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冥冥注定,还是人定胜天:李安的“江湖”意境

2020-12-23 04:46任梦慈
声屏世界 2020年12期
关键词:卧虎藏龙武侠江湖

任梦慈

摘要:《卧虎藏龙》(2000)是李安执导的一部武侠电影,该片作为李安迄今唯一的一部武侠类型电影,是中国武侠电影史上一座丰碑。李安在《卧虎藏龙》中构建了一个融情于物的江湖意境,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通过不同视角去挖掘人心、人性,李安释放了某种压抑,探讨了“天”与“人”的某种平衡。这对传统武侠电影来说是一次新鲜血液的注入,更留给了观众一个开放式的思考,值得一再被讨论。

关键词:卧虎藏龙 武侠 江湖

《卧虎藏龙》(2000)是李安执导的一部武侠电影,取材于作家王度庐于20世纪40年代发表的同名小说。作为在世界范围内最具影响力的华语电影之一,该片迄今为止保持了最出色的海外票房成绩。影片因其打破传统的叙事、场景、人物、动作和原创音乐而备受赞誉,荣获了四十余个国际奖项和不计其数的提名,包括“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美国电影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 “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外语片奖 ”“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人民选择奖”四个奖项以及四个英国学院奖、两个金球奖和六项金马奖。

《卧虎藏龙》是李安至今执导过的唯一一部武侠电影,也是中国武侠电影史承上启下的一部电影。李安曾说过:“对武侠片这个片型……我爱它,因为它是我们中国压抑社会的一种幻想。”《卧虎藏龙》对传统武侠电影来说是一次新鲜血液的注入,更重要的是它为武侠类型在千禧年提供了一种意象。

打破传统的“冥冥注定”

武侠片的中国特有性,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就如同日本的武士道电影一样。关于“江湖”英雄好汉的传说可以追溯至《庄子》《史记》等文学历史著作,唐传奇、宋叙事、明清戏剧等,也都为武侠类型提供了丰富多彩的素材。

20世纪20年代末,从明星电影公司根据同时代小说《江湖奇侠传》拍摄的一部名为《火烧红莲寺》的电影开始,武侠电影引发了其第一次创作和市场高潮。20世纪60年代后,张彻、胡金铨、徐克等作者化作品,引导武侠题材发展到了一个更高的美学层次,武打镜头、场景设置和剪辑方面皆有所突破。武术指导的出现,使武侠片的武打动作更加专业;配合后期的剪辑、特效,武侠片更具视觉观感。

细数武侠电影的发展历程,虽然其表现形式、拍摄手法不断推陈出新,叙事表达却似乎在任何时期都较为传统,善恶对立、爱憎分明以及锄暴安良、维护正义一直是武侠片的基础。台湾电影学者卢非易认为,武侠题材创造了“江湖的乌托邦”,“侠”作为这种乌托邦式的向往、追求和理想,自然被委以拯救“世界”的重任。在传统武侠故事中,主角通常在小时候会遭遇双亲遇害的悲剧, “冥冥注定”被一高人搭救,带其归隐山林,习得一身武艺;待主角长大成人,便会下山复仇。在此过程中,又会“冥冥之中”伸张正义,不是救人(多为女性,后与其产生情感纠葛)就是救己,进而练就绝世武功;最后,主角不仅复仇成功,也成为江湖上的一代大侠 。传统武侠故事中的“侠客”主要为男性,女性的存在要么等待“侠客”的拯救,要么扮演负面角色来诱惑“侠客”。女性角色在传统武侠故事中不免被边缘化,甚至在武侠电影中无法看到她们的存在。

《卧虎藏龙》打破了武侠题材中女性总是“冥冥注定”被物化、被丑化或被边缘化的传统。影片一开始,李安便确立了影片的女性视角。英国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在其著作《视觉享受和电影叙事》一文中指出,男性视角将他们的幻想和臆想(fantasies and obsessions)强加于女性形象上,使得女性成为某种载体(bearer of meaning),男性则是拥有者(maker of meaning)。《卧虎藏龙》中,玉娇龙(章子怡饰)作为女主角掌控情节的发展,这挑战了穆尔维所指的“拥有者”控制的立场。通过盗剑、逃婚、跳崖,玉娇龙表现出作为女性、作为个体的自我觉醒,也刺激了其余几位主要角色,激起了他们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人性欲望。李慕白(周润发饰)透过她,看到了曾经年轻无畏的自己;俞秀莲(杨紫琼饰)钦佩她追求人之所欲所求的勇气;罗小虎(张震饰)则与她体验了不合常理却自由自在的爱恋。

《卧虎藏龙》的开场也没有遵循中国武侠电影以激烈的打斗为经典序幕的传统;相反,影片开篇为两位女主角玉娇龙与俞秀莲的一段“心灵对话”,直到十分钟之后才出现追逐、武打的场面。《卧虎藏龙》主人公玉娇龙是九门提督玉大人家的千金小姐,父亲为她安排好了一桩婚事,但她非常想过行走江湖的生活,所以从小就秘密习武;而俞秀莲作为“人在江湖”的一名女侠,却渴望能与丈夫过普通人的生活,正如玉娇龙将拥有的生活。影片开篇玉娇龙与俞秀莲的第一次见面,玉娇龙就询问俞秀莲,是否“江湖”就像书中所描述的那般惊险刺激、无拘无束,“到处都能去,遇上不服气的就打”。俞秀莲则回答,江湖讲究的是信义,说到做到,否则“就玩儿不长了”。然而,这位想要打破既定命运的大小姐根本听不进去,她偷走李慕白的青冥剑后逃跑,在江湖上制造混乱,与人大打出手,无视“江湖规矩”。当然,她打破“冥冥注定”的种种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最终的结局。

是否“人定胜天”

玉娇龙名字中的“龙”与罗小虎名字中的“虎”,在呼应电影名字的同时,也反映了人物的性格。正如影片中一句台词,“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何尝不是。刀剑里藏凶,人情何尝不是”。“虎”和“龙”代表了人类对自由、爱和身份认同的本性欲望。《卧虎藏龙》中,玉娇龙作为出身名门望族的女儿,为了冲破命运的安排、追求个人自由,玉娇龙出走荒漠、独自冒险,没有丝毫畏惧,还与匪首罗小虎发生了爱恨纠葛。回到京城后,玉娇龙女扮男装,逃离家乡,浪迹江湖。俞秀莲代表的儒家传统下的女性形象,并没有在家中相夫教子,而是经营着一家镖局,怀着一身出色的武艺。已是大侠的李慕白,退隐江湖的选择也是试图打破“冥冥注定”。就像李慕白在影片中所描述的,在闭关期间虽进入到一个充满光明的寂静之地,时间、空间不复存在,但他并没有感受到毕生修炼、得道应有的喜悦,相反被无尽的悲伤包围着。李慕白知道,怀着对俞秀莲的依恋,使他无法放下,无法静心,无法得道;俞秀莲是他拜把兄弟的遗孀,拜把兄弟为救他而死,他们似乎注定不能在一起,也始终不能冲破他们所坚守的江湖道义下各自对于兄弟的情义和对丈夫的忠贞。直到最后一口气,李慕白才最终坦白他一直深爱着秀莲,浪费了一生。这几乎否定了他在德艺方面取得的所有成就和一生遵循的江湖侠义,却也是对于各自内心的一種释放。

不同于李慕白和俞秀莲之间“冥冥注定”的压抑,玉娇龙与罗小虎试图突破命运,不顾“被注定”的安排,自己掌握爱的原始欲望。他们在荒芜的沙漠中相遇,远离尘世的喧嚣,自在地相恋相爱。当玉娇龙不得不返回京城成婚时,罗小虎不惜破坏她的婚礼。讽刺的是,回到现实世界,他们的爱情也因身份的差异而“冥冥之中”无法被接受。影片的四位主要人物,一方面,他们通过打破既定的命运和规则来实现人性的渴望,然而这种自由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另一方面,他们在接受命定的约束下,确实获得了一些相应的成功,但一味的压抑也导致了某些终生的遗憾。既无法通过冲破命运的枷锁实现真正的自我,也无法顺应天意得到人心的平静,到底如何才能实现自然欲望、身份角色、人际关系和社会责任等的平衡,这也是李安留给观众的一个开放式的思考。就像电影的结尾一样,玉娇龙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漂浮在“天”与“地”“人”与“心”的迷雾中。

结语

李安的《卧虎藏龙》不注重传统武侠电影强调的“英雄主义”,更为关注在“江湖”中找到一种微妙而深刻的人文关怀。“武侠”由两个字组成,也有着两层含义。“武”,顾名思义,指武功、武术;“侠”则是一种精神。“侠”这种精神既可以是“行侠仗义”“舍己为人”的大无畏,也可以是“仗剑天涯”的潇洒、“侠骨柔情”的人心;不像是冰冷的兵器或制敌的招式,它体现的是人的心与性。影片中的武打场景,不仅是观赏的快感,更承载了每个人物的内在情感,体现的是他们的压抑、自我追求、欲望和爱。玉娇龙的功夫多是犀利、无章法的,凸显了她的性格特征;俞秀莲则是稳重、宽容,在打斗时总留一手;李慕白作为一代大侠,无论何时都保持沉着冷静,符合这个人物的心境;罗小虎作为来自沙漠的贼匪,出手肆无忌惮。李慕白、俞秀莲打,更多是为了遵循;玉嬌龙、罗小虎打,更多是为了反抗。在竹海之上的“飞檐走壁”,更像是压抑情绪的宣泄。

作为影片重要的道具、线索和象征,青冥剑的英文翻译“Destiny(命运)”直接点明了它的意义所在;用银灰色的箭头指向每个人的命运,推动故事的发展。“青冥剑”象征着在传统男权社会中的权力地位、人性的欲望和压抑;随着情节的展开,所有的设定被试图刺穿、打破,挑战“冥冥注定”,所以这把剑又代表了抗争的勇气、女性的觉醒、自我的认同、对自由和爱等的本能追求。同样,它也是人身处“江湖”之中种种不得已的“注定”,以及它所象征的伦理道德的社会量尺下,人试图平衡的内心渴望和为存在的奋斗。(作者单位:西安欧亚学院)

参考文献:

[1]张靓蓓.十年一觉电影梦[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302.

[2]卢非易.台湾电影: 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M].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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