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语言资源保护的回顾与思考

2020-12-26 23:57李城宗唐七元
安康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壮语民族语言方言

李城宗,唐七元

(1.梧州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梧州 543002;2.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广西是语言资源富矿区,共有十二种民族语言和六种汉语方言。目前广西的语言资源保护尚处于初级阶段,需要引起政府、社会、专家学者及大众的重视和关注。

一、广西语言资源概说

所谓语言资源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语言资源”是指语言本体及其社会、文化等价值,狭义的“语言资源”是指语言信息处理用的各种语料库和语言数据库,以及各种语言词典等[1]。本文指的是广义的语言资源。陈章太指出语言资源的构成大致包括以下方面:语言种数、方言土语种数、语言地位、语言声望、语言规范、语言功能、语言活力、语言文化、语言信息、语言人口、语言教育、语言能力等[2]。

关于语言资源的分类,李宇明认为:语言资源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自然语言及其文字,包括汉语汉字及其方言、少数民族语言及其文字、外国语言文字;第二类是自然语言的衍生品,如辞书、各种检索法、教科书、语料库等;第三类是语言能力,包括母语能力和外族语能力[3]。王铁则认为语言资源可以分为本体资源、派生资源和国民语文素质资源等三种[4]。在这里,我们主要讨论第一类语言资源。

广西的语言资源比较丰富。根据前人的调查,目前共有十二种民族语言[5]和六种汉语方言。

广西虽然民族种类的数量与民族语言的数量相同,但它们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即并不是所有的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有的民族没有自己的语言,如回族,广西的回族一般说西南官话。同时,有的民族说不止一种民族语言,如瑶族,他们能说勉语、布努语、拉珈语等三种民族语言。

广西各民族语言中,使用人口超过一千万的只有壮语,使用人口超过三十万的有勉语、布努语,使用人口超过二十万的有苗语和侗语,使用人口一万以上、三万以下的有仫佬语、京语,使用人口不足一万的有拉珈语、毛南语、水语、彝语、仡佬语等。从以上使用人口数量可以看出,仫佬语、京语、拉珈语、毛南语、水语、彝语、仡佬语等七种民族语言都处于濒危状态,亟需传承保护。

广西的汉语方言主要有六种,具体包括粤语、平话、西南官话、客家话、湘语、闽语等。从使用人口数量来看,广西的湘语和闽语已处于濒危状态。

二、广西语言资源保护的历史过程

广西语言资源保护自新中国建立以来,主要经历以下几个阶段:

(一)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初兴期

这一阶段主要是对广西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进行较全面的普查阶段,并且取得了丰硕的调查成果,为以后的研究提供了最原始的资料和语言点分布情况。主要成果有《壮语简志》 《毛难(南)语简志》 《仫佬语简志》 《水语简志》 《仡佬语简志》 《侗语简志》等民族语言志。20世纪五六十年代调查,后在八十年代初由民族出版社出版《中国少数民族简志丛书》和《广西汉语方言概要》油印稿,后者内容包括桂北官话、桂南粤语、客家话、平话以及桂北湘语(全州话、灌阳话)等。另外,李方桂先生出版了《龙州土语》 (1947) 和《武鸣土语》 (1956),后经清华大学出版社于2005年重版,一度被看作是南部壮语和北部壮语的代表作,这两部著作是研究广西壮语重要的参考著作。这一时期的研究成果首次调查了广西的语言资源状况,呈现出广西境内语言资源的分布,提供了较全面的广西语言调查资料,为以后的研究提供了具有历史意义的资料。

(二)20世纪八十年代:徘徊期

这一阶段的汉语方言方面较有影响的资料相对缺乏。主要有杨焕典等人的《广西的汉语方言(稿)》 (1985)、张均如的《记南宁心圩平话》(1987)、李未的《广西灵川平话的特点》 (1987)、蔡权的《广西廉州方言音系》 (1987)、周祖瑶的《广西容县方言的小称变音》 (1987)、陈其光和张伟的《五色话初探》 (1988)等比较有影响的单篇论文,缺乏综合性的研究专著。

1984—1986年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民间文化三套集成的搜集和整理工作,分别包括《中国民间故事集成》 《中国歌谣集成》 《中国谚语集成》。广西各地也开始了三套集成的搜集和整理,各地的民间故事集、歌谣集、谚语集或多或少也保存各民族语言和各汉语方言的一些资料。这些资料大多只有文字上的记载,没有语音上的描写和说明,但它们较好地保存了各地语言较有特色的词汇资料,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民族语言方面,广西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研究室编写了《汉壮词汇》 (1984)、《壮语虚词》 (1988) 和《武鸣壮语语法》 (1989),以及《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 (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第五研究室,1985,该书记载了广西武鸣壮语、罗城仫佬语、环江毛难语等词汇)、《苗瑶语方言词汇集》 (中央民族学院苗瑶语研究室,1987,该书记载了广西都安瑶族布努话、金秀瑶语勉方言、全州瑶语标敏方言等词汇)、《古壮字字典》 (广西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1989) 等著作。

(三)20世纪九十年代:发展期

这一阶段主要对广西语言和广西汉语方言的总体状况做了较全面的调查,提供较高质量的专业性调查报告、语言志和方言词典。这时期的代表性作品是《广西通志·汉语方言志》 (1998,调查、叙述了广西境内的6种汉语方言)、《广西通志·少数民族语言志》 (2000,涉及广西10个少数民族语言)、《壮语通用词与方言代表点词汇对照汇编》(1998,含7个方言代表点,共8700多个词汇)。一些新出版的地方志也有方言志和语言志等内容,部分保存了各地的语言资料。

此外,1995年至199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侯精一主编了一套现代汉语方言音档,包括纸本和磁带,每套音档的内容共包括40种汉语方言的字音(911)、词汇(180)、语法(55句子) 和长篇语料,其中广西就有南宁白话点和博白方言点,首次以录音的形式完整保存广西的汉语方言资料。1996年出版了陈章太、李行健主编的《普通话基础方言基本词汇集》,里面收录广西桂林和柳州两地官话较全面的语音和词汇资料,但缺乏语法资料。

此阶段,李荣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包含了43个方言点分册,广西就有《南宁平话词典》 (覃远雄等,1997) 和《柳州方言词典》(刘村汉,1999) 两分册,较全面地保存了广西平话和官话的词汇资料。

这时期,也出版了不少民族语言的著作,比较重要的有:《壮语方言土语音系》 (广西区语委研究室,1994)、《壮语方言研究》 (张均如等,1999)、《靖西壮语研究》 (郑贻青,1996)、《壮语方言概论》 (覃国生,1996)、《壮语特殊语法现象》 (覃晓航,1995) 等。

(四)21世纪初期至今:繁荣期

这一阶段出版了较多的研究成果。宏观方面有:《广西语言文字使用问题调查与研究》(2005,陈海伦、李连进主编)。民族语言方面:广西壮族自治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编写的《壮汉英词典》 (2005) 和《广西民族语言方音词汇》 (2008),后者包括了12个语种24个语音点,各语音点收4488个词汇,以及《汉语水语关系论》(曾晓渝,2004)、《壮汉同源词借词研究》 (蓝庆元,2005)、《西南地区濒危语言调查研究》 (李锦芳,2006)、《壮语熟语》 (蒙元耀,2006)、《京语研究》 (韦树关,2009)、《武鸣壮族民间故事》 (美·白丽珠,2001) 等。

方言方面成果更为突出:广西专家学者编写出版了“桂北平话与推广普通话研究”丛书(郑作广、林亦主编,2005),推出了一批桂北平话土话研究的专著。类似的系列丛书还包括广西大学推出的广西汉语方言重点研究丛书(余瑾主编,2009),涉及白话、平话、土话、官话、客家话等五个系列,但只出版了部分书稿,后面还没有出齐。

此外,比较有影响的方言著作、学位论文还有梁金荣《桂北平话的语音研究》 (暨南大学博士论文未刊稿,1997)、李连进的《平话音韵研究》(2000)、覃远雄《桂南平话研究》 (暨南大学博士论文未刊稿,2000)、谢建猷《广西平话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系博士论文,未刊稿2001)、陈晓锦的《广西玉林市客家方言调查研究》(2004)、陈晓锦、陈滔的《广西北海市粤方言调查研究》 (2005)、谢建猷的《广西汉语方言研究》(2007)、郑作广主编的《广西汉语珍稀方言语音研究》 (2009)、陈晓锦、翁泽文《粤语西翼考察:广西贵港粤语之个案研究》 (2010)和刘村汉主编的《广西客家方言研究论文集》 (2011)。

区内一些方言学者还推出了一些单点方言的调查报告,如杨奔、李芒《北流白话研究》 (2006)、白云《广西疍家话语音研究》 (2007)、陈小燕《多族群语言的接触与交融——贺州本地话研究》(2007)、林亦、覃凤余《广西南宁白话研究》(2008)、梁忠东《玉林话研究》 (2010) 等等,这些著作保存了大量的广西方言资料。

在这一阶段,全国范围内开展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确定和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2006—2014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公布了四批,广西也有不少与语言有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入国家级的名录中,如壮族嘹歌、刘三姐歌谣、瑶族蝴蝶歌、那坡壮族民歌、侗族大歌、壮族三声部民歌、邕剧、侗戏、壮剧、彩调、采茶戏、桂剧、粤剧、广西文场、桂林渔鼓等。此外,广西省市县三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相继颁布。这些与语言有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省市地各级博物馆得到了较好的保存,相应地也保存了广西的有声语言资源。

从2015年开始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全面对广西的语言资源进行保护,其历史意义不可小觑。此项工作最初是从2008年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开始的。根据国家语委部署,从2012年开始,广西成为全国着手推行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的第五个省份。到2015年,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更名为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建设,在原来有声的基础上,增加了图像、口头文化等内容,力求更真实地保护语言资源。与全国同步,广西共有60个方言点纳入了语保范围。至2020广西已完成了所有汉语方言点的语保任务,正在编辑整理材料,准备出版《广西语言资源集·汉语方言卷》。民族语言方面,壮语、彝语、侗语、水语、毛南语、仫佬语、勉语等语言都已列入了南方民族语言调查项目的语言点,对广西的民族语言保护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三、广西语言资源保护存在的问题

(一)国家及广西各级政府支持力度不够

在政策支持和财政支持等方面,国家及广西各级政府支持的力度还不够大。广西地处西部地区,经济水平较低,财力不够富裕,广西各级财政部门无法拿出更多资金投入语言资源的保护。另外,国家层面的政策支持和财政支持力度也不够大,历年来的国家社科基金语言项目支持数量不够多。根据笔者统计,从2000年到2019年国家社科基金的语言学项目来看,全国共有3313项,仅有67项(含西部项目)与广西语言有关,占总项目数的2%;而2010年至2020年的教育部人文社科语言学项目,全国共有2601项,而与广西语言有关的仅有26项,仅占项目总数的1%。这样的项目基金支持力度显然与广西丰富的语言资源是不相称的。另外,广西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建设所设语言点不够多,对广西民族语言资源和汉语方言的保护还不够全面和充分,许多濒危语言和濒危方言没有纳入语言资源保护的设点范围。

广西各级语言管理部门(主要指语委),对语言资源的保护、认识还不足,过于强调推普工作,忽视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等语言资源的保护和传承。至今,在广西还没有专门的壮语电视台(虽然广西人民广播电台、广西电视台均开设有“壮语新闻”栏目和“壮文广播讲座”,上林、靖西、田阳等县创办了县级壮语新闻节目,但是播出节目的时间有限制,影响力较小),南宁地铁一号线报站语言没有本地的南宁白话。

广西各级档案部门对语言资源保护的力度不够大,对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的保护意识还不够强,对广西语言资源的音像存档工作不够重视。而在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它们的各级档案部门都充分发动本地的专家学者对全省语言(方言)资源进行保护,与国家语委开展的语保工程相互补充。

(二)广西高校参与语言资源保护力度不够

在广西的普通高校中,除了贺州学院、广西民族大学先后建立了语言博物馆外,广西其他几个重要高校,如广西大学、广西师范大学等,都没有设立专门的语言资源保护和研究机构。而在省外,不少高校纷纷建立语言资源保护研究中心。据我们初步了解,北京语言大学成立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研究中心,厦门大学建立了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教育教材中心,暨南大学建立了暨南大学语言资源保护暨协同研创中心,陕西师范大学建立了语言资源开发研究中心,北京师范大学成立了语言与文字资源研究中心。

(三)广西媒体对语言资源保护宣传力度不够

广西的各种媒体对语言资源保护的力度不够。在南方各省的省级电视台,几乎都有方言类的综艺节目。如江苏有《江苏方言听写大赛》、湖南有《湖南方言听写大会》、浙江有《疯狂杭州话》、福建有《我爱大方言》、安徽有《方言英雄》、四川有《方言达人》、陕西有《陕西方言大擂台》等方言综艺节目。但在广西语言资源和方言资源丰富的地区,很遗憾没有见到类似的方言类综艺节目。可见,广西的媒体没有充分利用广西本土的语言资源制作高质量的综艺节目,向广大老百姓宣传广西的语言资源文化。

(四)广西普通群众保护语言资源意识不强

广西部分企业和社会人士对语言资源保护意识不强。一些旅游区景点并没有很好地利用广西语言资源丰富的优势,没有利用语言资源作招牌,吸引国内外游客。一些企业界人士不愿自掏腰包来进行语言资源保护或资助投资。一些社会人士对自己的母语资源认识不足,不愿意保护和传承自己的母语文化。如南宁市区,年轻一代已经不愿甚至绝大多数年轻人已经不会说白话。估计二三十年后,白话将不再成为南宁市民的交际用语。

四、广西语言资源保护的建议

首先,语言专家应主动出击,积极向广西政府相关部门建言献策,推动广西各级政府部门,特别是广西语言管理部门重视语言资源的保护。

作为广西高校语言工作者,我们应积极向各级语委和档案部门阐明语言资源保护在现实生活中的积极意义和作用,可以通过横向项目招标的形式来加强广西语言资源保护的力度。另外,广西语言学界的学者应该立足于广西丰富的语言资源,进行专业的调查整理,催生高质量的研究成果。

其次,广西高校应乘着全国语言资源保护的东风,建立相应的语言资源保护和研究机构。特别是作为广西一南一北的两所大学——广西大学和广西师范大学,更应该从全省层面上担负起对广西汉语方言资源保护和研究的重任,尽量做到覆盖全省汉语方言,特别是广西一些地方的濒危方言;而作为广西民族语言研究重镇的广西民族大学,应高度重视广西民族语言资源的保护和研究,尤其是那些处于濒危状态的民族语言。广西其他地方院校应引领本地语言资源的保护和传承,形成省内知名高校和地方高校密切协作、互动合作、取长补短的局面。

再次,广西媒体部门应该重视语言资源的保护,增加少数民族语言、汉语方言广播电视频道,多创办一些语言类和方言类的综艺节目,提高人们的语言资源保护意识。蔡维藩指出:作为每时每刻都在同语言打交道的媒体,有责任保护和关爱国家语言资源,深化国人对语言资源的认识[6]。广西有十二种民族语言和六种汉语方言,如此丰富的语言资源,完全可以为举办语言类或方言类的综艺节目提供素材。一些报刊媒体,可以开设方言或民族语言专栏,推介广西语言资源,让人们了解保护和传承母语的意义,提升人们保护和传承母语的积极性。

最后,应该积极利用新媒体,创建语言资源保护新平台,积极传播语言资源与文化,提高民众的语言资源保护意识。例如建立一些语言类微信公众号或语言类网站。特别是微信公众号,能利用视频、音频、图片、文字等多种形式传播信息,方便快捷,受众面大,改变过去纸质文本介质单一、信息传播有限的局面,为保护和传承广西语言资源发挥更大的作用。

此外,企业界和社会人士应该树立语言资源保护意识,积极向政府部门和语言资源管理部门建言献策,督促政府出台语言资源保护和传承的相关政策。戴庆厦指出:要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必须增强全社会的语言资源观念和语言保护意识[7]。据了解,由于部分民间人士积极呼吁,广西已经将南宁白话纳入南宁地铁二号线的播报语言之一。

旅游部门也应该加强语言资源的保护和开发。陈丽君、胡范铸指出语言资源是一种可以开发利用的重要旅游资源,具有观赏性、趣味性、稀缺性等特点,适当设计视听说体验,感受语言和方言的多样性,能有效吸引旅游者,使他们得到审美享受和精神满足[8]。

另外,在景区添加方言或具有民族语言特色的词语释音释义,也是一种有效的手段。在这方面,湖南张家界大峡谷景区做得较好,他们把一些常用的土家话词汇,用谐音的方式标出来,让外地游客了解和学习,既有效地激发了游客学习土家话的好奇心,又较好地传播了语言文化。总之,广西的语言资源保护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任重而道远,亟需广西语言学者及社会各界人士为之共同努力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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