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家风

2021-01-15 09:15陈新民
河北画报 2020年15期
关键词:当兵光荣

文/陈新民

雄安是一片红色的沃土,在民族危亡的时刻,无数普通民众冒着敌人的炮火,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在这里,几乎每个村庄、每个家庭都珍藏着感人肺腑的故事。下面讲述的这个家庭,奶奶把三个儿子送上战场,母亲送了三代人当兵,全家一共有12 人穿过戎装,5 个人上过战场,光荣军属的牌子挂了几十年,好男儿参军入伍成为了传统。

在雄安新区的安新县龙化乡南佛堂村,有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我的爷爷陈汝楫一家世代生活在这里,家虽贫但日子过得很安然。

1932 年9 月的一天,两个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走进了这个小院子。那时候,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高蠡暴动失败了,国民党清乡剿共,血雨腥风,人头落地,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爷爷的表弟、安新县白庄的刘僧和北冯村的表外甥刘福林都是地下共产党员,双双前来隐蔽避难。一旦暴露,一家人格杀勿论。但是淳朴善良的爷爷奶奶不计个人安危,就让他们晚上秘密隐藏在家里,还修了夹皮墙。爷爷在财主家当长工,让表弟、表外甥白天化装成短工干活,躲过了敌人的屠刀。后来刘福林成为一位党的高级干部,退职还乡,每年春节都来给奶奶拜年,还一定要磕头,不忘当年的恩德。

八路军战士陈刚

伯父陈刚: 村里第一名八路军战士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的炮声惊醒了沉睡的雄狮,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爆发。7 月底日军控制了北平。正在北平学徒的伯父陈刚义愤填膺,宁死不当亡国奴,连行李也没要,跑回了老家。10 月,一腔热血的他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是村子里的第一名八路军战士,1938 年2 月入党,也是村子里的第一名共产党员。

爷爷奶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知道国破就会家亡,支持儿子当兵,鼓励他为国杀敌。伯父当兵走的时候,在家门前召集群众开会,宣传抗日,动员青年参军,慷慨激昂,振臂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乡亲们从来没见过喊口号的,也都举起胳膊跟着高喊。

伯父陈刚走后音信杳无,传说他阵亡了,被县抗日民主政府定为“烈士”,爷爷奶奶也成了“光荣烈属”。娘想儿,想断肠。奶奶悲愤交加,但没有啼哭,没有倒下,而是更加积极地参加支前活动。在极其残酷的“五一大扫荡”时期,爷爷是抗日堡垒户,家里也成了八路军伤员的栖身之地。然而奶奶终因过度悲伤劳累落下了病根,经常突然昏厥,摔得头破血流,后来摔坏了胯骨,终身残疾,走路靠拐棍。1976 年12 月18 日昏厥后再也没醒来。

抗战时期,爷爷是村抗日政权的粮秣主任,带领村民交粮纳税献金,支援八路军抗战。1943 年10 月,他被胁迫参加了高阳的“新国民运动大会”,七天七夜没吃没喝,非常淡定,没有暴露身份,更没有透露抗日政府和八路军的事情,回到家已经奄奄一息,因为身体素质好,才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志愿军战士陈绍增(1950 年5 月于天津)

父亲陈绍增: 一生保持革命军人的本色和尊严

抗战时期,爷爷的二儿子、我的父亲陈绍增是村子里的第一任儿童团团长,站岗放哨,为八路军送信,机智勇敢。几次受区小队指派,化装进入县城,打探情报,遇到盘查,从容答对,毫不胆怯。后来还当过抗日小学的教员,许多学生比他还年龄大,个子高。他渴望参军杀敌,几次报名。但政府有规定,征兵先要弟兄多的去,家里没了劳动力还得政府照顾。由于伯父陈刚是“烈士”,家里又缺少劳动力,不能批准。

进入1950 年,人民解放军正在围歼华南、西南等地和沿海岛屿的残敌,战斗在继续,隆隆的炮声还在响着。县里的征兵工作又开始了。这时伯父有了音信,正在跟随贺龙南下征战四川。一家人喜出望外,当了多年“烈属”的奶奶,终于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于是父亲坚决要求当兵上战场,保卫革命胜利果实,保卫社会主义新中国,最终如愿以偿。他在同年的战友中年龄最大,而且家有妻儿老小。

父亲当兵走的时候,爷爷抱来一坛酒,和乡亲们为儿子壮行。父亲高兴,一连干了三大碗。区里召开了隆重的欢送大会,区长亲自给他戴上了鲜艳的大红花。母亲王荣抱着不满周岁的我也来参加。

父亲的部队是66 军196 师。1950 年10 月,他和战友们冒着敌人的炮火,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争惨烈,66 军初战不利,部队减员太多,许多战友再也没有回来。进入冬季,志愿军一把炒面一把雪,晚上气温下降到零下30 多度,部队缺少棉衣,战士们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潜伏,许多战友又被严寒夺走了生命,父亲的双腿冻伤致残。那时候经常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某某村某某死了,连尸首也运不回来,成了“外丧鬼”。母亲搂着我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1951 年陈绍增夫妇和儿子陈新民在河北沧县

1952 年66 军首长给陈绍增的信

第二年4 月,66 军回国整编,196 师驻在河北省沧县。爷爷带着我母亲和我去探望父亲,还照了相,留下了时代的记忆。

1952 年5 月,经历了血与火考验的父亲退伍。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转业都给安排工作。父亲双腿残废,还可以去疗养。但他没有转业进城,更没有去疗养,他不想给国家添麻烦,而是怀着建设新农村的美好梦想,毅然还乡务农。临行时,66军军长肖新槐将军和军部的首长联名给他写了信,提出了十条希望,希望他保持革命军人的光荣传统,保持革命军人的荣誉。

陈绍增的日记本,记载着于堤阎成勋借粮。

这封信父亲一直珍藏着,也影响了他的后半生。他牢记首长的嘱托,和乡亲们一起艰苦奋斗,矢志不渝。他公正无私,大仁大义,扶危济困,始终保持了革命军人的本色和尊严,赢得了群众的赞誉。

父亲回乡后带领12 户贫农办起了全县第一个农村初级合作社,起名“愉快社”,他说:“互助合作力量大,社员入社很愉快。在社里劳动收入多,社员生活很愉快。”“愉快社”就像一声惊雷,震动了全县,成为了典范。社里种地、织布、打鱼,日子很红火,社员真的很愉快。社里缺少文化人,父亲当过小学教师,就当了会计。从此他长期在村子里担任会计,他不徇私情,收支严格把关,社员们都叫他“铁面财神”。

村民史慢患肺病呼吸困难,憋得两眼冒金花,陈二娃阴茎包头不能小便,憋得哇哇地哭,没钱治疗。父亲带他们到保定第三医院,自己拿钱给他们治病。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母亲带着我捋草籽,打水蓬,推磨推碾弄成面吃。一天,旧城村苏秋来的父亲饿得头昏眼花,一头栽倒在大街上。父亲把他搀扶到家里,安排做饭吃。老人走的时候连连磕头,感谢救了他的命。

那年月社员免不了缺吃少穿,一些人来找父亲借粮,他都会想法安排。他去世后,人们发现日记中写着:

1966 年7 月30 号傍晚,于堤阎成勋同志借走了高粱30 斤。快点灯了他来到咱家。此时我散班到家,这时家中已蒸熟卷子,听说他来了,便出去迎他吃饭,正赶他刚从教台来,也是借粮,我借了壮三高粱30 斤,他背走了。

借粮的人吃了卷子,背走了高粱,黄鹤一去不复返。

1966 年腊月初八,北风呼啸,滴水成冰。村子里的孤老王西龄跳井死了。他是个外地(高阳县八果庄)人,没儿没女,没有房子,住在村子外面的一间土坯屋里。父亲不顾天寒水冷,拖着残废的双腿,下井把他打捞上来,组织乡亲们把他埋了。

由于父亲的双腿无法进行有效的治疗,只要阴天,就开始疼,而且有预兆,下雨天疼得厉害,但父亲坚持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劳动,淘井下井是最危险的活,他总是穿着家里的那件油布雨衣第一个下井。人们想知道天气变化就问他,都说他的腿比广播电台的天气预报还准确。1969年父亲英年早逝,一生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乡亲们深感悲痛与惋惜。

解放军战士陈志云

海军战士陈建民

海军战士陈大勇

三叔陈志云: 走兄长的路,被评为五好战士

1958 年,台湾海峡战云弥漫,形势紧张,解放军开始炮击金门。这年年底征兵,爷爷的小儿子、我们的三叔陈志云报名应征,他要走兄长的路,出征上战场。当兵走的时候,胸前戴着大红花。在欢送队伍“一定要解放台湾”的口号声中,年迈的奶奶拄着拐棍,在门口不停地挥手。父亲一直送出村外。

三叔陈志云很争气,入了党,被评为五好战士,后来转业到中央办公厅秘书局工作。能在中南海上班,足以说明他的优秀。由于工作保密,家里只知道他的通信地址是北京17 支局129 号信箱。

陈家子孙铮铮铁骨,争当中华好男儿

1978 年12 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吹响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号角,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这时候县里的征兵工作又开始了。为了继承父辈的事业,保卫祖国,我二弟陈建民报了名。当时他在县水利局上班,虽然是农村户口,但属于计划内的工作人员,工作干得很出色,年轻有为,很有发展前途。如果当兵走了,就会换人而被取消名额,一旦复员,就要回家务农。一些好心的同事劝他,说:“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当兵不挣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部队又不养老,以后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再说单位也需要你。”二弟陈建民说:“如果我不能当兵,那才会后悔一辈子的。先辈们当兵打天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挣过一分钱?当兵是国家的需要,是第一需要。”

那年接兵的是南海舰队和63 军。一天,两支接兵部队的首长家访,在家里不期而遇,看到墙上父辈的照片,争着要把二弟带走,吵得面红耳赤。定兵的时候海军优先挑选,二弟陈建民就当了海军。当兵走的时候,学生们敲锣打鼓送行。母亲端出糖果,塞给学生们吃。她嘱咐二弟说:“当兵就要当好兵,打仗一定要冲在前头,不吃馒头要蒸(争)口气。”二弟也很争气,两年后考上了军校,转业时已经是一名团级干部了。

斗转星移,日历翻到了1993 年,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盛世太平,伟大的祖国像巨人一样屹立在世界的东方。然而太平洋并不太平,居安思危,打赢现代化的战争成为强军的目标。

这年,我的大儿子陈大勇就要高中毕业了,品学兼优,学校老师们都看好他能考一所名牌大学。然而他向往绿色的军营,更想当一名海军,保卫祖国蔚蓝的海疆,没有准备参加高考,而是投笔从戎。至此,我们家实现了兄弟、父子、祖孙三代当兵,连同在外地参军的子孙共有12 人先后入伍,他们先后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抗美援越和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

儿子大勇第一次探家,我年迈的老母亲攥着她大孙子的手,又像当年嘱咐我二弟一样说:“当兵就要当好兵,打仗一定要冲在前头。不吃馒头要争口气。”儿子实现了海军梦,在海军导弹部队服役,也很争气,入了党,考上了军校,成了一名军队干部,还荣立了一次三等功。

在我国,当兵称为光荣入伍,佩戴的大红花称为光荣花。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家属称为光荣军属,门前要挂光荣军属的牌子。战死沙场,称为光荣牺牲,老百姓叫“光荣了”,家属称为光荣烈属,门前要挂光荣烈属的牌子。现在军人退役了,门前都要挂“光荣退役军人之家”的牌子,一旦当过兵,就会光荣一辈子。“光荣军属”的小木牌在我们这个普通人家挂了几十年。

1964 年冬陈绍增夫妇在老房子合影,门首左侧挂着“光荣军属”小木牌。

戴着军功章的陈绍增

当兵报国的家风会代代相传

这所普通的宅院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为了民族,为了国家,她伸开宽阔的臂膀,放飞怀抱里的儿女进军营,上战场。走出家门当兵的人,从来没有宣扬过自己,他们把自己的经历深深地埋在心底。

伯父陈刚在冀中反“扫荡”,进抗大学习,转战晋绥,南下四川,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中央组织部一级巡视员、中央西南局直属机关党委书记,1983 年当选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直到2008 年去世后,家里人在《讣告》里才知道他的一些情况。父亲在部队的情况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军功章在十年动乱中丢失了,现在只留下一张他年轻时佩戴着军功章的照片。三叔陈志云在中央办公厅工作更是守口如瓶。

留在家里的人也从来没有炫耀过家里的光荣。一家人默默地生活,荣辱不惊,坚定不移跟党走,一切都像老院子那样的普通、平常。不论环境如何变化,都不让红色的“光荣军属”小木牌褪色。母亲常说:“人活着要让别人竖大拇指,不能指脊梁骨”。

1963 年河北省特大洪水过后,国家调来大批救灾物资,烈军属还有救济款。那时三叔陈志云还在部队服役,但家里只有按人口分的粮食和蔬菜,救济款是没有份的,因为父亲是大队会计,总是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实在过不去了就贷款,一共贷了90 多元,到1982 年本利达到200 多元,是我偿还的。

2018 年4 月,龙化乡划入雄安新区,成了万众瞩目人皆向往的地方。按照规划,龙化乡就要建成特色小城镇,乔迁大喜的日子即将来临,眼看着古老的村子就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小院子也会被带走,一家人不免心中惆怅,难以割舍。然而时代的记忆是带不走的,当兵报国的家风会代代相传。小院子就像一座丰碑,与山河同在,与天地共存,影响和鼓舞着后人与时俱进,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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