为不想给爱人一个不健全的身体,主动提出离婚。

“放弃自己,不拘小节,蓬头垢面。”这是李云玲最害怕出现的一种情况,“你要把窗子打开,阳光才能照进来,你都不开个缝,阳光怎么照呢?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李云玲去做了很多有挑战性的事情,登山、跑马拉松、考心理咨询师、参加龙舟队等。“我在肯尼亚遇到埃博拉和枪战,在马达加斯加遇到鼠疫,在尼泊尔遇到地震。七次进藏,爬过珠峰,上过6600米海拔的位置……这些都是在患乳腺癌之后。” 她在演讲的自我介绍里写道,“我想告诉我的病友们,她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我的今天就是她们的明天,她们的生活依然有很多可能。”

一场训练结束,队员们在岸边围坐一圈,准备拍照。蒲琼英从包里掏出口红,“来来,擦点擦点。”边说边站起来,半弯着身子给队员们分享口红。“要相信,我们都是最美的。”(应受访者要求,祝小琴为化名)

摘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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