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花(短篇)

2020-12-28 02:13朴婉绪
西湖 2020年12期
关键词:大巴

一开始我只看到了他的手。

那只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我一下子就认出来白金戒指上镶嵌的那块翠蓝色的石头是一种叫做Aquamarine的海蓝宝石。虽然不是很贵重,却也并不常见。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很懂得鉴赏宝石。我怎么可能懂得那些呢。我曾经有个朋友在五星级酒店的地下商城里开了一家宝石店,不过现在已经不做了。我对那朋友的口才非常入迷,常去店里玩。然而那时我所听到的却并非关于鉴别宝石品质或者真假等实用知识,而尽是些与此毫不相关的无用信息。比如美女都会不自觉地自抬身价,宝石也会影响到为它所痴迷的人的命运。朋友还知道很多关于寻觅宝石的或悲伤或神秘的传说,以及迷恋名牌之人无法自控的占有欲等等。朋友伶牙俐齿,讲得绘声绘色。只要听她讲起那些,我就一动也不动地失了神。朋友似乎并不是为了赚钱或者喜欢宝石才做宝石生意,而只是为了讲述这些故事。

而关于海蓝宝石的说法,却常常和那些津津有味的传说不一样。据说散发着深海光芒的才是优质的海蓝宝石,但那种又是很稀少的,而且这也正是稀少的原因。据说曾有一位青年,他深爱的女人掉进了大海。于是他把余生赚到的钱全部用来收集优质的海蓝宝石。到他老了死去的时候,终于攒够了满满一大麻袋。被深海夺去爱人,青年却并没有追随而去,而是把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了这个大海颜色的结晶体。关于这个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朋友很不情愿地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也许这种无技巧才是真正厉害的技巧?尽管我只是无心地那么一听,此后每当再次看到那种宝石的青蓝光,便感觉有一把锐利的剃须刀片冰冷地切割着我的胸膛,插入我身体,哆哆嗦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错过了最后一班火车,呼哧呼哧赶到了长途汽车站,却根本没能挤进去。果不其然,这边的票也是一抢而空。距离末班车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去往首尔的车每隔十分钟就有一班。全都卖完了?还真是周六下午啊。在火车站也是,我并非没有赶上火车,而是根本没有买到车票。

我刚参加完侄子的婚礼,正准备回家。名义上我是家里的长辈,侄子却只给了一张请帖,连回程车票都没有准备。对于侄子家这种薄情寡义的小算盘,我是又气又恨。没有在首尔订好往返车票虽然是我的失误,但实际上我根本没有料到当天就得赶回去。大侄子因为工作关系,在那座城市安家五年了。我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他从没忘记邀请我一定要去玩一次。所以我才觉得,于他来说,姑姑过来参加自己弟弟的婚礼,理所当然应该安排住上个一两天再走吧?我娘家在首尔,但大哥两口子相继去世之后,四个侄子都是随着工作散布在全国各地。唯一在首尔找到工作的小侄子也和大邱姑娘结下姻缘,连婚礼都在那边办了。如果只是因为媳妇娘家在大邱就在大邱办婚礼的话,我心里定是会有一点点不乐意。但因为大侄子一家也住在那,所以还是可以接受的。小侄子并不挑剔,却一直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经过几次相亲之后,这次终于成了。因为是大嫂从中撮合的,新娘子理所当然也就会是大邱当地人了。

婚礼现场充斥着当地方言,乱哄哄的。因为侄媳妇不懂得招待长辈,我那本来就很郁闷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加不是滋味了。为了在接受币帛礼[1] 时体面一点,我穿着韩服前来,侄媳妇娘家却告诉我说省掉币帛礼也不错。“应该没有长辈会因此而觉得心里不舒服吧?”关于自己略掉币帛礼的做法,侄媳妇只是这样简单解释了一句。没有长辈?意思是说姑婆不算长辈吗?侄媳妇就这么当面无视我,令我觉得很受伤,不自觉地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着自己的同类。

天呐!不打算行币帛礼的话还举行什么婚礼呢?就那么在一起过得了呗。这种事还真是头一次碰到。再怎么说也是有家规的,怎么能这么随便呢?唉,管他有没有家规吧。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家不讲伦理辈份呢。倒是说不办就不办币帛礼的侄媳妇娘家人,能了解这些伦理辈份的规矩?看到这样的家族臭毛病,哪里是说说就完了的事儿呀?这是我们的美好传统,容不得任何人随意违背的呀。

我试图寻找同样看这新媳妇不顺眼,能够一起激动地嚼嚼舌根的同龄老人或是可以一起吃饭的同伴,却一个也没有看到。全都是陌生人。姑婆算什么呢?从道理上来讲,也就是个嫁出去了的人而已。我想,说不定侄媳妇就是盘算着这个才是这副态度吧。不给我长辈该有的位置,又搞得如此生分。就算公公婆婆都不在了,也应该举行币帛礼啊。还是说不办也可以?那一瞬间,我竟觉得没了自信,搞不清哪一种才是对的。我又对什么有自信呢?明年就是花甲了,卻没有得到对一个老人的基本尊重,心里觉得有点凄凉,甚至惶恐。

举行婚礼仪式的舞台上摆着用冰块雕刻的凤凰,底下升腾起白色的烟雾。新郎新娘一起切蛋糕,开香槟,礼堂响起震耳欲聋的鼓掌欢呼声。此时高潮迭起的婚礼现场也全都是大邱方言。方言把人们分成帮派,只把我一个人孤立出来。被侄子家人瞧不起的感觉,交织着这种惨淡的孤独感。我在女儿出嫁时穿过的这套粉红色韩服,裙角别提有多肥大了。如果不好好展开,拖拉着就会看起来很不像样,穷酸得很。又不是什么重要客人,却穿着如此引人注意的鲜艳衣服,算什么玩意儿啊。我感觉自己像是犯了什么罪,心事重重,随便填进嘴里的食物没有一点味道。

“噢对了,姑妈您订了几点的票啊?”

二侄媳妇就坐在我旁边,之前却一直对我不闻不问,只顾着喂自己的孩子。现在她闪着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问道。然而,我却没能明白她率先对我表现出来的这种关心下的潜台词。

“票?什么票?”

“回首尔的票啊。天呐。看来您是没有提前订票就来了呀。今天可是周六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寻找着仍然穿梭在人群中忙着招呼客人的大侄媳妇。二侄媳妇却比我还先找到她大嫂,出了什么大事一般大呼小叫,表示出对我的担心。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丝毫不担心回去的事情,慢悠悠地切着牛排。

“应该还不算晚吧,现在开始如果快一点的话……”

大侄媳妇看着手表说道。直到那一刻,我才确定自己要在当天赶回去。本以为会让我睡一宿再走的期待瞬间倒塌了。哪怕她只是礼貌性地客套挽留一句,我也不至于那么郁闷。眼泪几欲在眼眶里打转,我赶紧把刚刚切好的牛排不断地胡乱塞进嘴里。

“您慢慢吃。现在还有时间。”

“不是吧。从这里去火车站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我们回去的路上捎上她。很抱歉没能帮上嫂子什么。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可以吗?那太好了。反正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可做。送一下姑妈就是帮了我大忙啦。那就拜托啦。”

把我撂在一边,大侄媳妇和住在蔚山的二侄媳妇俩人一问一答。二侄子家看样子是从蔚山开车来的。那是一辆有点旧的现代卓越。除了新郎新娘,侄子侄媳妇们都送我出门上车,逐一和我拥抱告别。二侄媳妇带着一男一女俩孩子坐在后座,我坐在副驾驶座,仔细地打量着侄子的脸。

“您看什么呢?”

“你好像是最像你爸的……”

“可小时候好像听说我像姥姥家的人啊。”

“瞎说。”

我毫无根据地强烈否认了。

“很久没见到亨硕了。还以为这次他会送您一起过来呢……”

“他刚好去国外出差了嘛。他媳妇也要上班。”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去国外出差呀?”

二侄媳妇无礼地从后座大声插进来一句。

“怎么,你想要独守空房呀?”

“我也想偷懒不用参加这种活动啊。”

“我说,亲兄弟和堂兄弟能一样吗?不像话……”

话虽这么说,侄子的嘴角却因为妻子的可爱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有什么不一样的?连礼缎[2] 都没收到。可能是大嫂说让他们不用准备了吧?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可是花了大心思一样不缺的呀。亲爱的,你看看我,是哪里看起来讨人厌了吗?”

“行了行了。只要我看着不讨厌就行了,管其他人干吗?”

他们俩就这么一直折腾到火车站,再也没有给我搭话的机会。大邱火车站的停车场已经满员,管理员吹着哨子不让进。夫妻俩借此机会像丢行李一样把我丢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似乎听到了他们夫唱妇随、欢呼雀跃的声音。我也一样。虽然很担心能否买到车票,但至少,现在我已经从那不顺眼的地方逃了出来。心情很舒畅,感觉总算是活过来了。亨国亨硕两口子在我面前绝对不会那般没大没小。总想要偏袒自己孩子的这种心情也不错。新乡村号已经卖完,剩下的木槿花号也只剩站票了。如果我在地板上舒展着裙子坐下,足够五六个人坐在上面,保证一点儿也沾不到地上的尘土。我紧握着这丝绸大裙摆,兴冲冲地向长途客运站奔去。幸好客运站离火车站并不是很远。可一看连大巴票也卖完了,我一下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乘客满满地挤进客运站,空气又很刺鼻,全是大邱方言的呐喊声,完全听不懂。而比这还无法忍受的,就是我那粉红色的韩服。就算是为了甩掉这身鲜艳得莫名其妙的韩服,我也必须在今天赶回家。我的所有沮丧似乎全都挂在了脸上。有人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只是点了点头。那人又说,那就不应该在卖票口这儿干等,应该去乘车口等等看。在大巴出站之前,可能会有已经买了票却没来得及赶过来的乘客。一个人的话,那样可能更容易坐上车。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在如此凄惨的情况下原来也是有这种好办法的啊。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人给我提供了如此珍贵的信息,我却来不及跟他说句谢谢,径直跑向了乘车口。

聪明人又何止我一个。人们单独排成一队,侥幸地等待着可能会出现的空座位。不是互相看眼色、彼此争吵着靠运气获得座位,而是如此井然有序地排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焦躁,就连十分钟的发车间隔都显得出奇漫长。每当有大巴离开,等待的队伍中就有一两个人得以上车。不过想要在今天离开这地方,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因为比起没买上票只是干等着的这些人,手持车票却没能准时到达的乘客依然可以优先乘车。这种毫不确定的等待希望渺茫,我又没有足够的忍耐力,再加上这绸缎大裙子,便愈加不耐烦起来。以前的绸缎都是紧贴着身子,非常暖和,最近的绸缎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年四季都很薄,一点微风都挡不住。而且等车的地方是露天的。秋天的阳光变得微弱,皮肤可以感觉到气温在下降。

我做出着急上厕所的样子,拜托在我身后排队的姑娘帮我看一下位子。我心想,只有到候车室里看一下,似乎才会发生什么转机。客运公司如果还有一丁点儿良心,也应该会在周六下午增加几班回首尔的车。又或者,我也可以和跟我有同样想法的乘客们一起,去督促客运公司增加班次。想到这里,我瞬间感觉浑身充满力气,裙子像旗帜一样随风飘扬,直奔候车厅。刚一进门,就有一个难以置信的幸运已经在那等着我了。在对面进出口那边,一位老人高高举着两张令我梦寐以求的车票。我立刻就注意到他是来退票的。老人去往退票口之前,我赶紧挡住他的去路,打探是去哪儿的车票。果真是去往首尔的票,三十分钟之后发车。

“大爷把票卖给我吧。您多少钱可以卖啊?”

“据说在卖票口也能退原价呢……”

我打开钱包,实际是想说哪怕再添点儿钱都行。可能是我说话的表情太过狰狞,老人像是担心不能原价收回票钱,很警戒地紧紧攥着车票。老人说会按原价卖给我,但要两张一起才愿意卖。老人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似乎极其不情愿只卖一张,另一张却要自己去窗口退掉。两张全买也不成问题,不需要的那张我去退了就可以了嘛。我还没能来得及表達这层意思,就已经有一只手伸过来说,和我一人一张吧。就是戴着海蓝宝石戒指的那只手。我没顾得上看他的脸。没那个闲工夫,也丝毫没兴趣。切切实实把那张车票握进手里的那种感激之情,就如同紧紧攥住获得了幸运保障的彩票。那种感觉很踏实,心脏怦怦地跳动。

我为了更加悠闲地享受这种心情,又去自动贩卖机打了一杯咖啡。上车前的三十分钟,时间不长不短刚刚好。想在候车厅里找个座位坐下,根本就是妄想。不过只是在角落倚着墙壁,喝着温暖咖啡的这种心情,就已经很知足了。旁若无人地倚着墙壁自我陶醉的姿势与这身打扮完全不相称,我却并不介意。咖啡萦绕在舌尖,味道很奇特。我似乎不是在品咖啡,而是在品味着悄悄溜进我身体里的关于海蓝宝石的那段回忆。

我在开车前五分钟上了车,坐在窗边的位置。他在出发之前才上车。我并没有看他。他脱下黄褐色的风衣,轻轻叠起来想要放在置物架上,稍微翻起的衣角露出了London Fog的商标。这种干练的感觉还不错。自己一个人坐火车或者长途大巴的时候,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邻座一刻不停地喝着牛奶吃着面包、橘子什么的,还一个劲儿地劝你一起吃。至少这次似乎不必有这种忧虑了。但直到那一刻,海蓝宝石戒指和London Fog风衣在我的意识里还完全是两码事。车窗外的黑暗,正在从雾色变为微弱的墨水色。大巴把大邱的雾甩在身后,终于进入了高速公路。他展开报纸的时候稍微碰了一下我的肩膀。“抱歉。”语气郑重又和蔼。我没有直接看向他,只是点点头,表示没关系。虽然没有直接看他,他展开报纸的手上,戒指却很鲜明地映入眼帘。那枚戒指与骨骼结实的男人的手很般配,设计简单却又不失庄重,我很是喜欢。对于别人的穿衣打扮竟如此关注和莫名地激动,连我自己也很意外,想要就此打住。我向后调整了椅子靠背,闭上眼睛。微甜的浅浅睡意时有时无。一天之内往返这么远的距离虽然非常辛苦,可我对他的身份却一直抱有一丝好奇心,迟迟不能入睡。

我假装从沉睡中醒来,上半身突然支起,想要看向窗外。车窗蒙了一层水汽,像磨砂玻璃一样看不清楚。我刚想用窗帘下摆擦一下窗玻璃,他就从旁边递给我一团面巾纸。我没有说谢谢,只是轻点了一下头,接过面巾纸擦了擦窗玻璃。大巴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奔驰。每隔五百米就会快速闪过一个里程牌,显示到首尔还有多远,但我更想知道的是还剩下多长时间。在这周六下午,把距离换算成时间,似乎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很快就到金刚休息站了。”他向我搭话。“啊,好的。”我只是简短地表示我知道了。

据说在金刚休息站停车二十分钟。他下车之后,我稍微耽搁了一下才下车。洗手间虽然不脏,却湿乎乎的。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外面也一直传来喷水的声音。清扫而已,却硬是把地砖搞得像刚被汉江水淹过似的。我要随时注意韩服的裙角别沾上水,非常心烦。从厕所出来之后,我正准备找找我所乘坐的那辆大巴,却看到他站在路灯下喝茶。他看着我,微微笑着。那种微笑直入我心,我赶紧避开视线。他就那么站着,那幅画面整体看来像极了精彩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令人印象深刻。他穿着青色的休闲衬衫,搭配酒红色的V领毛衣,豆绿色的针织围巾随意系在胸前。这身打扮比起新生代歌手都毫不逊色,张扬,却又和他的银发很般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从衬裤裆部到膝盖全部露了出来,赶快放下提着的裙角,气哼哼地朝着大巴小碎步跑去。对于自己在泥土地上也假装在跳过水洼的窘态,我真是感到又羞又恼。

我在大巴里也一直望着窗外的他。他不仅是个美男子,似乎也很注意保持体型。没有啤酒肚,大长腿,步履矫健,仪表堂堂。我看着他整整齐齐叠放在置物架上的风衣。虽然不是同一品牌,但我也有一件很不错的巴宝莉风衣呢。如果不是因为那小子的币帛礼,我今天说不定就会穿着那件风衣。那我至少比现在看起来年轻十岁吧。

我不知不觉地想象着自己和他一起在巴宝莉衣角下躲着冷风,一起进入一家相当不错的酒吧,喝着一杯洋酒。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怪异的想象,想来想去,似乎是因為他的海蓝宝石。又或者,说不定是因为我知道一家一直以来非常想去的不错的酒吧。因为和宝石毫不相干的琐事,经常去朋友店里转悠的那段时间,我肯定比现在年轻多了。不过,也算不上很年轻。孩子们很磨人,又要照顾丈夫。回头看看那身在福中不知福、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年轻时代,有时会觉得心满意足,有时候又觉得非常空虚。如此看来,我那时候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吧。人一旦开始觉得空虚,不论面对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还是能力已经得到认可、成为管理阶层的丈夫,都会开始变得打不起精神;打不起精神,手脚就会开始麻木,浑身无力。有点儿小钱的朋友突然开了一家珠宝店,凑合活着的我却什么也不买,在店里进进出出,妨碍朋友做生意,可能也与这空虚的内心不无关系。那时的我们,觉得只剩下年老的岁月比死亡更可怕。

酒店地下商城珠宝店所在的那条街与美食街方向的拐角处,当时有一家叫做Casanova的酒吧。我们偶尔会去那里饶有兴致地喝上一杯红酒或者鸡尾酒。并不是因为酒有多好喝,而是那家酒吧比其他家看起来带劲。一开始俩女的一起去酒吧还有点不好意思,也觉得跟老公不好交代,就打算叫上老公们一起。老公们也都是老同学。“我今天晚上有点孤单,你请我喝一杯?”这种撒娇,无论对于朋友的老公还是我老公,显然都是行不通的。说不定还会招来一顿臭骂,那就干脆乖乖回家吧。老公们却说大家早已有约,很宽容地让我们自己去喝。男人们的中年看起来并没有我们那么忧郁,我们的忧郁似乎足有他们的两倍还多。对于自己的年纪本来就不自信,老公又不管我们,就更加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了。在那种高级酒吧,跟着有钱朋友沾光,品着洋酒享乐,那种心情就好似戴着借来的宝石装点自己,去参加了一个奢华的聚会。虽然很惆怅,却也是无法抗拒的安慰。

那段日子里,那家店的氛围远比威士忌和红酒的味道更令我们喜欢。谈到那家店的氛围,不得不提的就是作为常客的一对老夫妇。看起来优雅庄重的老绅士和老妇人,总是坐在正对着调酒师吧台的座位。没有靠背的高脚椅,如同一件高价的饰品,和他们非常般配。酒吧为恋人们准备了很多昏暗隐秘的座位,他们作为常客所坐的位置却很明亮很突出。这反倒看起来更隐秘了。如果他们先占了那个位子,坐在附近的人们也总是避开,以保障他们的隐秘和安宁。即使如此,我们也并不把他们当作老夫妻,而是很想称呼他们为“老恋人”。那纯粹只是我们的期望罢了。至于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到最后我们也不得而知。我们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很享受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帅哥调酒师有时会送他们一碟奶酪或者酸黄瓜作为下酒菜,或者往他们那散发着琥珀光泽的威士忌水晶杯里加点冰块。这一切就像是电影中的场景,我们看得很是入迷。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那种虽然年老却不失风度的样子,对我们来说成为了一种羡慕和安慰。这对老人几乎是在舔舐一般,慢吞吞地喝着酒,又经常互相碰杯。看着他们轻轻碰杯,我们常常会想,只有到了他们那个年纪,人与人之间才可能拥有那种真正的和谐吧?净想这些之前没有想过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已经基本安定。夫妻之间、亲戚之间、母子之间却摩擦不断,像是过早到来的风湿病,有点儿不可思议,又觉得有点儿不幸。等到一切终于过去,才明白那只是些毫无根据的自寻烦恼罢了,当时却看得太重。朋友也总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我深叹一口气,对此表示认同。我们以极度美化的眼光凝视那对老夫妻,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也许只是我们对于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年老与丑陋的一种自我安慰的方法吧。

随着朋友的珠宝店的破产,那个时期也就突然落下帷幕。散场的幕布原本应该带着遗憾缓缓落下,有钱人的落魄却快得令人无法相信。朋友的丈夫无法支付债务,逃到外国,只留下朋友自己,盘了珠宝店去抵债。她整日做出一副穷光蛋的样子,却突然有一天跟着丈夫移民国外,甚至没有和我告别,留下我独自手忙脚乱地重新回归家庭生活。我在那段时间完全把心思用在了其他地方,家庭却依然健在。我满怀着感激之情,再次成为一个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的家庭主妇。

有几年没去那家酒吧了呢?像是遥远的过去,又好像就是前几天的事情。Casanova现在还在吗?即使Casanova和老恋人们已经随着岁月逝去了,我的幻想却一直都在。梦想着我和他一起,走进一家异国风情的高档酒吧,手握漂亮的水晶杯对饮。因为那些陈旧的回忆,我时常梦想着这个场景,却苦于没有同伴而一直未能实现。他递给我一个纸杯,是薏米茶。我这才近距离地看着他,说了声谢谢。他身形挺拔,没有一丝赘肉,看起来很正派,眼神很温暖。我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谁会相信在这个年纪还会有这种感觉呢?

过了金刚休息站之后,大巴开始慢慢地拥堵起来。司机甚至懒得请求乘客们的谅解,自作主张离开了高速路,因此距离首尔还有多少公里的路牌也一并消失不见了。这是国道呢,还是只有司机自己知道的近路?大巴一直在黑暗中奔驰,偶尔也好像是经过了县城、城镇什么的,闪过一些店铺的灯光。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看向窗外,试图找点什么线索判断自己身在何处。他于是递给我面巾纸用来擦拭车窗。可这乡下的店铺,居然也挂着类似“首尔美容院”、“明洞西装店”、“德国面包店”、“议政府[3] 炖汤”、“英才读书室”等的牌子,根本猜不到具体位置。过了原野、偏僻的山路,偶尔出现这些店,我并不开心,反而觉得不现实。感觉大巴似乎并不是在往前开,而是在原地一直随意地绕圈。过了许久之后,却又感觉好像终于到了像首尔一样的繁华闹市。看了看窗外的各种车牌,才知道是在大田。当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是大田呢。如此看来,大巴似乎是朝着首尔开的没错呢。”

这次是我先和他搭话。

“难道您之前认为车要去往其他地方吗?”

“因为离开了高速路啊,害我白担心一场。还以为大巴开上一整夜却什么地方也到不了呢。”

“哪里也到不了的大巴……有意思。比我的想象有诗意呢。”

“那您都想了些什么呢?”

“我想,这趟车上说不定坐着身负重任的大人物,或者载着巨款,所以连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也将一起被劫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如果司机听到咱俩的谈话,说不定会说,还有这样难搞的乘客呢。我只不过是想早点到站,所以沿着陌生的路稍微绕了一下而已。”

“醒着并不代表难搞吧?您看,大家都睡得多香啊。如果像他们一样毫无顾虑,坚信司机会带我们到达目的地,然后倒头大睡,也就不会有这些无聊的想法了吧。”

我环顾四周,除了我们俩醒着,大家果真都在酣睡。我莫名有种酥麻的兴奋感。

“您家在首尔么?还是大邱?”

他问我。

“我去大邱参加了侄子的婚礼,正在回家的路上。”

“所以才打扮得如此漂亮啊。”

“是。要接受币帛礼,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做得像个长辈的样子,再怎么说也似乎只有穿韩服更合适一些。”

我刻意隐瞒了没有办币帛礼的事实。好在总算对这旅途中太过扎眼的韩服进行了合理的解释,心里痛快了许多。

過了大田之后,交通正式开始拥堵,过了子夜才终于到达首尔。其他乘客一路上都在酣睡,只有我俩一直醒着,如年轻人一般说笑。战争年代多少岁,有多么地艰辛,去了哪里避难之类早已过时的谈资绝口不提,我们随意谈论着老电影,喜欢的演员和音乐,好吃又有氛围的餐厅,全都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话题。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如此唠叨、如此开朗、如此渊博且才华横溢的人,并为此感到满足。不过,我们也并非对所有问题都意见一致。谈到维新时代或者军事政权时代苟且偷生的屈辱,我们俩都极度同意对方的看法。但他一提到那只被视为家庭成员的珍岛犬[4],我就像是一提到狗就会过敏一般,表示出了强烈的反感。并非所有的事情都会如此有趣。我们聊得相当尽兴,已经过了子夜,却有一种怎么这么快就到首尔了的错觉。

市内大巴稀稀拉拉还有几辆仍在运行,地铁早已经停运。乘客们下了大巴,大部分都在排队等出租车。夜晚的空气有点儿凉。他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我没有拒绝,而是温顺地把身体小小地蜷缩在他的外套里面,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你住哪儿呢?”他问我。

“在高德那片。”我回答。

“怎么会?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呢。”

那是个并不怎么样的小区。可因为他也住在那,又怎么会并不怎么样呢?我的心脏如少女般怦怦跳动,脑海中条件反射性地浮现出小区外围仍然保留的那一大片美丽的树林,以及相当不错的林荫路。我们很自然地搭乘了同一辆出租车。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他所居住的公寓却和我家有相当一段距离。他先送我到家下车,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

住着高中生的二层房间亮着灯迎接我。我甚至不知道那个学生长什么样。二层女主人看起来很和蔼,房租还有公共费用之类需要去银行办理的事情,她都会不分彼此地过来拜托。有那么几次,我还曾看到她把我们家的电费和自己家的比较着,自言自语说因为家里有高三学生所以……

那老东西变身博士一段时间之后,女儿终于和那边的儿媳妇见面,并且开始正式接触。女儿的朋友作为中间人,给双方安排了会面。见了之后才发现,双方似乎还是在超市之类的地方经常遇到的面熟之人呢。没有了夹在中间的第三人,我感觉女儿反而对那家开始产生好感。看着女儿一夜之间开始护着那边,我怅然失神起来。

“妈,如果怕看亨国亨硕脸色所以不能下决定,那您不用担心。我会让他们体谅您的,保证一点儿也不损害到您的威信。”

他们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啊,竟如此毫无顾忌地跳出来管这管那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边的儿媳在很积极地行动,所以令她觉得过意不去。

“这是要把你老妈嫁出去吗,现在?”

“你们很相爱不是吗?不是因为生活艰辛,也不是因为没有儿女赡养,而是为了爱情再婚,这多酷呀。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为妈妈辩护,并为妈妈感到骄傲的。”

我怔怔地望着如此认真念叨着爱情的女儿,心里却想,就她那样的懂什么爱情呀?爱情有什么了不起吗?人生是自己的,越想轻松对待,就越会感到沉重。

不知从何时起,他那儿媳在我和他之间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谈资。

“天呐,这个毛皮大衣第一次见呢,太招摇了。”

“是儿媳妇给我买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总是很花心思把我往年轻了打扮。”

他挠挠头,似乎有点儿害羞的样子。尚未谋面,他的儿媳却成为了我们之间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这更加令我感觉到压抑。后来,他又提到儿媳妇想招待我到家里做客,问我什么时候方便。我忍住几欲爆发的怒火,训斥他说少提他那儿媳妇。对于我的刻意回避,他并没有想要立刻得到回复的意思。他的脸颊散发着清香的乳液气味,却依然看起来很脏。那家的儿媳也通过我女儿传达了一样的意思。女儿并没有询问我是否愿意,却开始盘算要给我穿什么才能不被那时髦的儿媳觉得寒酸。

“那儿媳妇看来是如今少有的孝顺啊。”

“那当然了,妈妈,别提有多好了。但服侍单身公公可不是一般辛苦啊。她说每次觉得辛苦的时候就当是在做慈善了。”

我心里有点儿堵得慌。不過,不能凭瞬间的愤怒和怜悯决定如此重要的问题。

我很明确地对女儿说:

“亨淑,你给我听好了:我想和你爸葬在一起。”

女儿也觉得那么说有点儿不好意思,没再说话。虽然不是祖坟,但为了与丈夫一起合葬,陵园里丈夫的墓旁也建了我的墓,墓碑上并排刻着我和丈夫的名字。我已经有墓,也有墓碑了,只是在出生年月下面尚未刻上去世日期而已。我很喜欢扫墓。即使在和他交往的日子里,我对丈夫也丝毫没有过抱歉之情。在我的日常生活当中,没有什么事情比来扫墓更令我心甘情愿了。享受着这里的安宁,日常生活中就算有再大的喜悦悲伤,在此都不会掀起一丝涟漪。这里的安宁,却又绝对不是死亡的安宁。这里的草很漂亮,草丛间栖息着的蚂蚁、蚂蚱、蜗牛,它们都很可爱。原来他的身体在滋养着这些小东西啊。不知道从哪天起,我也会想要和他一起供养这些小东西了。细想来,即便不能确定人死后还会不会有灵魂存在,却也对死亡并不恐惧,对飞禽走兽也开始有了感情。我想拜托儿女,让我的肉身也可以尽力饲养那些草和昆虫,然后把我火葬,让我自由自在地周游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诱惑到我,令我脱离那稳妥的安宁与自由。

那天,女儿就此打住,再也没问什么,之后却不知是否又从那边听到了什么,就又问我。

“妈,即使您再婚,在您去世之后也会把您和爸爸葬在一起的。您别担心。我想了一下,那边应该也会去他老婆身边的。”

该怎么解释呢,我想要的安宁与这种不体面根本不是一回事。貌似这也根本没有必要解释。

“就此打住吧,丢人现眼。这是闺女该对妈妈说的话吗?”

“有什么丢人的啊?您没见凯瑟琳也是葬在肯尼迪身边的吗?不管亲戚们还是弟弟们说什么,只要我坚持到底,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没人有权利让爸爸一个人孤零零的。”

“算了,我不想听。你到底干吗要这样啊?”

“倒是妈妈您为什么要这样啊?妈妈您的热情奔放可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实。只要您保持往年的激情,很容易就能过去这个坎儿。”

听着听着,闺女真是什么都敢说了。不过她也并非胡言乱语。通过女儿直白的表述,我也不可避免地回过头去重新审视那段时间的心路历程。不愧是长女,关于我的年轻时代她了解得最多。她出生在家庭成员众多、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的时期,看遍了受穷的家境。直到她上高中,也还每次都是被学校催促着才勉强交上学费。而对于姥姥一边觉得我摆脱不了穷困甚是可怜,一边又总是不忘撇清责任说我是自作自受的絮叨,她又是听得最多的。虽然现在两家的家境不相上下,但那时候,比起我娘家的书香门第背景,婆家除了我丈夫之外没有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的人,不只家境贫寒,人也很是粗鲁、低俗。那时正值女儿的敏感期,很难不觉得怪异。姥姥的念叨,也就成为了对女儿疑问的最贴切回答。

在我和丈夫的热恋期,母亲也曾把他当作未来女婿的人选之一。一边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夸他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一边又极力反对我嫁给这金凤凰。母亲说,如果我和这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结婚,其实不是嫁给金凤凰,而是掉进鸡窝。无论母亲再怎么哭闹反对,我却怎么也看不到鸡窝,只看得到金凤凰。被母亲言中,我和鸡窝的艰苦战斗一直持续到小姑子出嫁。对别人来说是个鸡窝,于我而言却是活着的价值,是保持心平气和的源泉。女儿所谓的热情奔放,似乎是指彼时蒙蔽我双眼、让我只看得到一个男人的那种盲目的力量吧。热情奔放也好,情欲也罢。

现在我心里喜欢赵博士,却没有了这种感觉。恋爱的心情和年轻时没有丝毫区别,却唯独少了情欲。靠着情调撑起来的恋爱,只不过是一种作秀罢了。我和他之间也是如此。除了作秀,别无其他。因为眼里没有了情欲,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十分清楚。不论外表再怎么时尚帅气,那种不可避免的、近在眼前的衰老,根本不可能视而不见。换内衣时裸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丝光泽,下垂并且簌簌地掉落着皮屑。如翻越了泰山一般吃力的鼾声,随地乱弹的烟灰,大喊着使出全身力气、伸长脖子咳出的痰,故意抬起屁股放出的连环屁,再怎么装模作样也只是散发出胃液臭味的打嗝声,一天到晚只知道吃,被多疑症、健忘症搞得一团糟,没完没了的唠叨,似乎想要活过一百岁般的各种抠门儿。这一切,我早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这些无法忍受的细节,不是光靠爱情就能解决的。再怎么说,也要至少一起怀过胎,一起生养过孩子才可以。那种珍贵的时光都不曾一起度过,又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些呢?比起外表的华丽,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情欲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没有丝毫再重新考虑的余地了,况且我也早已不是做白日梦的年纪。女儿又补充了几句可说可不说的废话。

“妈妈如果不接受这个求婚,赵博士就实在太可怜了,那可怎么办啊?他儿媳妇说,似乎不能再服侍下去了。既已如此,就想让公公与喜欢的人结婚。如果不行,看样子就会随便给找个人吧。说是有那么几个为了解决年老和生计问题而愿意嫁过来的老太太。不过他儿媳妇好像也很讨厌太年轻的女人。除了当下相处起来会很不方便,恐怕也是担心以后需要负责的时间太长吧。看样子是打算随便在哪找个饿肚子的老太婆领回家呢。妈妈爱着的人遭此不幸也没关系吗?”

女儿像是朋友之间开玩笑般,一副毫无教养的口气。我勃然大怒。

“饿肚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别瞧不起人。这可比做慈善神圣多了。”

这似乎也比我们之间的作秀神圣。我未曾见过的那边儿媳妇的脸,和女儿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我吐出了心里话,很是痛快。再也不想让那边的儿媳妇或是我女儿插手我俩之间的事情了。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我说正在办手续,马上准备去美国,如能成行,可能会待很久。我把手叠在他戴着戒指的手上,说我已经做了一次寡妇,够委屈了,不想再做可能会第二次守寡的错误决定。虽是这样委婉的表达,但听者会不会很难接受呢?我观察着他的眼色,却什么也读不出来。

注释:

[1] 币帛礼:按照韩国的传统,在婚礼结束之后,新娘会来到婆家,从公公婆婆开始向婆家长辈们一一问好。新娘把事先在娘家准备好的大枣、栗子、酒、下酒菜、水果等摆上饭桌,向长辈们行大礼。最近一般都是在婚礼结束之后,在礼堂当场举行币帛礼。

[2] 礼缎:礼缎原意是指新娘家向新郎家送去的绸缎。在过去,绸缎非常贵重。因此送出最珍贵的绸缎作为礼物,以向婆家表示敬意。按照传统,如果新郎家向新娘家送了绸缎,新娘就需要亲自缝制公公婆婆的韩服或者棉被并作为礼物呈上。然后新郎家为了表示对新娘的慰劳,会给新娘家再送去一定数额的现金。如今则随着时代发展,与韩式传统婚礼中所说的礼缎有所区别。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新娘一方向婆家表示问候所准备的礼物统称为礼缎。

[3] 议政府:始于朝鲜时代,是行政部的最高机构。现在所说的议政府,一般是指议政府市,隶属京畿道。

[4] 珍岛犬:因韩国全罗南道珍岛郡的特殊地理环境,交通不便且没有其他外来种的入侵而得以保存下来的纯种犬,于2005年获英国育犬协会的正式登记,列入了世界级名犬的行列。

[5] 坪:韩国计算建筑面积所使用的单位。1坪相当于3.3平方米左右。

[6] 盆塘:京畿道城南市盆塘区。

朴婉绪,1931年出生于京畿道开丰郡,1950年考入首尔大学国文系,后因当年战争爆发,被迫终止学业。1970年,以韩国战争为背景的小说《裸木》在长篇小说征文比赛中成功入选,40岁的朴婉绪初登文坛。曾获韩国文学作家奖、李箱文学奖、大韩民国文学奖、怡山文学奖、中央文化大奖、现代文学奖、韩戊淑文学奖等。

著有小说集《教你害羞》、《背叛的夏天》、《傍晚的邂逅》、《那个女孩的家》、《為了想念》,长篇小说《裸木》、《渴望的季节》、《城市的凶年》、《活着的一天的开始》等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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