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疼痛是正确的（组诗）

姚辉，1965年生，贵州仁怀人。出版诗集《苍茫的诺言》《我与哪个时代靠得更近》（中英对照），散文诗集《在高原上》，小说集《走过无边的雨》等10余种。部分作品被译成多种外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唢呐之影

红衣女选择了微紫的山色——

太阳照耀唢呐：悲恸过的鸟

不敢说出铜质的期盼

红衣女从衣襟上  抖落

正午辽阔的风声……

一支唢呐  渐渐生锈

一支唢呐  长出稻谷多刃的光芒

红衣女将身影挂在岩壁上

她曾让唢呐沉默  天穹上的鸟

盘旋  它們为谁守候过

唢呐古老的诉说？

大地必须将唢呐之影举向高处

所有苦乐

都拥有巨大的回声

蔚蓝的星辰已  从唢呐

沉睡多年的灵魂里

猝然  惊醒

井

井开始衰老时  你听得见

井水咳嗽的声音

祖父掘的井  由十三块石头

嵌成  这些石头  甚至

也成了泉水的一部分

蛙在井水中找寻自己的天穹

蜻蜓  留了些翅膀

在水声中  那年

我喊痛的兄弟

曾坐在井沿上一遍遍哭泣

井向泥层深处陷进去……

我们甚至已不需要

自泉眼中涌出的安慰了

井的道路缓缓消失

我们  麻木得放弃了幸福

放弃着深夜从井底

升起的那一阵阵蓝色回声

故人

染疾的人侧面  是忆旧的人

他记得四十年前天空虬曲的方向

记得一个诅咒者

写满墙壁的痛和千种习俗

丰腴的人侧面是不懈责怪自己的人

他错过了谁扔弃多年的骨头？

骨头中藏着未来  他

错过了  一个人鹅黄色的欲望

戏谑的人侧面  是习惯缄默的人

他一声不吭  乌黑的凝望显得狭窄

他是多种黄昏骑鸟疾行的启示

试图幸福的人侧面是被忏悔安慰的人

他有复杂的履迹  从文件的A面

移至G面  他有灰黑的暮色

健忘的人侧面  是重复童话的人

那时  她美得像一种预言

她  拥有草药般坚硬的麻木

远处之雨

雨说出灾难！那么多人

奔走在雨中  山峦开始错位

呼救者  将身影

塞进了那滴硕大之雨

神也学会了哭泣  神

是雨的骨头  是

雨松弛的往昔

我们都曾是呼救的人

大地  动荡

我们  学会了用

雨

和草的

方式呼吸

谁还记得石刻的那些月色？

一个孩子

抠出大地的梦境

在风中

孩子也是一种雨声

她正横越神辽阔的惊悸

源

一条河即将开始——那些水啊

从风中  一跃而起

山的影子一层层摞着

青的影子  蓝的影子红的

影子——那些水啊

它们是山的赤子

是天空的第一种叮嘱

你能用一块碑石堵塞水的流向吗？

春天让鸟翅倾斜  一堵墙

从祖母的眺望里跑开——

那些水啊

誓言是即将出现的岸

神说出的话

被水滴  重复……

那个守在自己身影上的人

渐渐衰老——那些水啊

那些一出生就必须

衰老的水啊

花与女人

除掉那些艳丽！让花梗上的夕照

保持真正的粉红色——

丰腴的风，不适用于严苛的

爱恋者。他在衰老。像渴望失败的人

站在巨大的花影中。谁呼唤火焰

谁，就必须适应这无边的失败！

火焰裸露着。伤痕在史诗深处

替换呓语与弦月。如果指纹曾指示

命运，这一刻，指纹无效。

它们的旋转，值得怀疑……

但指纹的回声，不容忽视

花消失的方向触及未来。那些

燃烧的肉体，泛出翠绿之光

它们，可以被大风搬动

它们淹没最久远的欲念。你的

遗忘，是花朵狭窄的芳香——

通过坠落，抵达往昔

喏：一个溢彩的女人从曲折的

骨头中，清理出大量

飘动的蝴蝶与花朵……

雾中的河流

河找到了隐匿未来的理由

熟悉的河将一种叮嘱弃置在

漫长的雾中它的流淌

漫无边际

河让来源与去向成为一种猜测河

是谜底的持有者但河与真正的谜底

无关时代也可能是某种谜底

你来自远方却常常缺少

河一样坚韧的曲折

雾成为另外的河流

它源自一阵失效的风源自

雨的遗忘以及难以掩饰的

痛雾藏起过悲恸与挚爱

却藏不起河奔涌的苦难

藏不起河陈旧的幸福

河是值得反复遗忘的。大雾

崎岖雾是被河诅咒并期待过

千百遍的预言雾让道路消失

而河是最后的道路河让蜷曲的灵魂

重新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