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棉花

2020-12-25 06:35杨维永
读书文摘(下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光棍黄豆豆腐

秀云来到刘胜家的院墙外在吆喝着:“谁打豆腐。黄豆换豆腐,一斤豆换一斤半豆腐……”。秀云把她那粗犷的女高音拖得好长好长,直把空中绵绵低沉的阴云搅得飘飘欲仙,摇摇欲坠的晃荡不止,在村庄那小巷的仡佬缝道里余音环绕、回荡不息,大有把小村的房屋树木都摇撼得飘忽不定之势,这声音像电波似的首先侵入了刘胜的耳朵,刘胜刚在灶房内把削过皮的红薯切成块放在锅里,把馍馏在箅子上,盖好锅帽就听见了秀云豪放嘹亮的吆喝声,于是刘胜就顺手拿起案板桌上的红塑料水瓢,走到门后垛着的黄豆布袋跟前解开布袋口,瓦了半瓢刚打下来的黄豆,端着来到了秀云的豆腐车前。秀云见刘胜把黄豆端来了,就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把刘胜端的黄豆瓢接过去,然后倒在自己的秤盘里称了称,称后对刘胜说:黄豆一斤,给你一斤半豆腐吧。秀云嘴勤手快,一边说一边娴熟地一刀下去把竹盘里的豆腐给刘胜切出了一大块,然后放秤盘里称了称,不多不少,高高的恰巧一斤半。接着秀云就把那块豆腐拿到了刘胜的水瓢里。做完这些活路后,秀云抬起了头,两眼含情脉脉,暗送秋波似地对刘胜说:“胜哥呀,您院里有厕所没有,我想跟你到院里厕所里方便一下哩?”

刘胜在和秀云的眸子不自觉地对接的那一刹那,竞然猛地会撞击出了共鸣的火花。

刘胜和秀云他俩住的是前后两个村庄,责任田是地头搭地头,两地之间只隔着一条小泥沟,农忙季节二人锄地收庄稼时曾隔沟相望,间歇时也曾在沟两岸的杨树底下乘凉聊过两庄和两家的杂事,他俩也算是相互了解些对方情况的大概了。但每遇二人对坐沟岸儿时。刘胜总是羞羞答答地耷拉着头脸,从来没有大胆地仰起脸来直视过秀云一次,只有偶然向远方张望时,才在那无意之间用他那不够灵活的眼睛余光斜视过秀云的容貌,偶尔也曾在西阳夕下傍晚收工的时候,远远地呆望着秀云那倩丽的背影产生过隐隐的绵绵思慕情愫……

这会儿,秀云借助刘胜瞳孔中微微启开的缝隙,把自己那饱含激情,极富诱力的情感神韵悄悄地潜入了刘胜的心房。大概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缘故吧。此刻刘胜那紧闭多年,几乎快要生锈的情感心扉也被秀云的情感给撬开了,刘胜的眼睛猛然睁大,面颊的皱纹倏然展开,他像看到了雨后的日出一样,眼前顿觉一片光亮,秀云的目光好像彩虹一样再度映照在刘胜的脸上时,竟使刘胜端豆腐的手激动得打起了颤抖,抖擞得差点把装豆腐的水瓢抖掉在地上。这时候,刘胜用劲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咽了口吐沫,然后又眨了两下眼,定了定神才看着秀云喃喃地说:“我院里有,有个茅厕呀,在西南角哩,只是不怎么好。”秀云接着话茬又说:“院里还有别的人吗?”刘胜打着顿说:“没,没别的人。只,只有我……我爹在东堂屋烧锅呢!”说话间,秀云他俩走到了院内。秀云走到院内后,站定环视了一下院里的环境,然后小声说:“胜哥,今晚你甭闩门。”刘胜听罢此话,憨憨地嘴又张了大半晌后,等还过神来时,但见秀云已走出了院外,于是,刘胜就慌忙撵到院外对秀云嗫嗫嚅嚅的说:“中,中啊,喝罢汤儿,我就,就在俺屋老等着你……”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蒙蒙细雨像筛箩似的淅淅沥沥的飘落下来,这是秋庄稼刚收过的闲淡季节,刘胜家的棉花已经收摘下了好几布袋,八月的黄豆也已经打过了头遍,玉米棒掰下来一大堆放在院中央的空场里用塑料布盖了起来,刘胜他伯已睡在东小屋看守着母子二头黄牛进入了梦乡……

吃罢饭后,秀云把家务拾掇好,穿着一双新布鞋,鞋带系得紧紧的,走起路来轻便顺溜,不多时就又来到了刘胜的院外,她轻轻的推开院门,进院后又把门合严闩上,然后站在院门内东侧静听了片刻,发现院里并没有其他响声后,才蹑手蹑脚地顺着院墙往东,绕到东屋房后,然后来到了堂屋门前,抬起手轻轻地把堂屋的门推开走了进去,这时的刘胜正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看电视,他听见门响,扭脸看见秀云进屋就慌忙站了起来,俩人坐下寒暄片刻后就关灯进了里屋……

秀云本不想嫁给王二呆,王二呆长相丑陋,脑子呆痴,麻脸,镰把腿,罗锅腰,好像李豁子再世,但王二呆他父亲那年月是村上的信贷员,从他手里能贷来款,王二呆家有钱可图,而那时候秀云家呢,正遇着秀云她妈有紧病急需要用钱,秀云她父亲就把秀云许配给了王二呆,然后花了王二呆家一千多元彩礼钱。其结果是秀云她妈的病也没有治好,秀云却落了个一脚陷进婚姻火坑里的下场。刚过门时,秀云看王二呆实在是呆头呆脑憨傻得不相般配,真不愿跟他过日子。可秀云他父親在村上却是死要面子,甘愿受贫穷的倔犟硬正汉子,硬逼着秀云跟王二呆过日子。那次在秀云跟父亲吐露出不愿再继续跟王二呆过日子时,秀云却被他父亲一口回绝了。秀云她父亲疾言厉色地喝斥秀云说:“秀云!我给你交待,你跟王二呆不想好好过日子,离婚了,我就把你的腿打折养在我家里。你就没听人们说过,女大当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女不嫁二男,是福是祸,这都是命,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人的命,天注定。你不认也得认……”秀云听了这话后,感到实在是有点胳膊扭不过大腿,自知父亲主意已定,母亲也花了人家王二呆家一大笔钱,自己这婚事已经是一瓢水洒在地上再也收不回来了,就慢慢地泪水往肚里咽着,默默地认下了这桩婚事。二十多年间,秀云给王二呆生下了一女一男,后来王二呆他父亲也有病去世了,秀云看自己身上掉下的两嘟噜肉怪可爱,怎么也舍不下,就死心踏地的跟王二呆过起了日子。如今女孩已经成人出嫁,不需再操她的心了。可儿子却又到了成家结婚用钱的关键时刻,她看着丈夫一不会手艺二不会做生意,整天呆头呆脑的挣不来一分钱,眼看儿子就要翻过婚期这道墙栏,大有打光棍的危险,那天东庄的芳二姑回来给她儿子提了个婚事,秀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拾掇承待了两桌客,花了些彩礼算是把儿子的婚事给订下了,但结婚时儿子所用的礼金和置办家具钱却没有一点着落,秀云在走投无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能带领着丈夫和儿子在做好豆腐坊生意的同时,构思出了一条与刘胜结合的新颖别致的致富路。

刘胜他父亲解放前在街上粮行做生意,多在外,少在家。刘胜他母亲是个贤惠倔犟的媳妇,她虽心底善良,说话却冲倒南墙,常常是遇事了有好心得不到好报。她的婆婆也就是刘胜的奶奶却是个刁钻的小脚“老封建”。虽然刘胜他妈对刘胜他奶奶无微不至的百般孝顺,但刘胜他奶却听不惯刘胜他妈的憨厚直言,常要刘胜他爹把刘胜他妈休了,再娶一房说话顺耳生性柔软的媳妇。刘胜两岁的时候,时局已经兵荒马乱,粮行生意也不太景气,常出现萧条冷落的状况,刘胜他伯在粮行没事干了就回家休息。这天晚上,刘胜他父亲刚从粮行回来后,刘胜他奶就又和往常一样,趑趑趄趄地来到刘胜他爹跟前,挤眼咧嘴使出老妖婆惯用的谣言伎俩对刘胜他爹说:“儿啦,胜他爹呀,前天,胜他妈又给后院李光棍缝补浆洗被褥啦,缝补完,胜他妈还抱着被褥到李光棍那小屋好长时间才出来。出来时,我见胜他妈的脸红扑扑的,是不是他俩?哎!”胜他奶把话说了半截,没说那后半截的含义,那暗示好像是对刘胜他爹说李光棍真的和胜他妈有一腿似的了。就这样一来二去的竟把胜他爹灌输得信以为真了。那天晚饭后,刘胜他爹坐在炕沿上,对视着刘胜他妈,怒目圆睁,十分嗔怒地质问胜他妈说:“胜他妈!你前天上李光棍屋干啥去了?”胜他妈本来已经脱了下衣,只穿个裤头蜷缩在被窝里准备睡觉,一听胜他爹这刺耳的质问,就知道是胜他奶在里边又做诡诈,又在无事生非地故意陷害她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地忽吃下子坐直了身子,吃了冲药似地吐沫星子喷到刘胜他爹的脸上说:“李光棍的被褥烂了,我帮他拆洗补补,给他送被褥去了,你就会听胜他奶的一派胡言,你多在外,少在家的,我一个人操持家务,没少沾人家李光棍的光,每次给人家缝补浆洗衣服了,他奶就添油加醋的诬赖我,你就光信她的话,我看咱这日子往后是过不成了?”

刘胜他爹是个孝子,从来就百依百顺地听刘勝他奶的话,回来后已被刘胜他奶挑逗得气上了头,这会儿又听刘胜他妈还强词夺理地和他争吵不休,再加之以往就对胜他妈有嫌弃的偏见,更有粮行生意濒临倒垮,事业滑落衰败那思想所受的冲击,一气之下就蹿到床上攥着胜他妈的头发辫子,把胜他妈扯到床下,拳打脚踢起来,直把胜他妈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胜他妈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倔犟地和胜他爹离了婚……

这之后土改已经开始,李光棍因家贫也当上了土改组长,胜他妈和胜他爹离婚后,胜他妈果真就赌气着跟李光棍结了婚。自打和胜他妈结婚后,李光棍就被免掉了土改组长的乌纱帽,还受到了处分。

土改后,刘胜他奶也去世了,他就跟着父亲过起了父子相依为命的孤单生活。刘胜一来因为家庭成分高,是富农成分,二来因为失掉了母爱,故而他始终也没成下个家。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刘胜他父子俩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是敦厚殷实,粮丰畜旺,蒸蒸日上。但终究是缺房媳妇,使刘胜他父子俩的脸上仍然显得黯淡无光,不能舒畅,再加之刘胜每遇喝醉酒了就和父亲闹架,埋怨父亲千不该万不该听信奶奶的谗言把母亲赶走,留下这缺少母爱的孤儿鳏父的日子不好过。刘胜这几年虽也曾想找个野食吃吃,但总也没有遇着过那样凑巧的艳遇。这也与他的生性有关,因为他性情懒惰,从不主动和别人搭话,只有碰上像秀云这样性格波辣活跃的人时,他才能得以成功。

刘胜和秀云欢乐完毕,刘胜感觉到这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欣慰,他觉得这一下子的合欢不大要紧,却实实在在的欠下秀云太多太多了,此刻,刘胜羞羞答答地呆站在秀云的跟前,不停地搓着双手,好像两只手刚被烈火烧着似的焦热,他怯怯地对秀云说“秀云哪,这……这下子,我,我欠你的可,可太多太多了,这会儿,秋庄稼还没有卖,我手头也没有现钱,你,你看这事该咋,咋办啊?”秀云眨了眨两只狡黠聪慧的眼睛,扭脸向那几布袋刚摘下的棉花斜视了一眼,然后抿嘴甜甜地笑着说:“胜哥呀,我,我跟你好,我可是情愿的呀!你,你真要是不好意思了,那,那我就顺便捎走袋棉花算了,你看咋样?”刘胜一听,这么大一场交情,秀云只提出要袋棉花,他就在心里思忖着,这算什么呀,地里自产的东西,又不是啥主贵东西。于是就慷慨爽快地答应说:“中,中啊,这会儿你要想走了,我就送你,我把这一大袋棉花背上,给你送到您村边我再拐回来,您看中不中!”秀云把头探到门外,望了望天空,天空仍在下着蒙蒙细雨,夜静得死寂一般的无声。时间已过午夜二点,村上的人们都在酣睡中,她就给刘胜应允说:“那,那就按你说的,劳驾你带袋棉花送送我吧!”

说罢,刘胜就和秀云一起踏入了茫茫的夜雨中……

作者简介

杨维永,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协会员,曾获国家哲社科研成果三等奖,中国社科院研院美学专业在职硕研学员。

猜你喜欢
光棍黄豆豆腐
不长叶子的树光棍树
数黄豆
光棍的桃花运
The Shanghai Marriage Market
豆腐睡莲
家常豆腐
黄豆枕头
浊流中的一粒豆
光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