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墨灵象”艺术论的八个立论

2020-12-21 03:18吕国英
粤海风 2020年4期
关键词:笔墨境界美学

吕国英

“创新是文艺的生命。”创新艺术之创新,贯穿于艺术创作全过程,涵盖于艺术与技术全要素。具体谈,既包括题材、内容之创新,也包括形式、手法之创新,尤其包括观念、思想之创新,这是创新的高地,也是创新的核心与根本,始终居于其他要素之统摄、引领地位。因为,与包括形式、题材、技艺、手法等艺术实践相比,思想、理念永远是“统帅”,是“灵魂”,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一、“灵象”是“象”的远方

艺术,也要讲故事,即所谓艺术须有叙事性。故事,要进入艺术,即所谓故事需要精彩的艺术表达。艺术的根本属性是表达心性,满足审美。也由此,艺术的至高价值,在于其原创性、唯一性与不可复制性。讲好中国故事,诸多艺术形式,诸如文学、戏剧、音乐、绘画、雕塑等皆为好载体,如今均面临“原创性”的挑战。毋庸讳言,艺术“原创性”的反面是“非原创性”。这种“非原创性”现象,具有诸多表现形式,突出呈现为抄袭、拼接、拷贝、仿制等。

仅以绘画艺术而言,复制、抄袭甚至停滞与倒退之尴尬窘境,并非始自今日,也似一大怪圈步入恶性循环,举目为见的是:既抄古人又抄西人,抄了名家又抄自己。前者是抄袭古代经典,又者是拿来西方主义,再者是复制名家范式,后者是不断重复自我。凡此种种,不仅是对艺术母本的亵渎,也是对艺术活动本质特征的反叛。

在艺术繁荣发展的命题与语境中,继承与创新是一直以来的认知、共识,也是别无他途的实践路径。不言而喻,继承与发展,虽一途两径,但为一车双驱、一个整体,不容割裂,缺一不可。然而,在艺术实践中,被误读、误解乃至误为的现象并不鲜见。进而言之,继承如无创新,继承往往走向复制、抄袭(如前所述),甚至停滞、倒退;创新若无继承,创新往往误入荒诞不经、光怪陆离,甚至玩杂耍、鬼画符之歧途。

毫无疑问,没有创新的继承就没有价值,而没有继承的创新也无意义。艺术继承与创新面临的这种窘境,是艺术实践迷失方向使然,是艺术中人看不到艺术目标所致。简言概之,就是恍惚与茫然艺术的趋势与未来。艺术的趋势与未来,从艺术初心生发,隐含于艺术传统路径,引领艺术的发展,这个引领所向,就是艺术的大势所趋,就是艺术的繁荣与发展方向,就是艺术的未来高峰。

从艺术史观来看,艺术文明迄今经历了具象艺术、意象艺术、抽象艺术。由此,一言概之,一部艺术史,就是关于“象”的感悟、表达、探索与演变的历史。同样在這个语境中,若依艺术表(现)“象”思维论,具象艺术对位于物象之象,由视物摹表、仿形状貌而来,经历了表象、形象到圆象(物象)几个层次与阶段;意象艺术对位于悟象之象,由寄情于物、蕴含赋形而来,经历了感象、寓象、丽象几个层次与阶段;抽象艺术对位于心象之象,由抛形离物、夸张与变形而来,经历离形、无形、超象几个层次与阶段。“三象”之后或由“三象”所延伸的,是三象合一。因具象、意象、抽象均为寻求物象的艺术之真,意为“真象”,有求真、悟真等层次。

显然,对艺术的认知与实践,艺术文明已经经历了由萌芽到初级、由初级到高级的过程,也必将经历由高级进入更高一级的境界或过程。循此思路与逻辑,艺术之象已经呈现了(自然万物)由表象到物象、由物象到意象、由意象到抽象的过程,最终将由抽象、真象之象进入灵象之象,这是艺术之象的高级形式,也是迄今可以预见的艺术发展的最高艺术形式。

灵象艺术是一种怎样的艺术?先解“灵”义。仓颉造“灵”,原字为“靈”,观其形,上为“雨”,中有三“口”,下方为“巫”。说其义,“雨”代表上天,“口”表示祈祷,“巫”奉行沟通上天之责。由是,“灵”为天人交感之效应,是天人合一之境界。后说“象”名。以艺术学论,象从物来,象由形移,象悟由心。中国艺术之象追求无灵不艺,不入“象”无审美,而心源造化是“象”的核心真谛。简言之,“象”为物(自然万物)的心性表达,也是艺术对象的审美形式。

灵,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经典要义,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呈现出光辉灿烂的篇章。老子论:万物皆有灵性;庄子道:天人合一;如来悟:照见五蕴皆空;顾恺之叹:妙画通灵;石涛言:山川效灵;康定斯基说:色彩之美直通人类灵魂;现代科学语:量子纠缠……显而易见,灵是一种天人合一的高级精神境界,“象”为艺者通灵(进入天人合一之境)的高端审美与艺术造诣的物化与呈现。灵象,即为灵象合一,也谓灵之艺象,既是多层次天人合一的艺术大美,也是最高级形式的艺术之象。

回过头来,再论艺术之象的生发过程,第一境界是求形,第二境界是寓意,第三境界是由心,第四境界是悟真,第五境界也就是最高境界是入灵。求形就是绘形写貌,就是描摹物象;寓意就是情感寄托,就是思想蕴含;由心就是境由心造,象自心生;悟真就是透表问质,去伪存正;入灵就是天人合一,就是大艺大美。从绘画艺术实践上看,至今仍或基本处于第一与第二境界之间,大部分艺者仍停留在描摹物象阶段,仅有极少部分进入第二境界者,而进入第三或更高境界者更是鲜见。

要指出的是,抄写与复制,不管是抄具象、意象还是抄抽象,不管是抄写古典艺术还是现代艺术,也不论是复制韩滉、范宽、八大山人、黄宾虹,还是复制拉斐尔、凡·高、康定斯基、毕加索,皆与求形写貌无异,没有任何艺术价值。因为,一种艺术风格、范式一旦“定格”,就成为一种客观存在,一种物化形象。同时,不可回避的是,艺术在其发展过程中,具有探悟性、阶段性、渐进性、往复性与融合性,呈现出体悟、探索、回归、并置、交互、融合等现象与特征。但从根本上说,前行是铁律,目标是高峰,重复是停滞,倒退无未来。换言之,艺术走向最高境界,是艺术审美之必然,更是艺术文明之使命。

绘画艺术如此,其他艺术形式亦然。

二、“气墨”是“墨”的未来

说文论艺,近年来中国三大盛事妙传启迪:一者,量子卫星检验信息“纠缠”传递;二者,射电望远镜探秘地外文明;三者,大火箭实现首航飞行。换言之,大火箭让我们飞得更高,射电望远镜让我们看得更深,量子卫星让我们传得更远。简单说,高端、独特的工具、载体,让我们实现了更高、更深、更远。其实,人类文明史,一定意义上,就是一部不断创制工具、发现与应用载体的历史。科学探索如此,文艺创作亦然。

如今,文艺创作面临不少挑战,最为突出的是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究其原因,或涉诸多方面,比如浮躁、拜金,比如“克隆”、抄袭,还比如媚俗、功利。从认知與实践论观点看,在除“疾”祛“病”的同时,找到上质量、攀高峰的“载体”与“工具”,并创制应用之,是获得突破的关键所在。

以绘画艺术而言,笔墨(彩墨、油彩)是绘画的基本元素,也是构成画面的核心要素(国画创作尤为如此)。从绘画实践观来看,笔墨境界之高低,不仅决定着作品境界,也左右着艺术审美。笔墨高致则作品雅,笔墨谄媚则作品俗。正由此,笔墨承担着作品载体之使命。毋庸讳言,当今绘画艺术无质量、缺高峰,笔墨问题首当为责。这些问题表现形式多矣,突出呈现在陈、俗、脏、假、乱、死“六个字”上。“陈”就是陈旧腐朽,“俗”就是谄媚逢迎,“脏”就是污浊龌龊,“假”就是虚情假意,“乱”就是混杂无序,“死”就是呆板僵硬、毫无灵动。“死”是问题的根本,也是笔墨问题的“罪魁”。

如何令笔墨进入清新、高格、纯净、融合、朴真与灵动?或者,高境界之笔墨又该是一种怎样的笔墨?从笔墨的生发与演变发展中来看,我们似可寻出端倪。从绘画艺术史观来看,笔墨发展演变迄今经历了线墨、意墨、泼墨几个阶段,这已几近共识。线墨就是工描之墨,与求形状貌相牵;意墨就是意象之墨,与寄情寓意相契;泼墨就是抽象之墨,与挥洒心绪相和。“三墨”之后,或由“三墨”交互、融合、延伸出现的,是“三墨”合一。在承载艺术新象中,这种“三墨合一”之墨,突破既往笔墨诸法与技巧限制,追求笔墨浑朴天成之趣,呈现朴茂之境,表达朴拙之美,意为“朴墨”。朴墨具有朴本之真,与朴拙归真相宜。

显然,对笔墨的认知、实践与探究,艺术史上经历了由萌芽到初级、由初级到高级的过程,也必将经历由高级到更高一级的境界或过程,尽管每一时段不尽相同,或出现反复,但向更高方向前行始终是大势所趋。依此思路与逻辑,笔墨已经呈现了由线墨到意墨、由意墨到泼墨的过程,最终将由泼墨、朴墨进入气墨,这是笔墨的高级形式,也是迄今可以预见的笔墨发展的最高形式。

按笔墨载象论,笔墨之变所带来的是艺术之象的改变,线墨所承载的是具象艺术,意墨所承载的是意象艺术,泼墨、朴墨所承载的分别是抽象艺术与真象艺术,那么,气墨所承载的就是灵象艺术。简言之,从具象到灵象,艺术之象攀登高峰;从线墨到气墨,笔墨载体构建“天梯”。由此,中国绘画史也是关于笔墨探索与演变的历史。

气墨,是一种怎样的笔墨?先说“气”字意涵。气之原字始自甲骨文“”,由“三横”构成,形似“三”字,上方“一”代表宇宙混沌初始;上方“一”与下方“一”合在一起,“二”代表天地;在“二”之间加一短横代表天地之间的气流。为区别于数目“三”字,金文与篆书将上下两横分别写成折笔,并强化笔画的流动之态,成为象形之“气”。由气引申之“氣”,为“气”“米”合并之字,表达人之吐纳与血气、体液运行。由是,“气”为宇宙元气,亦为人之精气。再说“墨”字之名。“墨”从黑从土,仓颉会意造字,古来唯指黑色颜料。以书画与审美论,立原色之本,矗万色之母;点墨如漆,深邃遥千古;独色称雄,淋漓染天下。

气,是中国传统文化经典与核心要义之一,是中国哲学的重要范畴,蕴含着宇宙万物的玄妙与秘籍,承载着传承人类文明的觉悟与智慧,在漫长的自然与人文科学发展进程中,不仅为古今哲学所“殚精竭虑”,也为自然科学、医学、景观学、宗教学所“顶礼膜拜”,并为美术学、画学、审美学所“高擎”,始终闪烁着旺盛不竭的勃勃生机与熠熠生辉的精神光芒。道学论:冲和之气源生万物;儒学称:血气先天之禀;释学悟:行深禅境洞彻光明。“气”也为中国思想文化先贤、学派巨擘与艺术大家所仰论。董仲舒著:元气一元论;孟子述:养吾浩然之气;谢赫思:气韵生动“六法”之首;刘勰感:思接千载,视通万里;陆机念:精骛八极,心游万仞;黄宾虹言:画以气胜;吴昌硕语:苦铁画气不画形……

不言而喻,气为天地人本之源,气之交感是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墨为色相之本,呈万变之象。气墨,既为气墨合一,也为笔墨之态;既为笔墨演变发展的最高级阶段,也是呈现艺术大美的载体。一言概之,从线墨到气墨,灵象可望“现身”;从具象到灵象,笔墨实现至精。

显然,气墨浸润诗性精神、天地情怀与宇宙境界。从墨象上说,与灵象艺术相融合;从墨态上看,如梦似幻、深邃玄妙,进入笔墨的气境情态;从墨境上言,超越自然、功利、道德层面的经验审美,进入超验意义上的至高境界。换言之,气墨具有至精至纯、通天彻地、寂静天籁、灵动玄妙的仪态与品格,这些仪态与品格是独有的、唯一的,是笔与墨、天与人、技与艺等诸元素,均入“气”境而至天人合一的笔墨境界。

要说明的是,万物皆有三态,笔墨除各自的自然形态(固、液、气)外,在漫长的演变发展中,历代艺术先贤所创造的种种笔法、墨技,也为一态,因早已成“形”定“格”,为后人学步、研习之范,故在技术层面,可称技术状态。而上面所归纳探研的线墨、意墨、泼墨、朴墨、气墨,是以艺术之态承载艺术之象,可称艺术情态。笔墨的自然形态、技术状态与艺术情态在最高处汇合,形成天地人的跨时空统一,或许就进入了气墨之境。同样需说明的是,笔墨在其演变发展中,因政经、社科、哲学、人文、审美等种种因素影响、制约与合力作用,在时空、地域、幅员与呈现、构成、传承等方面或有异同甚至迥异,并呈时段性、渐进性、反复性与交融性,表现出传承与发展、往复与并置、交互与融合等现象与特征,探研性与创造性地呈现出多种形式的排列与组合。但从认知、审美上,从艺术文明之大势所趋上,前行担使命,目标是高峰,回头必倒退,停滞无未来。换言之,笔墨走向气墨,是艺术审美之期待,也是灵象艺术之“纠缠”,更是从艺者的使命担当。

如气化墨,方能载灵承象。载体“盛”象论——绘画艺术是这样,其他艺术形式同样如此。有道是,大道至彼岸,光雨见彩虹。文艺创新发展,明确目标重要,悉心实践更重要。从高原到高峰,从一座高峰到一座座高峰,路在脚下,峰立眼前,只需前行,唯有攀援。

三、“氣墨”“灵象”形质一体

文化艺术领域,长期惠享“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如今尤其沐浴温暖而沁人心脾之春风,孕育着勃勃生机的求新活力,渐已聚起波涛翻滚的求变能量,必将带来变与化的文艺新景象。然而,何处前行?目标在哪?标高怎样?如何改变?何以攀越?却是始终面临的挑战。

以上两部分拙论,均提出既往鲜见概念、观点与命题。这些观点、概念与命题,蕴之于中国文艺传统经典,立之于中国艺术未来大势。比如“灵象”“气墨”“‘象艺术”,比如“艺术史是关于‘象的生发与演变的历史”“笔墨由线墨、意墨到泼墨、朴墨,最终进入气墨”,还比如“气墨之境,是笔墨的自然形态、技术形态与艺术情态在最高处汇合的墨态之境”“灵象艺术,由具象到意象,由意象到抽象,由抽象到真象一脉走来,是迄今可以预见的未来艺术发展的最高艺术形式”。

艺术的原创、唯一与不可复制性,是艺术的生命与灵魂,是艺术价值的根本与唯此所系。抄袭、拷贝、复制是旧疾,也是顽症,还是超级病毒,无时无刻不侵染、毒化艺术创作的肌体,是艺术创作的背道,是没有任何理由、不能丝毫同情与原谅的一种惰性以至恶行,此行为不仅是对艺术本质的反动与亵渎,也是从艺者的堕落与自掘坟墓,不管是抄袭古典艺术还是现代艺术,不管是复制古人、今人作品还是复制西人、自我作品,皆与“求形寻貌”无异,以至回到艺术初学原点,仅仅成为一种基本劳动,其产品也仅仅是脏乱的宣纸、污浊的画布、浪费的资源与人为的垃圾,没有任何艺术价值。

艺术创作要走得更远、攀得更高,实现跨高原、登高峰,必须创制高端、独特的前行与攀登“载体”。某种意义上,这种载体是唯一的,是承载特殊艺术使命的。显然,笔墨既责无旁贷,又舍我其谁。但笔墨长时间存在的陈腐、低俗、脏污、杂乱、虚假、僵死等问题,在本应理直气壮地扛起这一使命面前,显得没有精神,也缺了底气。笔墨的继承与创新不仅不是矛盾,而且从来就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在艺术史上,历代先贤所创作的所有笔法墨技,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往往会成为一种包袱。笔墨复制与拷贝,与艺术语言的克隆与抄袭,不仅没有什么两样,而且往往“恶因”“恶果”,又往往“恶果”“恶因”,对艺术本身皆为徒劳之举。笔墨要前行,从线墨、意墨到泼墨、朴墨,最终进入气墨,是笔墨的造化,也是艺术家的信仰。

从艺术史观来看,笔墨问题始终是中国绘画的焦点所聚,历代贤哲多有立论,比如董其昌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苦瓜和尚语“古之人,有有笔有墨者,亦有有笔无墨者……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原济言“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所转”。还比如,傅抱石叹“思想变了,笔墨就不能不变”、石鲁感“思想为笔墨之灵魂”、吴冠中言“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观以上断语以明论,既有“笔墨至上”者,也有“笔墨反思”者,还有“笔墨忧患”者,又有“笔墨无用”者。这也预示着笔墨论战不可避免,20世纪后半叶出现的三次笔墨论争即为明证。即第一次的“中国画改良论”背后的笔墨论争,第二次的“中国画穷途末路论”背后的笔墨论争,第三次的“笔墨等于零”与“守住中国画底线”的笔墨论争。然而,三次论争基本就笔墨而论笔墨,皆无最终结论,甚至成为一种“公婆”论、“混”论,根本原因在于没有进入理论层面,没有提出笔墨新观点、新理论。

说笔墨必论及象。不同的艺术形式表达与体现不同的艺术之象,于是便有了具象艺术、意象艺术与抽象艺术之别,也有了真象艺术与灵象艺术之论。上述几次论争,说到底也是“(艺术之)象”之论争,就是中国绘画向何处去的论争。20世纪初叶,随着一批艺术先贤走出去、带回来,出现了艺术史上的“西画东渐”现象,西方艺术突然成了中国绘画的参照坐标与“仰高”神圣,这与近代以来中国长期的积贫积弱、艺术渐以颓败,缺少甚至没有了文化与艺术自信不无关系,于是便有了西方绘画理论进入中国美术教育课堂。在反思传统、崇尚科学的旗帜下,中国绘画面临纳新与改良挑战:“中国绘画穷途末路”说,同样也是在反思文艺传统下提出的命题;而“笔墨等于零”始论者,是感到中国画前行渺茫无出路,非彻底否定传统笔墨迷信不可,出发点是其追求的“形式美”与“抽象美”;“守住中国画底线”说,也有些不知所云、杞人忧天的无奈与感喟。由此,多少年来,关于象的论争,同样可以说:因为没有艺术新理论的支撑,而未能进入更深层次,也未获得真正成果。

需要悉心说明的是,气墨从线墨、意墨、泼墨、朴墨一路起来,历经漫长、曲折的探索与演变,其纵深至远可以追溯到远古先民刻写在洞穴中的狩猎“记事”,横宽可以延伸至“西画东渐”过程中艺术先贤从欧洲带来的素描写生,并由此消化吸收后的塑墨写生,也包括笔墨演变发展中,偶然或必然出现的相互组合、互相融合现象。从线墨到气墨,是笔墨境界由低级到较高级、由较高级到最高级的渐次跨越,也是凤凰涅槃般的大化飞跃。气墨所特有的空寂、灵透、深邃、幽静、朴茂与温润等,令气墨成为笔墨中的“高山仰止”,非有识之士长期维艰求索与勠力同心,且始终信仰坚定、意志笃定不可。

同样需要谨慎题解,灵象从具象、意象、抽象、真象一脉走来,同样经历了漫长而崎岖之路,其纵深至远同样也追溯至先民岩刻、陶罐描绘,横宽同样可以延伸至西画东渐、东西方艺术对撞、交汇与融合。并且,也经历了具象、意象、抽象等发展演变中偶然、必然的排列与组合,出现了具象之意象、意象之具象、具象之抽象、抽象之具象与意象之抽象、抽象之意象等。灵象是象的未来,也是象的高峰,是象的最高境界,也是艺术的超验审美。灵象艺术所呈现的象外之象、超象之象、大象之象,以及所罕有的逸形、灵动、化境、和谐、纯美、温润等,让灵象成为象之“艺术大美”,当需艺术大智大慧者,以时代之担当、舍我其谁之勇气,殚精竭虑,苦心孤诣,方可成就。

言毕气墨、灵象,必论气墨绘画与灵象艺术。以笔墨载象论,气墨是灵象的笔墨,灵象是笔墨的气墨;无气墨即无灵象,无灵象也必无气墨,前者是形式载体,后者为内容呈现,两者形质一体,不可或缺。由此,气墨绘画与灵象艺术相伴而生,同行相携,缺一不可,不容割裂、分离。也由此,笔墨与象的“磨难”,尤令气墨与灵象如高悬艺术星空之明月,神秘无限,高傲圣洁,既高不可及,远行皓空,又可对酒相邀,近在眼前。

气墨绘画,方呈灵象艺术。惚兮恍兮间,似闻昔贤谈气韵。黄宾虹言:气关笔力,韵关墨彩;张庚论:气韵有发于墨者,有发于笔者,有发于意者,有发于无意者。余之赘言:笔主形,墨(彩墨、油彩)生象,水呈韵,灵蕴气,气致玄。恍兮惚兮中,又念一位军事战略家论战争:太空是战争的最后高地,也是所有国家和军队最后的机会。余借之赘述:气墨绘画与灵象艺术,是绘画艺术的最后空白与最终领地,也是所有艺术家最高的目标与最终机会。

四、“艺法灵象”揭示艺术本质规律

一段时间以来,文学艺术领域存在的诸多乱象备受关注。悉心观察,这些乱象伴随于艺术生发、创作、呈现过程中的多环节、诸要素。具体说,这些乱象涉及多个层面、具有多重表现。艺术创作层面,存在抄袭模仿、千篇一律,复制性生产、快餐式消费的问题,突出表现在既抄经典,也抄现代,既仿古人,也仿今人,既复制名家,也重复自己;审美层面,存在猎奇逐艳、低俗谄媚,善恶不辨、以丑为美问题,突出表现在调侃崇高、扭曲经典,胡涂乱抹、粗制滥造,甚至渲染阴暗,制造文化与艺术“垃圾”;创新层面,存在追求形式、缺少内容,蔑视传统、远离现实问题,主要体现在重形式包装、缺内容支撑,追求奢华、炫富摆阔,甚至热衷于“为艺术而艺术”;创作心态层面,存在浮躁与急功近利问题,主要体现在心绪浮华、精神迷离,甚至投机取巧,沽名钓誉;文化心理层面,存在缺少文化自觉、文化自信问题,突出表现在以洋为美、以洋为尊、唯洋是从,把获得国外奖项作为最高追求,甚至于“去思想化”“去价值化”“去中国化”“去历史化”“去主流化”;艺术氛围层面,存在江湖气、“圈子”化,近亲繁殖、“门派”思维问题,主要体现为师傅带徒弟式传承、家族作坊式生产,热衷于“抱团取暖”、进“圈”为荣;艺术市场方面,存在以“职”定价,以“衔”论价问题,突出表现为自我炒作、联手炒作、刻意运作,“假拍”“拍假”,“守株待兔”;艺术批评层面,存在庸俗吹捧、阿谀奉承问题,主要体现在无底线拔高,无标准叫好,仿佛随处有“大家”、人人是“大师”。

毋庸讳言,以上乱象之所以长期存在,尽管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和如何认知与实践艺术规律大有关系。艺术规律何解?其本质意义何在?借搜索引擎以关键字搜索,显示出的数字结果竟达百万级。然而,令人感慨与唏嘘、尴尬又无奈的是,打开这些网页与论章,搜寻相关论证与解读,几乎篇篇缺“本”解,章章少“质”根。换言之,这些文论卷章,无论上论下谈,就是缺少艺术规律的根本之论;不管左言右语,就是没有艺术规律的本质之语。

没有根本与本质之论,“散论”“随论”与“混论”自然多矣。仅做概括归纳,暂列有八:一则顾左右而言他、偏离主题者,比如“自我个性说”“艺术人生说”“精神消费需求说”;二则隔靴搔痒、论据无法对接论点者,比如“批判继承说”“娱乐服务说”;三则教条于西方艺术学理、缺乏艺术自信者,比如“艺术直觉说”“创作自由说”“穷途末路说”;四则大而化之论“道”、不着边际者,比如“艺术地把握世界说”“艺法自然说”;五则玄之又玄、不知所云者,比如“玄妙说”“非法之法说”“神秘灵感说”;六则放大构成元素、关注细枝末节者,比如“不择手段说”“艺术表现说”“笔墨底线说”;七则简单否定、武断回避者,比如“无规律说”“无章可循说”;八则听之任之、无能为力者,比如“自然而然说”“自由发展说”“不可知说”。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要说,对某一概念、命题有不同认识,尚可理解。并且,有些“说”“论”或许尤其关注了艺术生发、演变中的某一环节、某个过程,或是艺术创作中的某种特殊体验与感受,与艺术相对规律的某种意含相关系。但必须正视的是,缺少共识,确实需要也值得认真探讨。要说明的是,艺术规律是艺术创作、演变的基本遵循,是艺术发展、前行的根本引领。艺术规律若无共识,艺术创作何谈遵循。

那么,艺术规律之本质意涵究竟如何?有道是,中国文字蕴含著中国文化与智慧的重要密码。说“艺术”,先解“艺”字由来。先贤造“艺”,原字为“埶”,观其形,左侧上下部分均为“土”,中间有“八”,右侧为“九”与“、”相合。解其意,左侧为将两粒种子置于土壤之间,右侧为一弯腰之人执耒种植。此字既象形也会意,表示种(植)粮之义。经甲骨文、金文、篆文,到隶书时,“埶”上增“艹”下添“云”,成为“藝”(艺),完成了此字真正意义的本质性建构:上有奇花异草,下有行云流水,中为生计无虞。这也说明,艺术是生存无虞之后的精神需求。再说“术”字构成。按文字学,“术”之原字为“術”,左为“彳”,右为“亍”,合者为“行”——义为通行大“道”,“术”位中间,有贤哲形象且会意地解读为“十八般武艺一点通”,宽阔大道有“术”则行。

由此,艺为美,术为技,艺术合一,就是尽美之美矗审美立象之道,不择手段行(审美立象)技术之通。非常有意味的是,“藝”为纵向立形,似在说明与展示,“艺”从历史纵深走来,是不断添加象形与会意元素、承载求美祈变理想与感受的结晶;“術”为横式结构,也似在表达,不管“艺”之发展、演变至怎样的“高大上”,“术”始终使出“浑身解数”开辟通道。正由此,艺术的基本功能是塑形立象,本质意义在于矗立审美。

言毕艺术,再读规律。规律,属哲学范畴,是逻辑与思维概念,意指对事物生发、演变之轨迹及其相互关联的本质性认知、根本性把握、终极性透视。按规律体系论,人类文明发展迄今,基本规律有两大类别,一为自然规律,一为社会规律。有贤者在此基础上,又并列提出思维规律,并在社会规律体系中分列出历史规律、人文规律。显然,艺术规律属于社会体系中的人文范畴。我们已经知道,宇宙万物皆有规律。如此,人类文明发展演变至今,发现、认知与探寻的规律,可谓既包罗万象、浩瀚繁复,又深邃博大、恢宏无垠。换言之,宇宙万物、世界千姿、社会百态,并且思维之纵横、人文之经年,是一个巨大的自然与社会、社会与自然及其相互交汇、相互融合的体系,又在“天人合一”这个东方哲学思想与智慧的引领、浸润下,这种体系既往往是主观化了的客观,又往往是客观化了的主观,或者是更多层次意义上主客观、客主观的呈现与集合。

如此,艺术不仅有规律,而且要在这种“浩瀚繁复”中鲜明逻辑、清晰标注,以拨云见日、正本净源,涤清上述“散论”“随论”与“混论”。依哲学论,规律与真理、本质、法则等在同一层面,或称“同位语”,意在说明是根本、管长远、普遍性,且无法改变、不能违背,或不可替代、难以或缺。又依认识论思维,真理具有从相对真理到绝对真理的探索、认知阶段,本质也需从表及里、渐次深入、最终入真的过程。由此,规律也具有阶段性、层次性、相对性,并从低层到高层,由相对规律到终极规律。

明了“艺术”,知了“规律”,艺术规律便“真容可现”。显然,艺术规律,是关于艺术生发、演变之轨迹及其相互关联的本质性认知、根本性把握、终极性透视。那么,艺术的生发、演变轨迹如何?相互关联是何?其本质性、根本性、终极性又何?众所周知,艺术从遥远走来,纵深可追溯至远古先民洞穴岩刻、陶上纹饰,横宽可延伸到西画东渐、东西方艺术对撞、借鉴与交汇、渐以融合。从艺术萌芽到艺术成科,以至于成为人类文明中不可或缺的审美标的,经历了异常繁复而又特别漫长的历史,其间尽管充满蜿蜒、曲折、反复之情状,但呈现出从低级到高级,从高级到更高一级乃至最高级的发展路径,演绎出艺术规律的真切与自然。

以绘画艺术形式言,绘画艺术从早期的(自然万物)轮廓、表象开始,先后呈现了(物象)具象、意象、抽象“三象合一”等,并在这些语言形式必然、偶然的排列组合中,出现了诸如具象之意象、意象之具象、具象之抽象、抽象之具象等交互与融合形式。按艺术发展由低到高论,艺术之象最终将由抽象、真象进入灵象,这是多层次天人合一的艺术大美,是由气墨(彩墨、油彩)承载的至美之象,是象的未来,也是象的高峰,一定意义上也是艺术发展的最高级形式。依规律的相对性、阶段性论,艺法具象是艺术的相对规律,艺法意象、抽象是更高一级的艺术相对规律,艺法灵象就是艺术的远方规律,一定意义上也是艺术终极规律。再加赘述。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说明了人类认知自然规律的阶段性、渐进性,最后进入终极性的道理。虽然,艺术规律不能与自然、社会规律简单相类比,但本质性、根本性规律的终极指向性是相同的、毋庸置疑的。艺法灵象就是艺术的根本性规律。

要说明的是,塑形立象、矗立审美是艺术的本质意义。任何艺术形式,包括文学、戏剧、影视、美术、摄影、书法,也包括音乐、舞蹈等,其实都是通过塑造感人形象,而入人心灵、引领审美的,只是音乐之“灵象”是通过音色、节奏、旋律等元素,传递灵之声、舞之象。由此,艺法灵象是艺术的普遍规律,涵盖所有艺术形式。还要说明的是,艺术形式的演变,是一个十分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也是一个由主观、客观,社会、人文,以及思维等多层次综合作用的结果。对于艺术规律的把握,不仅取决于艺术家的审美层次,读者与受众的审美需求同样重要。换言之,当一个艺术家还停留在具象之时,艺法灵象是不可思议的;当更多受众还沉浸在形象逼真的欣赏快乐之境,灵象艺术尚在远方。尤要说明的是,艺法灵象不仅是艺术理论新命题,也属艺术体系新坐标。艺法灵象,才能追寻至美审美,至美审美,方可走向艺术未来。

五、“高学大德”方入“气墨灵象”

立论本部分主题,关于艺术、艺术史、艺术家之“纠缠”不期而至,是自然而然、必然联系,更是无法绕转、不可回避。坚定文化自信,筑就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时代的文艺高峰,是宏图伟业,也是使命担当。在此语境下,本部分主题既为关注与热议焦点,也是探索与学研力点。

前已有述,气墨是灵象之笔墨,灵象为笔墨之气墨,气墨灵象形质一体、同行相携。气墨灵象从线墨具象、意墨意象、泼墨抽象与朴墨真象(“三象合一”之墨象)走来,是墨(彩墨、油彩)与象演变发展的未来与远方,是墨象艺术的高峰,是艺术语言的至美之象,也是迄今可以预见的艺术发展的最高艺术形式。艺法灵象是艺术的本质性规律,既为艺术创作之遵循,也是艺术前行之引领。

毋庸讳言,成就艺术巨擘,走进艺术典章,是艺术家的人生理想,也是藝术梦想。然而,什么样的艺术家,方有如此造化?换言之,具有怎样学养、功力的艺术家,才能进入气墨灵象,成就至美之美?这是学研议题,更是实践课题,既属艺术未来,更取决于艺术当下。要真正理清楚、说明白、觅通道,艺术史应是再好不过的教科书。谈艺话史,往往聚焦经典珍藏,尽论巨制名作;又往往追忆历代先贤,悉数灿若星辰;还往往探研艺术流派,历列各个派别学宗。研读中国艺术史如此,把握西方艺术史亦然。如此,一定意义上,艺术史就是关于艺术经典的承载记录史,也是历代艺术大家的入榜排名史,还是各种艺术流派的探索形成史,而艺术(作品)始终是“灵魂”“核心”,具有鼎立与标志意义。

艺术史对艺术(作品)的选择,取决于其载道与传承之宗旨,突出地表现为尚绝、尚新、尚进、尚融与尚极。

先谈尚绝。“绝”即原创,亦即唯一,就是不可重复,这是艺术的至高价值所在,也是艺术史论的至高原则。我们说人类文明史,为什么仅言中华文明、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印度文明之“四大文明”,而不是包括希腊文明、波斯文明的“六大文明”,因为希腊文明与波斯文明均非原创性文明,前者是由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在地中海的遇合而产生,后者为巴比伦文明、印度文明在陆地上的遇合,皆缺乏唯一性价值。艺术史尤其具有这种品格,不可能、也不会载入相同语言形式与风格的作品。换言之,艺术史载录了范宽,就不可能再录李宽;载录了齐白石,决不会又录张白石;载录了毕加索,也决不会还录牛加索。艺术史尚绝,由艺术的本质意义所决定,所体现的正是艺术最高价值的不可侵犯性。

再说尚新。“新”即创新,是继承之创新,也是站在巨人肩膀之上的攀登,这种创新具有正大气象,且包前孕后。换言之,创新从继承出发,走向新高度、新境界,而绝非为创新而创新,误入荒诞不经、光怪陆离之歧途。比如:“六朝三杰”之一张僧繇的“没骨山水”,就是在继承凹凸绘画技法之后的创新;五代画家李成的“自成一家”,也是在师承荆浩、关仝的基础之上的创新;黄宾虹从“白宾虹”到“黑宾虹”,齐白石从师法八大山人、徐渭、吴昌硕到开创“红花墨叶”,同样是创新;法国雕塑大师马约尔的“象征主义”雕塑,也是在师法现实主义雕塑大师罗丹基础之上创新。

又言尚进。“进”就是前行,就是发展演进,就是站立时代新高度,这是艺术发展从低级走向高级、从高级走向更高级的必然要求,也是引领时代审美、陶冶人文精神的重要价值所系,既体现艺术的时代属性,也呈现艺者的审美之需;既有宏观更迭,也有微观演绎。从原始美术、古典美术到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是一种艺术前行;从架上艺术到影像艺术、装置艺术、综合材料,也是一种艺术前行;从莫奈的印象派到修拉的新印象派,再到塞尚、凡·高、高更的后印象派,同样是艺术前行。哲思有言,前行,哪怕仅仅一小步,也是新高度。艺术尤其如此。

还论尚融。“融”就是和,亦为极致之和谐。艺术尚融,是艺术发展、演变过程中,古今中外优秀艺术成果相互借鉴、吸纳、完善的一种艺术现象。近现代以来,这种趋势愈加明显。艺术先贤林风眠、徐悲鸿均有“中西结合”“中西合瓦”之主张。林风眠的光影彩墨、徐悲鸿的素描写实、李可染的光影山水等艺术成就,就是“融”的成果;“旅法三剑客”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的艺术成就,是非常典型的“融”的结果;西方艺术大师波提切利、克里姆特、马蒂斯、毕加索等,也从东方艺术中采撷了诸多艺术元素,吸纳了大量文化养分,一定意义上也是“融”的结果。在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的大变革、大融合趋势下,艺术之“尚融”将呈现新发展、展现新气象。

后语尚极。“极”即极致,是艺术创作追求出神入化之要义,也是艺术审美矗立经典完美之根本。求极致、臻完美,不仅是艺术理想的本质,也是古典主义精神的核心。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是古典精神完美回归的典范,将唯美主义推向了极致,成就了文明史上无与伦比的艺术辉煌。晋唐时期以“二王”为代表的行书、“张颠素狂”为代表的草书,以及以“吴带当风”为标志的重彩壁画,还有宋元明清一路崛起的“文人绘画”等,均呈现书画极致之风,矗立艺术丰碑。

显然,“五尚”所及,皆与气墨灵象立论相契、立象相合。换言之,气墨灵象之所以眺瞩艺术高峰,既以原创之“绝”为首要,又以继承之“新”为必备,还以攀高之“进”为应有,并以和谐之“融”为不可或缺,也以完美之“极”作通途。

有艺术评论家言,艺术史是艺术的“陈列馆”,艺术家是艺术史的“雕刻师”。对艺术作品的大浪淘沙,究其根本是对艺术家学养、功力的评判与检验。艺术(创作)尚绝、尚新、尚进、尚融、尚极,艺术家当须崇学、崇德、崇静、崇变、崇论。这是既往所启示,也是现实所亟待。

首先说崇学。“学”即学养,是博学之学,是历史、人文之积学为成者。艺术是世界语言。既为博学,国学是本,世界主流文化也是应有之含。恩格斯在谈到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时说,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的时代”。这就是博学的魅力,也是博学的力量。中国艺术史同样反复印证这一命题,历史上哪位艺术大家不是学富五车,又哪一位不为才高八斗?所不同的是,依时代进步与审美发展論,今天的艺术大家应该更博学、更融通、更至达。

其次说崇德。“德”即德养,是德行、品位修行之要义,更是责任、担当之根本。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伟大的文艺展现伟大的灵魂,伟大的文艺来自伟大的灵魂。”昔贤存言:“凡作传世之文者,必先有可以传世之心。”“不锻炼自己的人格,无由产生伟大的作品。”文艺要塑造人心,艺术家是灵魂的工程师。如此,艺者须有大德之养,不仅要在艺术创作上追求卓越,而且要在思想道德修养上追求卓越,努力做到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古往今来,既有精湛艺术魅力又有高尚人格魅力的从艺者,多不胜数,成为一代又一代艺术中人之典范。当下,从艺者尤其要“敢于向炫富竞奢的浮夸说‘不,向低俗媚俗的炒作说‘不,见利忘义的陋行说‘不”,从而“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为自身留清名”。

再次说崇净。“净”即清净,是心性之纯净,亦为精神之清静,还是入念之幽境、化物之象境。释语论,真性清静方一尘不染。修身讲境界,艺术创作同样讲境界。艺术尤其是视觉艺术,要呈现出灵气、雅气、文气、静气、清气、逸气等审美境界,必然要求创作者心灵须纯净,精神须清净。从古至今,那些受人尊敬、广被赞誉的名家大师,无一不远离浮躁、不慕奢华、不求功利、安于寂寞,也无一不“板凳坐得十年冷”“语不惊人死不休”。显然,如今艺术乱象中诸如复制抄袭、投机取巧、花拳绣腿、沽名钓誉,以及低级趣味、江湖习气、胡涂乱抺、急功近利者,皆与“尚净”南辕北辙、格格不入。

从次说崇变。“变”即变法,是追求新手法、探研新技法,也是择一切手段、涉所有元素之变。技艺诸法的求变缘于艺术语言的探异,由艺术的本质意义所决定,是艺术创作的永恒法则。赵无极的从具象、半抽象到纯抽象,张大千晚年的泼墨与泼彩,傅抱石后期的破锋笔法与散锋笔法,都是求变的成果,也是探异的丰碑。毕加索艺术生涯中演变了现实主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等多种画风,也将自己“变”为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艺术要攀上高峰,既不能一线(条)画到底,也不能一意(象)写到底,又不能一泼(墨)泻到底,而是要善于化诸法于多变,于变中呈最美(语言)。

最后说崇论。“论”就是立论,就是将艺术感性升华为艺术理性,包括艺术审美中的体验、感悟,也包括艺术创作中的探索、思考。中西艺术史上,哪个艺术大家无立论?南齐画家谢赫著有“六法论”,东晋画家顾恺之创立“传神论”,清初画家石涛提出“法自我立”论,俄罗斯画家康定斯基提出“色彩音乐论”,都是艺术史上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奇绝华章。气墨灵象是至美语言,在走向艺术高峰、矗立至美丰碑中,既需要立象探索,更需要立论思考。

如此,“五崇”所涵,均为气墨灵象立论所据、立象所依。艺术家要进入气墨灵象之境,学养为本、德养是魂、清净为道、变法如器、立论为宗。进言之,学养厚积艺术功力,德养滋润人格修为,清净拒绝浮躁杂念,变法矗立个性样式,立论实现感性升华。

显而易见,气墨灵象者,高学大德也。要说明的是,气墨灵象是艺术的,也是哲学的;是艺术的哲学,也是哲学的艺术;是艺术理想、创新语言,也是艺术实在、创作探索,既玄妙惚恍,又真切自然。作为多层次“天人合一”之灵妙之合、超验之美,如果说,对其(天人合一)所蕴含的哲学之美、诗性之美、信仰之美、崇高之美的认知、探索与感悟无停滞,那么,关于气墨灵象的探研实践、表达与呈现则无止境。同样要说明的是,作为艺术语言,气墨灵象同样要经历不断完美、臻于完美到更加完美的过程。并且,在其演变致臻中,也会呈现交互融合现象,既会承载线墨具象、意墨意象之痕迹,也会融合泼墨朴象、和墨真象之构成,但最终将进入包前孕后的气墨灵象之境,呈现全新的艺术大美。

老子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孟子论:“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显然,“取法”攸关,“志不强者行智不达”。有志之艺术中人,只要积高学大德之厚养,“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气墨灵象当立艺术华章。

六、润灵乐境“推挽”文艺高峰

毋庸置疑,“筑就文艺高峰”是大事业、大目标、大实践。高峰之筑就,不仅需要一大批伟大作品,需要一大批伟大作家、艺术家,同样需要懂得鉴赏这些伟大作品的广大受众。这些伟大作品、作家艺术家與广大受众,共同创造与引领时代审美风尚,并由此重塑与升华伟大的民族精神风貌。

显然,在这一过程中,伟大作品是根本性呈现、标志性体现,唯此方立;伟大作家(艺术家)是核心构成、主体力量,无此难及;广大读者(受众)则是重要鉴赏者、强大推动力,不可或缺。问题是,作品、作者、受众三者构成怎样关系?通过怎样途径发生相互作用?这种作用对“筑峰”又意义几何?

辩证三者关系,物理学中“作用力”概念送来启迪。如果把作者创作喻为“作用力”,受众的鉴赏评判谓之“反作用力”,把作品比作“两力”之“媒介”,那么,作用力愈大,反作用力愈大,聚合或累积在媒介上的能量愈强,就会形成围绕“作品”而交互运行、相互作用的能量场,并最终作用于作者的创作过程,体现在作品的审美境界。反之,反作用力愈小,作用力愈小,媒介获得的能量愈弱,作品的审美价值就会愈低。这种关系,也如“推挽”互动:作者推动受众,受众回过头来再推动作者,演变成一种循环推挽的方式。正是在这种反复推挽、循环互动的过程中,艺术(作品)不断进入新境界、跃上新高度,完成向伟大作品的华丽蜕变。

依“气墨灵象”艺术论,艺术(作品)之本质意义在于滋润精神、满足审美,其至高价值在于其原创性、唯一性与不可复制性。艺术语言从线墨具象起始,经过意墨意象、泼墨抽象与朴墨真象,最终将进入气墨灵象,这是艺术的极致之美,也是发展演变的最高级艺术形式。

悟艺术本质、观艺术未来,艺术之天然属性与根本坚守,无不体现在忌滞、退、滥、抄、丑五个层面。

先言忌滞。“滞”即停滞,或称踟蹰、徘徊,就是原地踱步、举足不前。停滞的反面是求新、求变,此为艺术之生命,也是艺术之灵魂。正由此,停滞不前既是文艺之敌,也是艺术克星。反观艺术史,自庄周论画提出“意”者已有两千多年,谢赫的“六法”也被尊为绘画“千载不易”之标准,致使千载以来一“意”滞今。试想,黄宾虹若仅停滞在“白宾虹”,何立“黑宾虹”?并何有艺术史上的“浑厚华滋”?毕加索若只在“蓝色时期”较劲,何探“立体主义”?又何以创造绘画大成?事实上,“滞”无半点希望,创新方入(气墨)灵象。

再谈忌退。“退”即倒退,或称回转、反行,就是前行的反动。艺术的演变与发展,呈现由低级到高级、由探索到成熟的趋势与过程。美术史经历了原始美术、古典美术、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不会也不可能再回到原始、古典美术之阶段。工笔重彩曾为唐宋辉煌,古之先贤也早曾构想“超象”之美,不管自豪还是无奈,均入历史帷幕。如此,再论所谓“西画补课”,除了仿制、抄写或亦步亦趋外,艺术本质意义何在?再看所谓挑战照相机的“超写实”,也与艺术本身基本没有关系。依文明演变发展论,科学与艺术是并行不悖的两条线,越是高级的文明,越是审美的文明。气墨灵象在前方,是至美审美,倒退只能与艺术未来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又话忌滥。“滥”即泛滥,原意指流水漫溢,如《说文解字》语:滥,泛也。“滥”必致“乱”。如今,艺术乱象极致矣,突出表现在“泛艺术”盛行、招摇。君不见,哪天不办展览,哪时不立(工作)室,哪刻不做讲学培训。文艺史上,哪个大师靠“泛”立?哪个名家醉“招摇”?艺术本为精神之象、灵魂之居,是心性境界的表达与回声。泛艺术与艺术之纯粹不仅南辕北辙,而且永远水火不容。

另语忌抄。“抄”即抄袭,就是复制,也是相拟与拼接。艺术的至高价值在于其唯一性与不可复制性,抄袭是艺术之大忌,也与艺术没有丁点儿关系。靠“抄”成功的大师,不仅东方找不到,西方也没有。鲍德里亚有后现代文化“拟像三序列”之说:一为仿造,追求模拟、复制;二为生产,实现工业制造;三为仿真,呈现无原之像。就艺术本身,这些现象是噩耗,也是警钟。显然,抄袭不“忌”,艺术创作何谈进入气墨灵象?

后论忌丑。“丑”即丑陋,是“美学上的反感”,也是美学上的厌恶与畸形,与“真善美”相对,与“假恶丑”为伍。丑之形态有三,即自然之丑、社会之丑与艺术之丑。按艺术审美(丑)论,自然与现实社会之丑,只有通过艺术审丑、化丑为美,方为艺术之美。如今艺坛,“丑”角不少,专门颠覆核心价值,特别热衷嘲弄经典,非常欣赏所谓肮脏人性,将自然与现时社会之丑,赤裸、直接地呈现与展示,不仅是对美的龌龊挑衅,也是对艺术的亵渎与反动,与纯粹之美的气墨灵象,更是格格不入。

艺术(作品)是作者审美素养的体现,也是作者个性品质的折射。艺术创作有“五忌”,作者要发好“作用力”,忌盲、混、怨、欲、伪是必做功课。此为艺术演变发展之启示,更是当下解决艺术乱象所必须。

首说忌盲。“盲”即盲目,就是无目标、无方向。显然,这是艺术创作的绝境,犹入死胡同或茫茫沼泽,以致忙忙碌碌又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又昏昏然然。艺术忌盲,就是要请高人点拨、与高手过招。齐白石曾苦陷朱耷“冷逸”之风而难自拔,欣然接受陈师曾点化,探索“红花墨叶”,成功“衰年变法”。马蒂斯曾苦于色彩“迷惑”,经毕沙罗指点迷津,追求色彩自由成就“野兽画派”。艺盲者,极易陷入抄写他人、重复自我的恶性循环,这是艺术的不幸,也是艺者的悲哀。依艺术演进论,探索气墨灵象,是艺术使命,更是志者担当。

次说忌混。“混”即混事儿,也有蒙混之意。君不见,从艺者中有多少“混事儿”君,以至于被称为阿混者。其中小混者,充其量也就是为谋生端个饭碗,大混者则危害大矣,之中往往是在学界、业界有了一定声望、谋到了一定位置,但早已江郎才尽,却又养尊处优、不思艺进,又不退“既得”,不愿“善终”,还常常招摇过市、每每陈言旧论,害己不说,更在害人,尤害艺术未来。君不悟,艺术史上,哪个大师是“混”来的?正由此,忌混者,谋艺术未来也,践艺术大美哉。

再说忌怨。“怨”即抱怨、埋怨,原意为“怨恨”,《说文解字》载:怨,恚也。成语“怨天尤人”或“怨声载道”均引此义。从艺者中“混”者多矣,“怨”者也甚。怨者失衡,也弭志,能出好作品?林风眠一生多磨难,乃至遭受政治与肉体迫害,可从不鸣怨,终成一代大师。高更亦然,只身孤岛,悲苦身心,却乐观处之,终拥巨匠之誉。事实上,当今创作环境至好,完全任艺者挥洒、驰骋,且尽可悠然、从容。而抱怨必致浮躁,浮躁又必然烦乱。如此,何以致心静?又何能入画境?

另说忌欲。“欲”即贪欲,是一种强烈负能量之欲望,与常言中利欲熏心、欲壑难填之“欲”相仿或近似。此贪欲之突出表现,是将艺术活动名利化、实用价值化,因而急功近利、竭泽而渔、粗制滥造。艺术是寂寞之道,也往往是清贫之道。艺术史上,有哪个大师是因贪欲而成功?又有多少人生前满足了虚名浮利,身后背负骂名?艺术创作是精神的舞蹈、灵魂的飞扬。贪欲之精神、铜臭之灵魂,何以能创造高品位的精神产品?端着空饭碗无法做文艺,举着“欲”头颅同样不能为创作。贪欲者可能获一时之名利,但因品之不洁,必行之不远,并终遭唾弃,必被抛弃。

后说忌伪。“伪”即虚假、不真实,本义为欺诈,如《说文解字》载:伪,诈也。文艺创作是非常艰苦的创造性劳动,来不得半点的虚假做作,容不得任何的偷工减料。先贤存言:“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无不说明,凡传世之作、千古名篇,都是笃定恒心、呕心沥血之结晶。当下艺伪者,突出表现为刻意运作、自我炒作、投机取巧、见利忘义、低俗媚俗等。艺伪者不可能拿出扛鼎之作、传世之作、不朽之作,也不可能成就自我、实现价值。

作者创作作品,作品对应受众。受众如何通过作品与作者“过招”?让自己成为“高手”,体现强有力之“反作用”?当下突出存在的物癖、媚俗、追风、固旧、盲从问题,尤当为忌。

一为忌物癖。“癖”指某种偏爱、嗜好,中医称之为病症。可见,物癖更甚于物欲。物癖是精神滋养与需求的隔离墙,更是生命自由、精神升华、灵魂逸仙的无窗屋。当今忌物癖是大挑战,却是升华精神之必须。先贤有“人生三层楼”之说,分别为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灵魂生活。聆听内心、更上层楼,史上名士大家多不胜数,诸如醉享“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又如融入科学与艺术之境的爱因斯坦,还如进入“三层境界”的李叔同。当更多受众戒除物癖、关照精神,对作者创作、对文艺环境,又岂止“更上层楼”!

二为忌媚俗。“媚俗”即低级、庸俗,特指对受众的过分迁就与迎合,是文艺创作中的一种不良现象,也是当代审美文化转型时期所产生的一种负现象,还是一种典型的伪审美现象。媚俗是作者问题,“落点”却在受众。拒媚俗,当仰望。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以及明清小说之所以成为文明史上的文化高地,先秦诸子百家、欧洲文艺复兴,之所以涌现出诸多文艺大师,很大程度上与当时受众,尤其是社会精英的推动密切相关。显而易见,若受众仅欣赏“阳春白雪”,作者就难作“下里巴人”。换言之,倘若受众热衷于照相“艺术”,那么作者就很难进入气墨灵象。正由此,忌媚俗,受众责任大焉。

三为忌追风。“追风”原本指追时尚、赶风潮,但涉艺术乱象,受众之“追风”,往往为炒作、造势者所利用,既为之背书,又成牺牲品。某君从制造天价的拍卖场上,拿回一只没人说得清真假小杯,转身大量复制,买者蜂拥;某千人一面的绘画君,拉起架势做年展,竟有人冒严寒、顶冽风、排长队,争先恐后竞购之,此为典型之“追风”。追风容易形成“围观”,而“围观”必助“追风”。仅以书画界为例,近年来,官衔、学衔、自我“炒”衔等均成追风对象,既破坏了文艺生态,也伤害了受众。事实上,艺术价值方为唯一之考量。忌追风,定力重要,提升艺术素养尤其重要。

四为忌固旧。“固旧”即拘泥于旧念而不思变。成语“墨守成规”“因循守旧”即引此义。固旧是鼎新的羁绊,也是立异的拒阻。鼎新是鉴赏锐眼光之新,立异是评判高标准之异。文艺创作有“净空”“存新”之说,前者是清空旧积淀,后者为矗立新象标。艺术鉴赏亦然。若不清除“红花绿叶”“应物象形”,何以立起“随心赋彩”“大象无形”。换言之,对于艺术审美旧观念,不仅要“归零”,更要“格式化”。其实,就艺术本质而言,当一种语言定型之后,也就意味着其形式意义早已结束,不管是吴道子、郭熙、徐悲鸿、李可染,还是达·芬奇、列賓、弗洛伊德、基弗,在各自造就了一座高山的同时,也就封住了进山的路。老路不是“路”,新路八方开。受众切忌为没有批评的文艺评论所左右。

五为忌盲从。“盲从”即喻没有主见,就是盲目跟随、不分是非地附和。于文艺鉴赏中,这是一种负能量,也是一种负现象,对文艺创作危害诸多。这也往往与文艺批评缺位相关。拒绝盲从,须有高眼。黄宾虹言,我死后50年方有人懂我画,是因为其生前真正高眼者仅傅雷;凡·高逝后百年才有凡·高热,是因为其生前仅有提奥懂其画。化盲从为“反作用”,带着高眼判优劣、定高下。如此,“混”者能混?“俗”者敢俗?“欲”者又何处为欲?

上已有述,作品、作者与受众,既是媒介、作用力、反作用力构成,又如“推挽”互动相合。如此正能量交互、循环,是为艺术之幸,也必推艺术之兴。作者“五忌”,滋精润灵、自审大美;受众“五忌”,聆心养慧、自在乐境。两者“五忌”方致作品“五忌”,载灵承象、自呈高格。正由此,润灵乐境者,“推挽”筑峰也。要说明的是,作者与受众是“泛”概念,也是“易”概念,相互转化,不分界限。既相对、也相合,既过招,又互携。相互作用,方有作用,相对推挽,方成推挽。没有作用力或反作用力不足,是作者的悲哀,也是受众的不幸。要改变之,具有特殊社会角色,掌握涉及艺术管理、创作、教育、传播等重要公权力者,尤其使命特殊,责任重大,岂能不察?同样要说明的是,作用、反作用,“推挽”互动,力量重要,方向、目标尤其重要。气墨灵象是艺术大美,也是艺术高峰。“力点”气墨灵象,方探至审美,“推挽”艺术大美,方至艺术未来。

七、审美境界决定创新艺术

谈文学、论艺术,说文艺创作,我们均难以回避当下面临的挑战。这些挑战,涉及多个层面,既来自创作主体,也来自创作环境,还来自创作呈现。

从创作主体上言,有多种表现,有的作家、艺术家,在市场的裹挟与驱动之下,放弃艺术理想,回避艺术担当,从纯艺术阵地上转身离场;有的浸淫于世俗化、庸俗化、低俗化与媚俗化创作,认同并迎合娱乐化之感官消费逻辑;有的闭门于个人书斋,拘囿于“闺房”趣味,热衷于象牙塔内冥思苦想、胡编乱造;也有的一味抄袭、仿制,以至拟象复制、“流水”作业;还有的搞“波普”、乐“艳俗”、玩“世俗”,津津乐道于叛逆、颠覆、“还原”“归真”等,进入所谓“无约束”“无底线”之创作;更有的投机取巧、沽名钓誉、胡涂乱抹、粗制滥造,甚至不择手段、见利忘义,而愚弄读者(受众),龌龊公视。

从创作环境上论,主要存在三个层面的影响:一则是声色犬马、炫富竞奢的诱惑,与孤灯伴清影、青丝熬白发,“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创作心态,形成天壤之别的强烈反差;二则是劣币驱逐良币、丑陋恶俗者大行其道的严重冲击,与“板凳坐得十年冷”“语不惊人死不休”“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艺术精神,存在很强杀伤力的严重误导;三则是个别投机取巧、疯狂敛财、不择手段且逍遥自在的严重负能量纷扰,与“文艺要塑人心,创作者首先要塑自己”“德不优者不能怀远,才不大者不能博见”的艺术理想,有着无法平衡、难以同日而语的巨大反作用。

从作品呈现上看,存在着诸多流弊与多种负面现象。比如:“有的调侃崇高、扭曲经典、颠覆历史,丑化人民群众和英雄人物;有的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以丑为美,过度渲染社会阴暗面;有的搜奇猎艳、一味媚俗、低级趣味,把作品当作追逐利益的‘摇钱树,当作感官刺激的‘摇头丸;有的胡编乱写、粗制滥造、牵强附会,制造了一些文化‘垃圾;有的追求奢华、过度包装、炫富摆阔,形式大于内容;还有的热衷于所谓‘为艺术而艺术,只写一己悲欢、杯水风波,脱离大众、脱离现实。”(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话所批评的文艺之弊)又比如,有的“拿来主义”,拷贝拼接、改头换面,将古今中外大师、名家作品数字化处理、商业化制作;还比如,有的“虚名”招摇、“光环”过市,作品版本花样尽出,题材内容却几近千篇一律、万人一面,污染视觉审美,祸害社会精神生活。

上述列举现象,自然引出如下问题:为什么一些优秀的纯文学作家,在市场的裹挟、诱惑、纷扰与驱动之下,会放弃艺术理想、回避艺术担当?为什么有的严肃作家、艺术家,在社会转型、多元思潮面前,宁愿转身离场,乐此不疲地浸淫于世俗化、庸俗化、低俗化,乃至于媚俗化创作,认同并迎合单纯感官性娱乐?为什么有的作家、艺术家,无视波澜壮阔的社会改革、丰富多彩的人民生活,却习惯并自恋式地仄于个人书斋,以所谓“为艺术而艺术”,唯写一己悲欢、杯水风波?为什么有的艺术家,丢弃对艺术精神最初的神圣与敬畏,无视艺术创作最基本的规则、要求?置身当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时代”,为什么没有产生引领性的伟大作品,也没有产生与时代相称的大作品,甚至同步于时代进程的优秀作品,也少之又少?

依科学与艺术关系论,显然,文艺与时代都是极其复杂的存在,都在一种大体系中运行,并相互作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介入时代,构建时代,进而引领时代,方为或最接近于文艺创作之理想状态。文艺与时代的相离、相悖的问题,放在更长远的历史语境与空间中,或许更清晰,也更具认知性特征。

“新时期”,可谓中国当代文艺的重大历史转折,文艺创作悄然勃兴,领时代风气之先。历经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新历史主义之后,在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文艺思潮影响下,又出现了先锋文学、魔幻文学。新旧世纪之交,更成为中国文学标志性转型时刻,在市场经济之手的变异与魔力下,通俗文学似不请自来,进而出现世俗文学、娱乐文学,以至低俗文学。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文学的审美理想开始被销蚀、被庸俗、被娱乐,文学的崇高精神,也难以避免地被取笑、被牺牲、被玷污。

文学如此,美术创作呢?应该说,近现代以来,中国美术一直在焦虑、反思、借鉴与自我改造中,艰难、犹豫且徘徊前行,履行着继承、借鉴、探索、创新之执着。几近与文学思潮的演进历程相同,新时期以来,出现了传统派、改良派、改造派、西化(画)派、结(融)合派、实验派等,构成这一时期中国美术之交响。在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及当代艺术冲击下,以及在“中国水墨穷途末路”论、“西方架上绘画死亡”论语境中,出现了观念艺术、影像艺术、综合材料、装置艺术、跨界艺术、多觉(视觉、触觉、嗅觉等多种感觉并重)艺术、实验艺术,也令此语境下的中国美术,既建构,又重构;既多种样式,又难所适从,形成一道熙攘纷繁、诸象共生的奇异景观。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伴随市场经济潮涌,和着中国艺术品快步迈入市场化之脚步,“波普”(恶搞、丑化红色经典,涂鸦政治意涵符号,颠覆核心价值观念)艺术、“艳俗”(低俗、香艳)艺术、“拟象”(拷贝、复制)艺术、“浅薄”艺术等,大行其道,且无所不求其极。凡此种种,无可避免地侵害艺术生态,异化艺术观念,掣肘艺术创作,混乱艺术环境。

就创作思想、理念而言,21世纪以来出现的上述问题或现象,有以低俗、娱乐为主要趣味的“傻乐主义”为“依据”;有以塑造底层小人物、书写苦难为旨归、缺乏人文关怀的“底层叙事”“零度叙事”为“引领”;有以个人记忆、历史虚无的“伪现实主义”与“伪新历史主义”为“指导”,以及有自诩或被冠以“垃圾诗派”“下半身写作”“先锋”“新潮”“幻觉现实主义”“新写实绘画”“新表现绘画”“中国当代艺术”“拟象绘画”为“立论”。仔细观察与分析这“观念”、那“主义”,均与自然主义观念更接近,遵循这种观念的创作,其思想深度与批判精神几近虚空,审美与艺术境界也基本处于最低层级。

检视21世纪以来,被解构、被异化,甚至出現“迷失”的文艺,市场之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艺术家的浮躁情绪与趋同状态,又加剧了文艺的这种“迷失”,以此负能量循环与反向影响,使之被多少颠覆了的文学精神、艺术理想,时至今日仍在被热切地呼唤、期盼,并处在异常艰难的修复、培塑中。当然,市场的裹挟与驱动,仅属文艺创作之“乱象”的外部诱因,艺术家的心性浮躁,才为文艺“迷失”的根本原因所在,而究其核心要害,是作家、艺术家的低层级的审美境界。依审美与艺术境界论,作品的艺术境界越高,作品就越优秀,也越可能成就伟大作品。作品的艺术境界,取决于作家、艺术家的审美境界,艺术家的审美境界层级越高,所创作品的艺术境界就越高,反之,就越低。

何为境界?何为审美境界?审美境界与艺术境界,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按文字学论,“境界”原为地域空间之意,意指具有一定幅员、一定边界的空间范围。后经人文发展、演化与引申,进入哲学、文艺学与美学领域,被用以说明人的某种精神层次、心灵状态、人生品格与审美层级。释学语:“了知境界,如幻如梦。”哲学家冯友兰说:“哲学的任务,是提高人的精神境界。”可以把不同的人生境界,划分为四个等级: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美学家张世英言:“人生有四种境界:欲求境界、求知境界、道德境界、审美境界。审美为最高境界。”

按冯友兰见论,自然境界,是指某人“只是顺着他的本能或其社会的风俗习惯”“做他所做的事,然而并无觉解,或不甚觉解”,这是一种最低层次的自然生物意义上的生存境界;功利境界,是指某人所做之事虽后果有利于他人,而“其动机则是利己的”,是“有功利意义的”,这种境界虽已超越了自然境界,但仍囿于个体功利之狭隘;道德境界,是指某人作为“社会的一员”“为社会的利益做各种事”具“有道德意义”,这种境界超越了自然境界,也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功利境界,但道德追求仍具功利性,尚处社会批判之层面,仍以好坏、是非、曲直论社会;天地境界,是指某人意识到自己“不仅是社会的一员,同时还是宇宙的一员”,自觉“为宇宙的利益而做各种事”,这种境界不仅超越了本能、感性的自然视野,也超越了个体宣泄、社会批判的功利视野,还超越了关注社会人文与人类良知的道德视野,进而以天地一员的博大情怀,感悟万类霜天竞自由,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构成人生的最高境界。由此,人生境界与审美境界具有重叠与契合意义,审美境界即为人生的最高境界。

反观古今中外文艺作品,蕴含其中的精神空间,所能抵达的精神层级,皆与作家、艺术家的人生境界、体悟能力与审美境界密切相关。如此,作品的艺术境界,无不是作家、艺术家倾注、凝结于作品中的精神体悟与人生沉思,无不体现、蕴涵其审美感悟。在此意义上,艺术境界体现审美境界,审美境界蕴涵艺术境界。也由此,艺术境界之层级,就有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之别。依杨守森艺术境界见论,自然境界的作品,关注的是自然生存意义上的生活境界,所注重的往往是纯客观场域中的事物或生存现象的描摹,抑或是作者本能经验的呈现,基本停留在感性认识阶段;功利境界的作品,往往以抒发个人孤愤与怨恨、批判社会黑暗与不公为“着眼”,所关注的往往是社会生活中是非、好坏的简单化二元对立,开始进入知性思维层面,其开拓的精神空间尚显浅显与不足;道德境界的作品,以批判道德颓废、沉沦,呼唤道德良知为“己任”,但因囿入知性思维,无法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天地境界的作品,以体悟天人合一,反思与拷问人类自我灵魂、交融“天地人神”为精神视野,是超越感性思维、知性思维,进入理性思维的精神体验与了悟,是一种超人、超自然的宇宙精神视野。

由艺术境界论,回过头来,再观当下文艺创作存在的诸多乱象,即洞若观火。从总体上说,这些作品基本处于自然境界与功利境界之间,绝大部分仅在描摹自然生存状态的最低层级,少有进入功利境界者,更遑论有进入更高境界层次者。这也正契合了前述所论:作品的问题,究其根本是作家、艺术家审美的问题。关注作家、艺术家的审美问题,重在如何提升其作为创作主体的审美境界。有道是,“创新是文艺的生命”。强盛文艺的生命力,要依靠创新,艺术家审美境界的提升,或尤其需要创新。

如何创新?又从哪里创新?显然,艺术创新的目的,在于呈现创新艺术。什么是创新艺术?或者说,创新艺术具有什么样的特征、标志?我们先读习近平总书记经典论述,“要把创新精神贯穿文艺创作全过程,大胆探索,锐意进取,在提高原创力上下功夫,在拓展题材、内容、形式、手法上下功夫,推动观念和手段相结合、内容和形式相融合、各种艺术要素和技术要素相辉映,让作品更加精彩纷呈、引人入胜。要把提高作品的精神高度、文化内涵、艺术价值作为追求,让目光再广大一些、再深远一些,向着人类最先进的方面注目,向着人类精神世界的最深处探寻,同时直面当下中国人民的生存现实,创造出丰富多样的中国故事、中国形象、中国旋律,为世界贡献特殊的声响和色彩、展现特殊的诗情和意境。”概括说,创新艺术之创新,贯穿于艺术创作全过程,涵盖于艺术与技术全要素。具体谈,创新艺术之创新,既包括题材、内容之创新,也包括形式、手法之创新,尤其包括观念、思想之创新,这是创新的高地,也是创新的核心与根本,始终居于其他要素之统摄、引领地位。因为,与包括形式、题材、技艺、手法等艺术实践相比,思想、理念永远是“统帅”、是“灵魂”,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那么,作家、艺术家需要怎样的思想、理念,才能完成这种至高的创新?

毫无疑问,继承方可创新。在学习、吸纳古今中外经典文论成果,并认真思考、回答上述种种流弊与乱象的基础上,余尝试提出“气墨灵象”新命题、新概念,并在此基础上尝试构建“气墨灵象”艺术论新理论、新体系,谨慎解读与回答当下文艺领域呈现的新情况,也尝试探讨文艺创作新语言、新形式、新境界。“气墨灵象”艺术论,作为艺术新理念,由诸多新命题、新观点、新论断所构成,并综合集成、融合一体。从审美境界上谈,就是艺术未来、超验境界;从媒介、载体及其语言工具上论,就是“如气化墨”;从艺术形式上说,就是“灵象”呈现;从艺术境界上观,就是“灵象”审美;从艺术规律上探,就是“艺法灵象”;从艺术、艺术史与艺术家、受众关系上言,就是“‘气墨灵象者,‘高学大德也”“润灵乐境”者方可“推挽”筑峰,形成既有传统延伸,并蕴中西交融,又涵当今探索,尤探未来引领的全新艺术体系。

不言而喻,“气墨灵象”是一种全新、极致的“象”思维。从文艺创作发展演变看,“象”思维经历了物象、形象、易象、兴象、情象、意象、心象等,与此相对應的,艺术语言经历了具象、意象、抽象,或者自然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等过程。艺术审美及其艺术境界,要进入“灵象”之境,是艺术理想之必然,也是人类精神(要进入至高层级)之所需。显然,“气墨灵象”是艺术崭新之“象”,也是艺术至美之“象”,因而,也必然是艺术创新之“象”,同时也是艺术引领之“象”。依艺术审美论,“气墨灵象”是多层次天人合一、诸灵性契合、多境界融合之象,不仅悲悯天地、放歌灵性,而且体悟宇宙之美,艺探终极立象。应该说这是致天地、跨时空的艺术理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气墨灵象之境界,是为超验境界。呈现这种境界的作品,自然涌动悲天地之大爱,悯灵性之情怀,跨时空之精神。

非常可喜,又特别值得期待的是,随着《白鹿原》《历史的天空》《突出重围》等一些优秀作品的出版、再版、影视改编并热播,以及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作品的隆重推出,具有艺术理想追求、又具时代精神意义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作品,正被热烈、热切与热情所呼唤,也呈现难得的回归之趋势。

应该看到,如今,民族伟大复兴波澜壮阔,强军兴军实践史无前例。这无疑是出好作品、出大作品的伟大时代,对作家、艺术家而言,此为可遇而不可求的正大“物象”样本,并且,这个正大“物象”日新月异,大化致殊。我们的作家、艺术家,只要站立于俯览现实、灵化视象的理想视角,创新艺术思想与创作观念,自然会驱除浮躁、走出书斋,摈弃自然主义,告别功利境界,以更高层级的审美境界,观照当下、举目远方,心感高致,就会创作出承载理想、不负时代的好作品、大作品,为构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时代文艺高峰,添砖加瓦、纵情高歌。

八、超越之美是“气墨灵象”

新时代、新的历史方位、美好生活、伟大梦想、伟大复兴、文化自信、中国精神、美丽中国、人类命运共同体、世界文明多样性……一组写进党的十九大报告的关键词汇,以崭新语言文字的排列与组合,籍高远思想境界的寓意與构成,观宏大之物象,瞻正大之气象,立壮美之意象,呈审美之观象,既表达文明和谐世界,又展示精神价值世界,尤其呈现审美理想世界。

显然,和谐文明、精神价值、审美理想、艺术创作,皆与美的认知、美的引领、美的创造,相携同行,不可或缺。又与艺术审美、艺术表达、艺术呈现,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换言之,在举步未来与远方的征程中,美学与艺术不仅不能缺席、不可替代,而且作为特别重要方面,尤需发展与建构。

论美、说艺术,不能不谈美学。谈美学,当追溯美学滥觞。美学起始,源自一个哲学追问,令“美”如智慧的圣火,豁然点亮人类精神世界,始终引领人们探索、思考与追寻,这就是著名的“柏拉图之问”。在《大希庇阿斯篇》中,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向希庇阿斯发问:美的东西之所以美,是否由于美?得到肯定回答后,又问:美是一个真实的东西?再获肯定后,追问:那么,请告诉我什么是美?被希庇阿斯反问后,更加重语气强调:不,是问美是什么?

这就是“柏拉图之问”的基本内容:美是真实存在,美与美的事物不同,美的事物源自美,然而,美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才是“美本身”?如此,柏拉图区别了“美”和“美的东西”,也就是“现象”与“本体”。换言之,美为本体,是真实的存在;美的东西,以美为原因;“美本体”并不属于现实世界,只是为现实世界中美的东西,提供坚实的基础与解读。也如此,柏拉图完成了“美本身”作为哲学概念的创立,成为美学的元问题,也为“美学”问世创造了无法拒绝的理由。

如何认识这个美本身?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做了如下规定:“这种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它不是在此点美,在另一点丑;在此时美,在另一时不美;在此方面美,在另一方面丑;它也不是随人而异,对某些人美,对另一些人就丑。还不仅如此,这种美并不是表现为某一个面孔,某一双手,或是身体的某一其他部分;它也不是存在于某一篇文章,某一种学问,或是任何某一种个别物体,例如动物、大地或天空之类;它只是永恒地自存自在,以形式的整一永与它自身同一;一切美的事物都以它为源泉,有了它那一切才成为其美,但是那些美的事物时而生,时而灭,而它却毫不因之有所增,有所减。”在该文的最后又特别强调:“美是难的。”非常遗憾又别有意味的是,柏拉图提出了“美”的问题,又对之进行了“规定”,还作出“美是难的”结语,却就是没有给出答案,是考验后人智慧?还是留给来者难题?

事实是,两千四百多年来,难以计数的思想家、美学家、批评家,纷纷加入思考、解读与回答“美本身”问题的行列,但一直没有公认的答案,致使关于该问题的追问与思考,又一直没有停息,这也让西方美学史几近成为追问美是什么的历史,又使西方艺术史几近成为追寻美的历史。显然,“美”问题是一种存在,一种真实的存在,人们始终思考与解答“美”本身,是最好说明,也是重要见证。

那么,针对美本身,一代又一代的思想家、美学家们,给出了怎样的答案?对艺术审美与艺术创作,又具有怎样的意义?依美学史观,这些思考、探研的成果与精华,集中体现在历代思想家、艺术批评家的著述中,构成美学史上一道奇特的“美”风景。亚里士多德认为:美是理念、形式;巴尔塔萨认为:美是超自然的美感;贺拉斯认为:美是适宜;圣·奥古斯丁认为:美是上帝无上的荣耀与光辉;休谟认为:美是快感;狄德罗认为:美在关系;康德认为:美在自由;鲍姆嘉通认为:美在感性认知的不断完善;黑格尔认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叔本华认为:美是意志的直观显现;尼采认为:美是生命力的自我肯定,是强烈欲求之所系;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美是生活;海德格尔认为:美在语言;克罗齐认为:美是人的直觉综合;贝尔认为:美是有意味的形式;王国维认为:美在境界;吕荧、高尔泰认为:美在主观;蔡仪认为:美在客观;朱光潜认为:美在主客观的统一;李泽厚认为:美在客观性与社会性的统一。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些观点,按美学演变发展阶段,可概括为六大体系或六种形态,即本体论美学、神学美学、文艺学美学、认识论美学、语言论美学、文化论美学。简言之,就是:美在本体、美在上帝、美在文艺、美在认知、美在语言、美在文化。这些体系或结论,或因唯心论、形而上学,或因所答(美的、美感、审美)非所问(美),或因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均非“美本身”问题答案,也自然无法成为共识。然而,也正是这些多层面、多角度、多时空的探研与解读,让“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善,也越来越接近于“完美”。

说美学演变,意在解读艺术现象与艺术演变。观艺术史论,有多少美的认知,就有多少关于美的艺术表达,就有多少艺术审美形式。依“美”的追问史,西方艺术史几近是“美”的追寻史,中国美学在构建现代美学形态中,也有一批思想家、美学家加入“追问‘美”的行列,中国艺术进入现代以来,自然就有了与西方艺术相向的“美”的追寻史。在这种追寻“美”的过程中,西方艺术出现了古典美术、宗教艺术、文艺复兴艺术、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中国艺术出现了中西结合艺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包括“先锋派”文艺。

而检视艺术史,不难发现,一定的美学思想、艺术理念,总是引领、培育一定的艺术审美与艺术形式;而一定的艺术形式,又总是诞生并皈依于一定的美学思想、艺术理念。并且,美学思想灵明、艺术理念创新,艺术就进步,就发展,以至走向辉煌。反之,则走向反面,呈现负审美,出现负能量,甚至给人类艺术文明带来压抑、桎梏乃至倒退。哲学孕育美学,美学属于哲学分支,是艺术的哲学。美作为美学之“魂”,是艺术的对象,创造美是艺术的最高价值。如此,艺术与哲学,美学与艺术,哲学与美学,有着天然的联系,往往交织甚至重叠一起。

中国古代没有学科形态的美学,但有独有的哲学、独特的美学概念和价值体系。中国古代哲学的独有性,在于“一分为三”“三生万物”。前者指宇宙万物皆由“阴、阳、中和”三种形态构成,强调守住中庸、摒弃两极;后者指“中和”这种第三形态产生、孕育万物,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国古代独特的美学概念和价值体系,源自中国古代独有的哲学、文化,体现在“气化流行、阴阳相成、虚实相生”的“宇宙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观”“‘满天星斗,多元一体”的“天下观”“美学理论、美学思想、审美文化”的“统一观”“继承、发展、丰富”的“演进观”等,成为中国古典美学的根本特征与独有魅力。

中国文字源自物象,是形、音、义的统一,具有感目、悦耳、会心之“三美”。中国文化是“象”思维形态,犹如血液与基因一样,浸润、滋养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与灵魂。美学、艺术、审美尤需“象”思维,又是典型的“象”思维。中华文明作为世界四大古文明中,唯一没有中断、泯灭而延续至今的文明形态,原因诸多,但艺术所承载的“象”思维,尤有特殊意义。

在中国文艺史上,唐代文学进入历史最高峰,诗坛上出现了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一批伟大诗人,创造了唐代诗歌的最高辉煌;文坛上出了韩愈、柳宗元等散文大家,开启了以唐宋八大家为主要代表的中国散文大繁荣时代。唐代被称文学高峰,不仅是因为产生了这些鼎立丰碑、镌刻史册的伟大作家,令来者难以超越,尤其是这些各有专精独诣的大家,分别留下了诸多经典作品,至今仍广为传诵,历久弥新。何以至此呢?灵明的美学思想、至美的艺术理念,当为不可或缺,而唐代文人“幽居观天运”的时代情怀、“天然壮丽”的审美理想、“心胸澄明”的清静观照,正是突出体现。

陈寅恪曾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中国两宋320年中,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绘画、书法、瓷艺、音乐等领域皆矗丰碑,不仅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是座顶峰,在世界古代史上亦占领先地位。兹又为何由呢?宋代美学功绩大焉。如同宋代文化的“造极”地位一样,宋代美学亦立高峰,这个高峰凭借先秦美学、道家美学、诗经美学、屈骚美学、两汉经学美学、魏晋玄学美学、隋唐禅宗美学,既承续、改造,又锐意创新,形成自我的审美理想、审美形态、审美语言与审美精神,宋人几近用墨绘画、单色釉烧瓷,追求与呈现了绝对单纯、极致的简约之美。

美学思想决定艺术成就,世界文艺史亦演同样逻辑。最为典型的是欧洲文艺复兴,此时期的美学思想是崇尚自然美与人之美。薄伽丘、达·芬奇均认为:美在文艺,文艺反映现实生活。所以,出现了诸多彪炳艺术史册的艺术大师,创造了诸多无与伦比的伟大作品。俄罗斯与法国19世纪的文学高峰,也突出地呈现出因美学思想、艺术理念,所产生的特殊引领与推动作用。古今中外,艺术文明演进中之停滞、非正常负向转向抑或倒退,甚至遭到灾难性破坏、损毁,也往往由哲学、美学思想与艺术审美问题所致,或者成为特别诱因。中国近代艺术尤其是明清绘画的严重程式化,20世纪末、21世纪初以来出现的文艺乱象,毫无疑问是美学思想的保守,师古、拟古乃至圣古,崇拜“先锋”与极致自我所致。长达千年的中世纪宗教艺术,也是美学以神为至美、拜神权、抑人性、灭人欲等密切相联系。第一次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亿万生灵涂炭,物质与精神文明受严重打击,也与尼采哲学、美学思想被第三帝国利用,受到希特勒等战争狂人尊崇,成为其思想、行为“依据”“引领”与“影响”相关,至今仍为中外学界所热议、学者所论争、学术所关注,也将成为永恒性话题,令世人永久反思与铭记。

美学研究美、引领美,艺术实践表达美、创造美。显然,美学思想、艺术理念既决定美学研究,又引领艺术创作,一定意义上,后者尤其具有价值意义。尽管,美学研究相对滞后于美学现象、艺术实践,但作为思想、理念、意识形态,又往往超越现象、超越实践,其结论、观点既来自美学与艺术现象,又反过来引航与左右艺术审美、创作实践,既管根本,又管长远。

重提“柏拉图之问”,再论“美本身”,“轴心时代”是个绕不开的话题。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载论,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期,当时古代希腊、古代中国、古代印度等文明都产生了伟大的思想家,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文化传统,并一直影响著人类生活。在这些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中,有中国的老子、孔子、孟子、墨子、庄子等,有印度的乔达摩·悉达多、创立婆罗门教经典《奥义书》及耆那教的众多哲学先贤等,有小亚细亚和希腊的荷马、赫西俄德、泰勒斯、修昔底德、苏格拉底、德谟克里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阿基米德等,他们以非凡的智慧,分别创立了重要的哲学学派,提出了重要的思想体系,并由此形成世界三大古典文化中心,引发了非同寻常的文化事件,而成为非凡的文化人物。需要深思的是,这些人类先哲,分处不同区域,却“不约而同”而又“各有侧重”地给出了人类亟须的伟大智慧。雅斯贝尔斯认为:这个时代(轴心时代)新东西比比皆是,人们非常相似地开始意识到在整体中的存在,自我以及自身的极限,感觉到了世界的恐怖以及自己对此的无能为力。理性和道德的觉醒是该时代的显著标志,一方面是对世界的解释,另一方面是对自身存在和行为的规范,人类开始试图以自己理解的方式,来认识世界和自己。

無疑,“美本身”问题,就是轴心时代所面临的问题之一,“什么是美”的追问及“规定”,既是以“美”对世界的理解,也是由“美”对自我的认知。20世纪初,随着王国维首次翻译并使用了“美学”“美感”“审美”“美育”“优美”“壮美”等西方现代美学基本词汇,“美本身”问题始入中国。包括梁启超、蔡元培、宗白华、朱光潜等在内的中国学者,最初仅仅是翻译、介绍西方美学,并在较长时间内试图回答“美本身”,几次美学大讨论并形成的四个学派(客观派、主观派、主客观统一派、社会实践派),是为明证。

人类先哲曾感叹,我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如今,人类面临同“轴心时代”相类似,且更广泛、更深远也更激荡的挑战,突出地体现在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文化多样化,并且,挑战层出不穷、风险日益增多。在这种大变革、大调整、大动荡的挑战下,美学、艺术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杂之态、纷乱之象。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美学怎么了,艺术怎么办?自20世纪80年代,中国学者开始思考、构建具有本土意义的现代形态美学,提出“生命与生命美学”“超越‘生命美学”等美学思考。事实上,中国古典美学的显著特征,就是生命与超越生命的美学,这从儒、道、释的哲学中,尤其从庄子《逍遥游》《齐物论》里,均有酣畅淋漓地表达、展示与呈现。今日之超越,不仅是对西方诸美学的超越,也是对本土美学的重新认知,进而实现摒弃与超越。

显然,生命是一种存在,这种存在既是生物存在,也是社会存在,还是精神存在,这种存在既是统一体,也是同质体,体现并保证了生命的持续存在、代际延续与永恒演进。古今如此,中外同样。然而,不同的是,生命的社会性、精神性,而这种社会性、精神性正是生命的时代性。如此,超越生命,就是超越生命的生物性、社会性、精神性,进入生命的时代社会性与精神性,并在精神性的时空里,进入灵性的境界。这个境界是纯粹的、本真的、大美的,是真、善、美、爱的统一,也是真、善、美、爱的世界。

也如此,美在超越,美是超越生命的灵性境界,美是灵性境界中,生命之精神自由与价值意义的追求与实现。美学研究美,艺术展现美、创造美。如何表达超越生命的灵性境界,如何以艺术语言创造灵性境界,这种形式语言又是怎样的艺术形态?不言而喻,超越生命之美,需要超越艺术形式,而超越艺术形式者,气墨灵象也!

气墨灵象,承载优秀美学思想、艺术传统;创新美学形态、艺术理念;演进美学境界、艺术未来,引领艺术创作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何谓气墨灵象?概言之,既为“墨载象”论,亦为“象承墨”观,且“墨象一体、象墨合一”。展言论,气墨,从线墨、意墨、泼墨、朴墨等“笔墨”之审美境界走来,是笔墨语言的最高境界;灵象,历经物象、形象、易象、兴象、情象、意象、心象等“艺象”之艺术象境,是立象形式的极致形态;气墨、灵象形质一体、不可分割,且巅峰相合、境象相契。与墨、象形态演变发展相对应,文艺之形式语言经历了具象、意象、抽象,或者自然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等过程。美学演进、艺术审美进入气墨灵象之境,是美学与艺术理想之必然,更是人类精神情怀进入灵性层级之所需。

前述曾论,“灵象”是象的远方,“气墨”是笔墨的未来,“气墨灵象”互为形式内容,“艺法灵象”揭示艺术本质规律。“气墨灵象”艺术论,承载哲学与美学新思想、艺术创作与审美新理念。从审美境界看,是艺术远方、超验境界;从形式语言论,是气墨之墨、灵象之象;从创作呈现谈,是高学大德、推挽攀援;从艺术未来言,是智慧领悟、造化之缘。由此,气墨灵象是典型、极致的象思维,也属主客观、客主观的理式与心性思维,是哲学、美学的,也是艺术、文化的;是思想、理念、体系,也是形态、情境、存在;是心性之自由、审美之境界,也是创作之途径、艺术之物化。感悟气墨灵象,需要智慧之高学、善美之大德,须经开智之灵慧、禅思之了悟等艰难过程。呈现气墨灵象,要有颠覆性思维、创造性技艺,尤需精神之升华、灵性之自在。而感悟与呈现,是为美学未来之建构,亦为艺术远方之眺瞻。

(作者单位:解放军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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