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粉”这样“养”明星

2021-01-07 14:10卢宝宜
南方周末 2021-01-07
关键词:朱一龙追星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记者 卢宝宜

现场观看女团公演,粉丝特别兴奋。 南方周末记者 ❘ 翁洹 ❘ 摄

★越来越多“妈妈饭”的出现,把明星当成孩子一样看待。“别的孩子有的,自己家怎么能没有。不仅要有,还要更好的。”

2015年,韩国明星权志龙的粉丝官博就曾表示,因为站子高层做假账,有85万元的资金缺口。“据闻当时也没有报警把钱要回来,如果闹大了会影响欧巴风评,也会影响新粉入坑。”

当事机构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由于广电大楼非工作人员不得进入,要想送餐到节目组手上,必须得认识人。有的应援会不认识,或懒于操作,找“快乐粉丝会”合作,是最方便的形式。

2020年12月21日,“何炅收礼”登上微博热搜。两天后,湖南卫视发布声明,坚决反对主持人、演员、嘉宾收受粉丝礼物等不当行为。

不了解饭圈的公众一头雾水:明星粉丝为什么要给《快乐大本营》主持人送礼?

近年来,把追星当成养小孩的粉丝越来越多。最早从2016年开始,圈内称之为“妈妈粉”,典型的例子就是TF Boys的粉丝。

林淼淼就是其中一员。她是一个90后女孩,在上海当文员。至今,她为了近两年才出道的一位男团明星应援了近10万元,却坚持不愿提及她追的明星名字,“怕影响小孩声誉”。

对于明星粉丝给主持人送礼的事,林淼淼并不觉得奇怪,她反问南方周末记者:“孩子上学,为了让老师对自家孩子好一点,谁家父母没送过礼?”

当有一家粉丝送了礼,别家粉丝也被赶鸭子上架。另一位追星多年的粉丝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别的孩子有的,自己家怎么能没有。不仅要有,还要更好的。”

虽不认为送礼有错,但这些天林淼淼仍在应援会的带领下迅速反应,将自家明星送礼应援的信息删除,将接下来的应援活动搬至微博超话,宛如一场“危机公关”。所谓超话,类似于半公开式贴吧,聚集的往往是粉丝,更具封闭性。

粉丝应援“水涨船高”

2018年6月25日,演员朱一龙的官方粉丝后援会发了一条微博:“朱老师将于近期参与综艺节目录制,为了给朱老师好的应援,现开启应援资金通道。”

一周后的7月3日,是朱一龙录制《快乐大本营》的日子。

《快乐大本营》是湖南卫视的王牌综艺,已经播出了23年,娱乐圈中,能上“快本”对于艺人而言意味着崭露头角。朱一龙在2018年因电视剧《镇魂》一炮而红。

粉丝后援会发微博的当天,点击链接,即可直通该账号在Owhat上发起的项目——“朱一龙2018年存钱罐通道”,目标筹款金额为10万元。没想到,项目开始20分钟就募得了30万,一小时达到了58.5万。

Owhat是一款饭圈知名App,成立于2014年,是北京全星时空科技有限公司开发的线上互联网产品,专注连接娱乐公司和粉丝消费人群。你可以在这个平台上发布集资“商品”,粉丝购买商品即实现筹钱。

据后援会总结,集资的钱给何炅送去了故宫合作版Kindle、阿尔郎平衡车;给谢娜送了膳魔师婴儿套装和爱马仕丝巾;给李维嘉送了Boss丝巾和品牌帽子;给吴昕送了施华洛世奇水晶和香薰机;给杜海涛送了NS游戏主机。

以送给何炅的故宫合作版Kin-dle为例,官方售价1366元,但限量版全球仅售2018件,目前市场上较难买到。仅仅礼物的费用自然用不到58.5万。据后援会消息,筹集的钱将作为长期款项供朱一龙各项活动的应援所需。

南方周末记者看到,吴昕和杜海涛在二手交易平台闲鱼上的账户,后续都曾出现朱一龙粉丝应援送的同款水晶和游戏机。目前已经删除,但网上粉丝仍留下了截图。

当时,朱一龙工作室发布了给粉丝的感谢与致歉信,表示会将筹得的应援费用全部退还给粉丝,并提倡不再进行集资应援。这是近年来明星工作室极少见的做法。

但更多粉丝应援活动仍在进行。

张云雷粉丝后援会披露,2018年8月,张云雷录“快本”时,粉丝甚至给五个主持人各送了10克金条,差不多等于“塞钱入口袋”。

送礼这件事,不限于主持人。林淼淼说,只要明星参与较大型的活动,除了拉横幅、挥荧光棒以外,送工作人员餐食、各种礼物是常见操作。大到主持人,小到现场灯光师傅,再到媒体老师,一应俱全。

一位曾参与过综艺节目发布会的媒体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抵达活动现场后,座位上摆放着粉丝的伴手礼,豪华到令其吃惊,“大牌香水、口红、茶叶,都有。”

“爱他,就为他花钱”的应援文化起源于日本,兴盛于韩国。“应援”这个词来自日语“応援”二字,有支持、助威的含义。这种行为最早可追溯到日本体育比赛中各个队伍的“应援团”,团内分工明确,打手势、拍手、敲啦啦棒、喊口号,甚至打指令板都有专门的人员分配。在娱乐圈,是指粉丝为喜爱的明星进行一系列加油打气的行为。

热播韩剧《请回答1997》就反映出,韩国娱乐圈1990年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应援体系。女主角作为追星女孩,对偶像进行了各类疯狂应援。

自2005年湖南卫视举办《超级女声》选秀节目开始,中国的偶像经济掀开序幕。根据饭圈知名数据组织“SNH48-饺子榜”的统计,一档由腾讯制作的《创造营2020》选秀节目,前15名练习生的粉丝,通过买赞助商“奶票”的方式,给偶像投票的钱就超过了4874万元。

“相较之下,送主持人那点东西,真的不算什么。”林淼淼表示。

2019年6月,毛不易粉丝会公开“快乐大本营后台应援账目明细”,共花费了11680.38元。上海90后女生赵圆儿,2017年因为看《明日之子》选秀节目喜欢上了歌手毛不易,成为他的忠实粉丝。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毛不易出道至今共上了“快本”舞台8次,除了今年因疫情无观众录制的一期没有应援以外,粉丝会基本每一次都送了礼。

“我们甚至给何老师(何炅)送过和田玉别针。”赵圆儿甚感骄傲。在送礼这件事上,如今各家粉丝会比的已经不是谁送的贵,而是谁送的有品位。各家站子,把每一次的送礼细节做成精美的长图,当成“战报”在微博上公示。

明星的“粉丝站子”,就是微博上常见的“明星吧”“明星粉丝会”等。站子可以说是粉丝的管理层,有一定的话语权,负责每年各类集资应援活动。

没钱不要追星,没时间也不要追星

多位粉丝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一般来说,出道8年以上的艺人至少会有3个被微博蓝V认证的粉丝站子,涵盖不同领域的应援,有的专注数据统计,有的专注评论净化,有的专注线下跟拍,互相配合。

每个站子最初由三四个大粉组成。要成为大粉,基本靠产出说话,“前线出图,后期修图,文案了得,视频剪辑好,能不断持续产出。”小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最重要还得有一定经济实力或人脉。”

小樊是一位在北京的研究生,大学时期成为一位顶级流量明星的粉丝站子成员。他表示,所有粉丝站子最初资金基本全凭大粉“用爱发电”,自行倒贴。

大部分应援活动也都是粉丝行为,很少和艺人团队沟通。“起码得做个两年,有点成绩了,可能经纪人团队关注到,会来建立联系。联系也大多是告知我们每场活动的时间地点,好让站子更有组织地做好准备。”明星的态度也不一样,有的欢迎应援,也有抗拒的。

没钱不要追星,没时间也不要追星,基本成了粉圈共识。

小樊所在的站子成立于2014年,主攻线下应援,基本每一场活动,核心成员都会到现场,自掏腰包给所有到场粉丝免费派送灯牌、横幅等应援物。他表示,站子至今没有盈利,“只出不进”。

当然,也有赚钱的站子。随着应援文化的不断“出圈”和壮大,饭圈也有自己的一套生财之道。

为了“贴补家用”,有更好的经济实力追星,不少站子会举办活动来吸引粉丝集资。有的将线下跟拍偶像的照片做成画册或录影带,有的根据偶像卡通形象制作玩偶、手机壳、钥匙扣等周边,吸引粉丝购买。

小樊表示,集资后买物品,站子高层可以向商家要折扣、收提成,出周边也可以赚不少差价。“但这都是你情我愿,很多粉丝是乐意的。毕竟站子运营也需要钱。”在大部分粉丝眼里,这些都只是站子补贴昂贵追星费用的一个途径罢了。

早些年曾经出现后援团账目不清、中饱私囊的情况。在明星贴吧公告中看到,2015年韩国明星权志龙的粉丝官博就曾表示,因为站子高层做假账,有85万元的资金缺口。但最终这个钱有没有追回来,权志龙的粉丝几乎闭口不谈。一位权志龙新粉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据闻当时也没有报警把钱要回来,如果闹大了会影响欧巴风评,也会影响新粉入坑。”

为了提高透明度,增强新粉信心,近年来各家后援会开始建立和完善更细致的管理体系。站子的核心成员都是经过选拔并不断轮替更新的,有一定的考核标准,也接受散粉的监督。所有的应援活动在完成后也有详细的账目公示。

在饭圈看来,为明星花钱是最基本的门槛。要想建立起站子的权威,或成为粉丝大V,更看重的是有没有真的尽心力。

比如,每天在线4小时以上,一旦出现明星动态必须第一时间知道,第一时间控评。“我们都是手机放枕头边,半夜一个电话打来就进行反黑控评或熬夜打榜的。”小樊称,现在各大平台也都设置很多打榜投票活动,得票多的明星可获得额外曝光资源。这就是考验站子实力的时候,“如果明星最终没上榜,我们会被散粉骂”。

线下活动大粉也得参加,“一个月20个活动,起码得追10个以上吧。能追得下来的都是真爱了”。

财经作家吴晓波曾在2015年解读“鹿晗现象”时表示,以往的“明星—媒体—大众”传播模式,已经被互联网时代的“明星—粉丝—大众和媒体”模式取代。话语权正从媒体转移到粉丝手中。

当粉丝率先通过应援、做数据的方式,造出了足够大的流量,可以反过来影响大众和媒体。“哥哥是我捧红的”“孩子是我养大的”,粉丝一路见证自己偶像的成长,这样的“养成系”追星正在成为热潮。

中间商赚差价

也有一些机构,就是冲着赚粉丝的钱而来。

2020年11月16日,演员金晨录制《快乐大本营》。金晨全国后援会进行了对当天工作人员的下午茶应援,并晒出了转账记录和收据,80份下午茶花费8500元,包括酸奶、咖啡、面包等。但据网友在外卖平台饿了么上计算,同款产品售价不超过3000元。

2020年12月23日,话题“快乐大本营食物应援,合作商家”登上热搜。有粉丝爆料,在购买《快乐大本营》的应援食物时,需要通过“快乐粉丝会”,价格昂贵。

金晨粉丝会购买的套餐来自“叁食沙漏”,该机构的官博简介就是“承办各种粉丝湖南卫视后台食物应援”。

叁食沙漏负责人雍钰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金晨粉丝会的下午茶应援是由其长期客户“快乐粉丝会”订的,她仅收了4500元,网传的8500元发票和收据并非来自叁食机构。

针对价格高昂的问题,她解释,网友统计的品种与实际套餐品种有偏差,店内产品均明码标价,除食品外,包含了少量人工、运费等服务费。针对需要指定送餐、摆台、拍照等额外服务,合理加收人工费。

雍钰玢表示,为粉丝后援会做下午茶应援的并非仅他们一家。叁食沙漏咖啡店成立于2016年,直到2019年才开始有粉丝后援会找上门来做下午茶订制。2020年,叁食沙漏在湖南电视台广电大楼旁开设了第三家分店,于是有了“快乐粉丝会”这一客户。“有生意找上门肯定会接,商家没有理由拒绝合理合法的业务。但我现在却因谣言遭受了网络暴力。”

“快乐粉丝会”的官方介绍是,服务于粉丝组织与粉丝,提供爱豆周边、签名、门票、星踪饭拍等福利。其微信公众号的介绍是快乐大本营唯一指定公益合作伙伴、芒果V基金粉丝公益独家合作方。

企查查显示,快乐粉丝会隶属于北京互联通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该公司成立于2015年。大股东为闵君华,二股东为张亚雄。张亚雄旗下关联五家公司,包括一家已注销的湖南广和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张亚雄曾担任董事。而该公司的投资方之一为湖南广电集团的孙公司湖南新广宏天手机电视有限责任公司。南方周末记者曾致电快乐粉丝会,电话无人接听。

为什么粉丝后援会要与“快乐粉丝会”合作? 雍钰玢表示,这也不是强制性的。由于广电大楼非工作人员不得进入,要想送餐到节目组手上,必须得认识人。有的后援会本来就认识电视台或节目组的人,自然可以自行订餐。但有的后援会不认识,或懒于操作,找“快乐粉丝会”合作是最方便的形式。

自送礼应援事件上热搜后,各家粉丝后援会都删掉了给《快乐大本营》等综艺节目应援的相关信息。一位接近湖南电视台的大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来后援会怕惹事上身,害怕自家偶像被拉出来趟浑水;二来后援会本身也存在一些暗箱操作,与节目组存在利益关系。

多位粉丝透露,大粉不仅要有钱,还得有人脉。在饭圈,筹钱不难,难的是如何无缝对接明星的各类重要活动,并拿下可入场的应援通行证。这些都得靠站子、大粉,通过日常维护去和活动负责人对接。“不然你就是送礼,也送不进去。”

▶下转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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