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

2020-12-25 06:35麦必文
读书文摘(下半月) 2020年5期

她戴上我母親的竹帽,挑上畚箕,让我照相。

此刻,我们坐在山顶,已经一个多小时没说话了,多少有点冷清。她一遍遍看着山下的田野,远处的村庄、小河、竹林、树林,以及绵绵不绝的群山,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一阵山风吹过,我并不感到清爽,而是迷惘:我生存究竟为了什么?

落日余晖在山顶大放光芒,几只大鸟在黛绿的山腰寻找自己的窝,一群小鸡在近前的桃树下采食,两头狗在篱笆外摇着尾巴,青蛙在池塘呱呱地叫,蝴蝶纷飞,连鹦鹉都在竖着脑袋欣赏晚景。吃过晚饭了,爸妈给了她一个“大红包”。我和她今夜必须赶回深圳。她先是看到她爸秘书发来的无数条短信,然后接到她爸亲自打来的电话,让她夜里12点前回到家。

上了车,她把3000元交到我手里,拍拍我肩膀,调侃道:“省着点花呀!”

好聚好散吧!我这样想着,转过身来,瞧瞧身边偎依的大女孩。这三天她始终笑着,兴奋着,可此刻却无声饮泣。空调大巴熄掉了车厢灯光,暗乎乎的车厢只响着沉沉的引擎声和凤飞飞演唱的《追梦人》。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

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

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

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语寒夜的你

那难隐藏的光彩

大巴飞驶。我是穷光蛋,在鹏城奋斗,但我没有梦想,也不容我去幻想。生活逼得我不允许有。当父母把我和她作为“一对子”对待,即使捧在她手上的炖品再甜蜜,享受的待遇再优厚,她也不能答应与我一生厮守。我亦同样认为,我家待她再殷勤,我也不会痴想她能答应嫁我。我用纸巾帮她擦泪。她说没事的,只是想哭。我刚搂紧她,她手机又响起来。她便关了机,说不要擦了,让我痛痛快快地哭吧。五十多个座位坐了不到十人。他们靠前坐了。我和她选在最后排,嚎叫始终淹没在发动机的噪音和歌声中。

下了车,无语对视。然后,我听见喇叭响了响,循声寻去,瞄见她右后方的横路口停着一辆车,被路旁的绿植淹没了大半个车身,露出一个完整的飞天女神车标。

她低头小声问我去哪里。

总会有去处的。我说。

我爸说我可以做你女朋友,甚至可以形式上跟你回去见一次家长,但不可能做你的妻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说过N次了吗,宝贝!我捧着梨花带雨的脸蛋。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遇到克服不了的困难一定要找我,不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要在乎面子,傻瓜!

傻瓜自有傻福,傻瓜的生存能力没那么差。我说。

不要再做生意了。她说,找一份有编制的、稳定的职业!

会的啦。

我们一生一世都是好朋友!

她右后方的车灯又亮了几下。我说,你走吧。

还可以亲你一下吗?

先拦辆车。我说。

我拦了一辆的士,然后与她吻别,但这个吻如此热烈以致我屡次想离开都被她咬住,而她要退出的时候我新一轮潮涌又起来了,往她深里钻,一开始我还想着的哥,担心他等久了,又担心此路段查车,的士停靠不方便,但渐渐地就丢开了这些杂念,还听到几声喇叭鸣响,后来整个世界就静了下来,嘴唇挤擦了一波又一波,舌头吸食了一段又一段,眼角瞄到无数流萤飞过,又看到无数灼亮的星星闪过,无数泡沫浪花泛起,当我们终于断了粘连,又紧拥在一起捱擦,她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她相信我能读懂她的眼睛,我相信她也能读懂我的眼睛。我转过身,正要叫车,车却挡住了我——的哥熄了火,坐在座位打盹。

我轻声报了个地名,的士搭着我幽灵一样游走,无声无息。

象牙塔

现在很流行MP3。但是三年前CD随身听抢尽了风头,一张桌子两个座位,一副耳机两个耳塞,各塞一个,美美地听歌,美美地看书。我和她的课程并不紧张,各自搬了十几本杂书(超过规定的6本)到桌子上,足够我们看半天。厕所不用上,累了就互相亲昵取乐。

那时连碰一下她颀长的手指都有触电一样的感觉,勾一下她的手,看一下她的脸蛋,更加陶醉。她正在专心致志看书,挺着腰,右手托着腮,肘子撑在桌子中线,睫毛颤动着,一根又一根,黑色的眸子流转着,放射出神采。她肯定知道我在注视她,可是不理我,任我掐疼她也只是报以微微一笑。我不扰动了,她反而像小鸟一样靠过来,偎依在我肩膀上,显得很听话的样子,又好像刚从书本上获取了好多思想,满满一脑子,现在要休憩一下。她双手箍我脖子,双眼眨着,尔后瞪我,我也故意不去理她,她却嫣然一笑,迷鹏城,惑魔都。我全身的骨头仿佛都酥了,低头用鼻梁拱她的鼻子,她给了我一点点温柔后又回过头去,直起腰身,专心看书,后面几个男生看过来。我真高兴。

走出图书馆可就不一样了。她说这里红了,那儿肿了,还煞有其事地自掐一把,捋起袖子让我看,让我检讨刚才的暴力行径,几至痛哭流涕,她才心满意足的笑了,然后是接受她的惩罚,终至伤痕累累。

两个阳光灿烂的年轻人啊!

我们天天做这种游戏,乐此不疲。

商业大咖

别墅靠山面海。

赏月席设院子草坪。新雨过后,圆月时隐时现。

本应是老板娘主持大局,但她没到场。

明星芙妮以女主人身份待客。

一晃就是三四个小时。时近夜深,大老板说,你们年轻人吟诗!顺时针,一个个轮着来!

公司女高管惠渊说她念——不叫吟——一首新诗:

月朦胧

鸟朦胧

吃个双黄莲蓉

茶不要浓

讲一讲公司是不是你最红

坐几个钟

做个好梦

登上七色彩虹

会一会白龙

希望不会落空

她说,我靠的都是高中时的功底,大学以来没看过也没想过“诗”这回事了。这就算交差吧。

众人放过她。

下一个轮到小杨子。她的公众身份是某财经网站掌门人。她说这年头谁还会“诗”呢!可大家都对掌门人期望甚高,得知她名校中文系毕业,又都不许她念新诗,只许做古体近体。

小杨子低眉念道:

今夜月儿圆,

谁来说轩辕。

轩辕寂寂冷,

热闹船连船。

众人都不放过她,知道她底子的都说她平时出口成章。她与他们打口水仗,最后以相声腔念了个段子,笑得人翻马仰,了事。

下一位轮到雪羽。她坐着笑笑,站起来,还是对众人笑笑。大家都看出她脸上天然的孩子气,便一哄而笑。一溜哥们指向商业大咖,数落他以戕害幼苗为首的“十大罪状”。商业大咖笑着一一承认了,并说正为雪羽办理出国留学手续。

众作不一一记得。

我公司的两个“枪手”呢?你们要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赋诗助兴!

一个伙伴站起来,说,我写了首《沁园春·中秋》!

赏乐中秋,

宾客如云,

我家门口。

望满天银光,

云彩穿月;

天风海涛,

时缓时骤;

七星伴月,

奇珍异果,

万位姑娘秀美眸。

数举杯,

问滚滚浊世,

谁与情投?

邀来万艳同游,

想当年宝安凤凰某。

幸临渊有鱼,

芙蓉熟透,

杨朴成材,

羽化枝头。

流连这花,

忘返那树,

云烟今天称王猴。

无忧愁,

顾百鸟归巢,

壮志已酬!

我也写好了。我说,普通话不好。请妮姐代劳。

芙妮拿过纸,清清喉咙,正准备念。有人来跟商业大咖报告车祸。

屁事!商业大咖骂道,摇头道,唉,全国都是高速公路,一街都是探头,还会出车祸,真搞不懂!

我大字不识几个,你们念的诗我都听不懂。一位小老板笑说,看来我以后得多读几本书,做个“儒商”。

80年代的产物,过时了。大咖说,在深圳生存需要狼性,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生存都需要狼性!

说了一会,一溜哥们、高管、老板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芙妮把纸张塞回给我,起立送人去了。

哎,你的诗!大咖抓过纸,浏览了一遍,说,才子!你的诗词语言功力不足,但感情浪漫率真。文学贵在情。情真,语言可以深造,诗词进步无可止境。你是可造之材啊!

大咖一手拉过雪羽,一手拍了拍我肩膀说,我曾经也是一名文学青年。不过实话告诉你,在这个社会,诗词和什么管理理论都不重要。

找个老婆成家最重要。我说。

大咖摇摇手说,太上掘金,其次抠女,其次搵食。其实可归结为一:赚钱。有了钱,美女和美食都便有了。你看这里的女孩个个都是非常高素质的,那边泳池还有一大窝。年轻人啊,我一点也不怀疑,社会大潮终将我们这一代连同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观念淘洗一空。但问题是,现在还未“空”,而且这种生活方式对我有吸引力,并且我有实力辦到:这就够了。

作者简介

麦必文(1981—),著名诗人、作家,籍贯广东省新兴县。服役于中国陆军部队,求学于鹏城。著有《最后一个研究生》《最后一个本科生》《文学的权力意志》《百合花》《点火》《小燕子》等。“翰章杯”诗歌大赛评委会主席,《当代精英诗人作品选》主编,《诗中国》杂志副总编。系世界汉语作家协会金牌会员、国际签约作家、国际艺术家,中国燕京协会五大诗歌学会院士。《世界名人录》《新世纪民间文学名篇概览》《当代诗坛领袖代表作品录》《中国最美爱情诗选》《新世纪新诗典》副主编。作品散见于《参花》《中国文艺家》《诗中国》等刊物,入选《中华民族文学百年传承精品汇编》《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学记忆》《中国当代诗歌大辞典》《当代作家文选》《当代诗人文选》等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