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篆刻概述

2021-01-17 13:52罗随祖
收藏家 2021年10期
关键词:金蝶白石印章

罗随祖

齐白石对于自己是如何发蒙篆刻的,曾在34岁《自述》中叙述:

前二年,我在人家画像,遇上了一个从长沙来的人,号称篆刻名家,求他刻印的人很多,我也拿了一方寿山石,请他给我刻个名章。隔了几天,我去问他刻好了没有,他把石头还了给我,说:“磨磨平,再拿来刻!”我看这块寿山石光滑平整,并没有什么该磨的地方,即是他这么说我只好磨了再拿去。他看也没看,随手搁在一边。又过了几天,再去问他,仍旧把石头扔还给我,说:“没有平,拿回去再磨磨!”我看他倨傲得厉害,好象看不起我这块寿山石,也许连我这个人也不在他的眼中。我想,何必为一方印章自讨没趣。我气忿忿下,把石头拿回来,当夜用修脚刀自己把它刻了。第二天一早,给那家主人看见,很夸奖地说:“比了这位长沙来的客人刻的,大有雅俗之分。”我虽觉得高兴,但也自知,我何尝懂得篆法刀法呢?我那时刻印还是一个门外汉,不敢在人前卖弄。(《白石老人自述》)

齐白石对自己的初始刻印的时间还有“始于二十岁以前”(《白石印草》)的说法,但据齐白石的历史来看,可以肯定的是在此以前,齐白石于篆刻并未深涉猎过。

黎松庵是齐白石的诗友,也是齐白石刻印真正的启蒙者。1898年,齐白石34岁(虚龄36岁)黎薇荪从四川寄来了丁敬、黄易两家刻印的照片赠给齐白石,齐白石开始专拟丁黄之印。丁敬,为浙派“西泠八家”之一,浙江钱塘(杭州)人,篆刻取法秦汉,并吸收何震、朱简等人之长,古拗峭折,方中有圆,以切刀治印,一洗娇柔妩媚之态。黄易,号小松,浙江仁和(杭州)人,篆刻曾师事丁敬,间及宋元诸家,工稳生动,淳厚渊雅,与丁敬并称为“丁黄”。齐白石由模仿丁黄入手,开阔了眼界,研习愈发刻苦。后来齐白石在回忆这一段往事时,作诗云:

谁云春梦了无痕,印见丁黄始入门(自注:余初学刊印、无所师、松庵赠以丁黄真本照片)。今日羡君赢一著,儿为博士父诗人(自注:松庵刊印,与余同学,其天资有胜于余,一日忽曰:刊印伤目,吾不为也,看书作诗,以乐余年)。

黎戳斋有《记白石翁》一文亦云:

家大人(黎薇荪)自蜀检寄西泠六家中之丁龙泓、黄小松两派印影与翁摹之,翁刀法因素娴操运,特为矫健,非寻常人能所企及,……翁之刻印,自胎息黎氏,从丁黄正轨脱出。初主疏密,后私淑赵撝叔,犹有奇气,晚则轶乎规矩之外。

黎松庵之孙黎泽谕在《齐白石与黎松庵黎锦熙父子》中回忆说:

距当年(齐白石等人在我家)刻印、半个多世纪后的一天,父亲拿出几十方家藏的印章给我看,并对我说:“这里面有些是齐白石老人和祖父等人,当年在咱们家初学刻印时的作品,白石刻的第一颗印章是‘金石癖可惜已丢失了。”这些印章大多为极普通的寿山石,形状各异。……这些印章有的是名章,有的是闲章,所用字体行、楷、草、篆等,有的无边款,有的有,其中白石刻的约有十来方,边款上有的刻“仿某某,规范否”或“白石曾刻之”等字样。

齐白石在30多岁时,仿丁黄所刻的印章,如“湘潭郭人漳世藏书籍金石字画之印”款刻“齐璜刊”三字,朱文方印,是仿丁敬的。

仿黄易的印亦有极好的范本,如此谱中所收录具有年款,最早的印章“一丘一壑自谓过之”印侧有用何绍基体刻的印文释文,后署“丁酉秋”及刻画朱文小印“齐氏金石”。丁酉为1897年,齐氏33岁(虚龄35岁),此时齐氏在书法上正在临仿何子贞书体。另有一方印是“我生无田食破砚”,印侧有梨鲽庵的边款云:

钝叟有此印,寄老仿之,直得神似,近来以铁书称者,吾家松庵,鲧公而外,他人未许梦見斯种也,戊戊春,三鲽庵获观识。

此印其实是仿黄易的,丁敬(钝叟)无此印,而只有一印“竹解心虚是我师”,风格与此印相类似。齐白石所刻的这一方印,与黄易的原作相比较,的确十分相像,但改略横长印为稍竖长印,由此字体反而显得瘦长均称、其用切刀的转角处亦比原印稍圆润,另有情趣。综上二印可见,齐白石即使是临仿前人,亦不为方寸形状所限制。齐白石后来主张不为“印奴”,其在初入篆刻门径时已有表现,由此亦时窥见其性格之一斑。

仿摹及取法丁黄的印,还有“黄龙砚斋”“身健穷愁不须耻”“诵清阁所藏金石文字”“黄金虚牝”等。这一时期、齐白石除取法浙派丁黄外,也曾试仿摹其他印人的风格,甚至视野超出浙派之外,如其所刻“哀窈窕思贤才”一印,就明显的有何震的印风。这时他在家乡所资参考学习的材料太少,眼界尚未打开。

有关齐白石钩摹赵之谦《二金蝶堂印谱》事,他自己有不同的说法,最详细的叙述是在其《双钩二金蝶堂印谱序》上说:

前朝庚午冬小住长沙、于茶陵潭大武斋中获观《二金蝶堂印谱》余以墨钩其最心佩者,越明年此原谱黎薇荪借来皋山,余转借归借山馆,以朱钩之、观者莫辩原拓钩填也。且刊一印,其文曰“撝叔印谱频生双钩填朱之记”。迄今九年以来,重游京师于厂肆所见撝叔印谱皆为伪本。今夏六月,沪江吕习恒以《二金蝶堂印谱》与观,亦系真本,其印增减与潭大武所藏之本各不同只有二三印而已。余令侍余游者楚仲华以填朱法钩之,又借《二金蝶堂印剩》,择其圆折笔划者亦钩之,合为一本,其印之篆画之精微失之全无矣。白石后人欲师其法,只可于章法篆法摹仿,不可以笔画求之、善学者不待余言。

启功先生在《启功丛稿·题跋卷·记白石先生轶事》一文中亦叙及他见到齐白石用油竹纸摹《二金蝶堂印谱》和《芥子园画谱》的事,赵之谦的单刀直切法,对齐白石篆刻的刀法影响甚大,而赵之谦的篆刻艺术比起丁敬、黄易,不但取材广得多,而且有笔有墨,生动典雅,风神跌宕。齐门石对于赵之谦的篆刻艺术,在当时是心追神往的,即使是在其后,他自己的篆刻达到高峰期,他对于赵之谦的敬重仍然未减弱。齐白石在1938年为周铁衡作印序时说:

刻印者能变化而成大家,得天趣之浑成,别开蹊径,而不失古碑之刻法,从来唯有赵撝叔(之谦)一人。予年已至四十五时,尚师《二金蝶堂印谱》,赵之朱文近娟秀,与白文篆法异,故予稍稍变为刚健超纵,入刀不削不作,绝摹仿,恶整理,再观古名碑刻法皆如是,苦工十年,自以为刻印能矣。(题《半聋楼印草》序)

这一段话,实际是他从摹仿到创作的自我回顾。齐白石摹仿赵之谦,从作品看有将近20年。现存齐白石早期印谱中有一册《白石草衣金石刻画》,内钤44印,皆是初仿赵之谦的作品,言其“印奴”是毫不过分的。

齐白石努力摆脱摹仿,自行创造,是他年近60时才开始的。1921年齐白石57岁时,题陈曼生印拓时写道:

刻印,其篆法别有天趣胜人者,唯秦汉人,秦汉人有过人处,全在不蠢,胆敢独造,故能超出千古,余刻印不拘前人绳墨,而人以为无所本,余常哀时人之蠢,不知秦汉人,人子也,吾侪,亦人子也。不思吾侪有独到处,如令昔人见之,亦必钦佩。

此一番话,可以看作齐白石对自己变法的自信,也是他努力摆脱摹仿的动因。

齐白石在艺术上的变法,是与他结识陈师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陈师曾对齐白石有知遇之恩,他不但鼓励齐白石变法,而且为齐白石宣传,最重要的是陈师曾通过荒木十亩、渡边晨亩两位日本画家,将齐白石的作品介绍到日本,得到了日本人的喜爱和肯定。由此齐白石的画名,首先是在海外传播开来,改变了他到北京后受到的冷遇,齐白石曾动情地说“如果没有陈师曾的提携,我的画名不会有今天。”(见《白石老人自述》)

陈师曾看到齐白石的篆刻仍紧随在赵之谦严整而遒丽的印风中,曾明确指出齐白石的篆刻“纵横有余、古朴不足。”又说“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齐白石后来也曾对他的学生罗祥止说:

从前我同陈师曾论印,谈得最投机,我们两人的见解完全相同,一句话概括,初学刻印、应该先讲篆法、次讲章法、再次讲刀法。篆法是刻印的根本,根本不明,章法、刀法就不能准确,即使刻得能够稍合规矩,品格仍是算不得高的。

这一段话其实也是齐白石的自我反思。

齐白石为求篆法的古朴,上溯汉隶以《祀三公山碑》为法乳,《祀三公山碑》刻于东汉安帝元初四年(117),其书体近方,在篆隶之间,直行纵势,不拘成法。这正符合齐白石的性格,同时齐白石也急于变法,突破成规,自立面目。王森然曾记述齐白石明确告诉他说:“从戊辰以后,我看了《三公山碑》才逐渐改变(书体)的。”戊辰年齐白石64岁。

这时期的齐白石主要以《祀三公山碑》的篆法,运用赵之谦治印的章法布局,以及参用《天发神谶碑》的刀法来刻印。这一时期的篆刻,白文印在数量上已有大量增加,齐白石成熟时期的风格渐次明显。这些印章已脱离赵之谦篆刻的模式,取向直率、表露了齐白石不善雕琢的性情。但距其七八十岁时期的作品,仍较为规范,未尽舒展,正是黎戬斋所谓“后私淑赵撝叔,犹有奇气,晚则轶乎规矩之外。”这之间的作品。

齐白石在1931年冬所刻的“半聋”一印,印侧题款“辛未冬十月,刊于旧京,观者同学八九人。”其言形于色是非常自得的。此印用冲刀刻成,印文书体已姿肆纵横,疏者疏,密者密,这是齐白石逐渐完成变法,渐次创出自己风格的得意之作。这时的印章章法舒展,气势纵横,特别是用刀的大刀阔斧,直往直来,是齐氏40年的辛勤探索,经过了“夜长镌印忘迟睡”的辛苦而得到的成果。

经过变法的齐白石已年近七十,但他并未因此而满足止步不前。这时他又将秦汉权量铭文的篆法溶入篆刻之中,将汉印中的将军印,即所谓急就章的章法借鉴来,甚至仿其刻凿匆促,线划若断若连的样子,形成一种自然的天趣,皆纳入自己的印中。所以齐白石在回忆自己苦学的过程时说:

余之刻印始于二十岁以前,最初自刻名字印,友人黎松庵借以丁黄印谱原拓本,得其门径,后数年得《二金蝶堂印谱》方知老实为正,疏密自然乃一变。再后喜《天发神谶碑》刀法一变。再后喜《三公山碑》篆法一变。最后喜秦汉,纵横平直,一任自然,又一大变。(《白石印草》跋)

齐白石在其成熟期曾就自己的篆刻说过:

予之刻印,少时即刻意古人篆法,然后即追求刻字之解意。不为摹、作、削三字所害,虚掷精神。人誉之一笑,人骂之一笑。(《白石老人生平略记》)

做摹蚀削可愁人,与世相违我举能,快剑断蛟成死物,昆刀截玉露泥痕。(自注:古今人所刻石只能蚀削,无知刻者,余故题此印存,以告世之来者。)(《题某生印存》诗)

世之俗人刻石,多有自言仿秦汉印,其实何曾得似万一。余刻石,窃恐似秦汉印。(《批“祥止印草”》)

余刊印由秦权汉玺入手,苦心三十余年,欲自成流派,愿脱略秦汉,或能名家。(《齐白石手批师生印集》)

這些都是齐白石在篆刻艺术达到高峰时期,经过反复实践、锤炼后总结出的体会与艺术主张。在实践中齐白石也同样力求变化和形式多样,达到“我行我道,我有我法”大胆出机杼,一任自然的自由境界。(摘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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