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唇膏

2021-01-28 10:34刘浪
当代小说 2021年1期
关键词:小宇园长星星

刘浪

1

我知道,于海飞一般都是17时下班,17时35分准时回到家。今天好像也不例外。是的,我说的是“好像”。

这个时间,苏小云通常都会在厨房,扎着一条印着竹林图案的围裙,一边跟锅碗瓢盆打着交道,一边随口哼唱。苏小云唱的可能是那英的《白天不懂夜的黑》,也可能是田震的《野花》,还可能是一段京剧或者黄梅戏。在于海飞的印象中,苏小云从来没有将一首歌或者一段戏从头到尾唱全过,她总是随意拎出来一句半句的,逮着什么算什么,挖到筐里就是菜。好像就是上个周五吧,于海飞问过苏小云,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是田震的《月牙泉》吗?苏小云大瞪着双眼,一脸茫然,她说,我刚才唱歌了吗?于海飞说,啊,我就是随便问一嘴。之后他转身去了洗手间。于海飞撒完尿洗手的时候,听到苏小云又开始哼唱了。

但是,苏小云今天似乎出了一点偏差。她没有在厨房中做晚饭,而是站在客厅里,对着镜子在涂抹着唇膏。苏小云显然对这件事情不得要领,她时而将脸贴向镜子,时而又后退一大步,手忙脚乱的,唇膏不见得涂在了嘴唇上,焦躁却涂满了一整张脸。

于海飞就愣了一下。接下来,他看着了苏小云手中唇膏的品牌,Maybelline,中文名字应该是叫美宝莲。于海飞还认出来了,苏小云手中的这管唇膏,属于纵情耀星钻系列中的一款。这样一来,于海飞的表情就不大好描述了,不光是愣怔和惊讶,似乎还有一点狰狞。据我所知,于海飞在9岁或者12岁那年,被电过一次。起因好像是他家电灯的开关坏了,不知怎么还进了水,于海飞半夜起床小便,迷迷糊糊地去开灯,就被电打了个跟头,好在伤得不重,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于海飞这会儿的表情,我猜想啊,跟他当年被电击时的表情有得一拼。

于海飞就走到苏小云近前,他说,老婆,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个新闻,说有一只苍蝇,打了一个喷嚏,结果把一只老虎给震死了。

苏小云的手抖了一下,唇膏就涂到了下颏上。苏小云一定是被于海飞的话吸引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稍稍歪着头,她说,真的?不能吧?你净瞎扯,我可不信。

于海飞说,我也不信。今日是什么日子?我老婆怎么还美上了?

说完这句话,于海飞进了主卧室,没有见到于姗姗,他就又返回客厅,问苏小云,咱姑娘呢?

苏小云停下涂抹唇膏的动作,她说,我把她送她大姨家去了。你饿了吧?等会儿咱俩出去吃饭。

接下来,苏小云转过身,扑到了于海飞的怀里。她说,老公,我今天漂亮不?漂亮吧?我就知道我漂亮。

于海飞把双手撑在苏小云的双肩上,从而让两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于海飞这样做,其实不是为了要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从而看清苏小云,而是另有原因。这个原因他说不出口,至少无法向苏小云说出口。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我过一会儿可能会讲,也可能不会讲,看我的记性和心情吧。

苏小云的身体又往前靠了靠,于海飞就后退了一步。他说,漂亮,我老婆什么时候都漂亮。

苏小云回头照了下镜子,她说,漂亮啥呀?这是啥破口红啊,怎么也擦不匀。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把它洗掉。苏小云说完就进了卫生间。

于海飞抬起左手,捋了捋胸口,长吁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就算没有长江长,应该也不会比黄河短太多。随后,卫生间中传来了水流的声响,先是哗啦哗啦,之后是噗噜噗噜。于海飞他知道,这是苏小云打开了水龙头,一边放水,一边洗脸。

于海飞仍在猜想,苏小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还没猜出答案,苏小云走出卫生间,她说,走啊老公,我们看电影去。

什么电影?于海飛问。

《十面埋伏》啊,张艺谋拍的,你不知道吗?苏小云一边说,一边换了鞋子。

于海飞兴致不高,他说,哪天我把影碟租回来不就行了?

苏小云说,看碟哪有在电影院看过瘾?走吧,走啊,你愣这干啥?走啊。她边说边挽住于海飞的胳膊,拽着于海飞走出了家门。

2

现在,于海飞和苏小云已经出了北岸小区A区的大门。

苏小云让于海飞等她一会儿,之后她就进了小区门口的红帽子超市。大约过了10分钟,苏小云出来了,手里提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有两根金锣火腿肠、一袋切片面包,还有两瓶纯净水,似乎是娃哈哈牌子的。

苏小云把这个塑料袋递给于海飞,她说,你先垫巴垫巴,看完电影咱俩再去饭店。

于海飞接了过来,想说句什么,但又没说。两个人就沿着北岸街一路向西,前往北岸电影院。

据我所知,从于海飞家所在的北岸小区A区到北岸电影院,不紧不慢那样走的话,大约需要20分钟。在我看来,20分钟有时真是漫长得无聊,所以借这个机会,我说一下于海飞上周参加的一档谈话类节目啊,反正也是无聊嘛。

这档节目,据说是涧河电视台公共频道的主打品牌。节目的名字大约是叫《今日女性》,也或者是叫《女性时代》、《女性时空》什么的吧,反正听起来土得掉渣,让人犯困。上周播放的这档节目,事先邀请了三位男性嘉宾,节目组让他们谈谈各自妻子的优点和缺点,谈谈妻子的哪个优点最让他们欣慰,哪个缺点最让他们无法忍受,重点是谈缺点。这就是明晃晃的没事找事了,被邀请的三位嘉宾来得就不怎么整齐,有一对半放了节目组的鸽子。于海飞当时刚好采访回来,制片人就临时把他拉过去凑数。同时被拉过去凑数的,还有涧河电视台公共频道的总监,这人是于海飞的主管领导。至于第三位凑数嘉宾,我不知道他是谁。

主持人的名字大约是叫小宇,她照例做了开场白,之后她请第三位凑数嘉宾先说。这人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观点,用时大约3分钟。轮到总监了。总监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要为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打个场子。紧接着,他又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将头发向脑后推的动作。他的这个动作,多此一举的指数超过了百分之百,因为他的头上连半根头发都没有,光得100瓦的灯泡都会自卑。再之后,总监总算进入了正题,他说他满意妻子做饭香,不满意妻子太爱看言情剧,用掉了整整1分钟的大块时间。问题是,这档缺心眼的节目,时长是25分钟,剩下的20分钟总不能全是播放主持人和三位嘉宾大眼瞪小眼,于海飞就不得不多说了几句。

于海飞说,我妻子是一个很普通的女性。她和普通人一样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至少在目前,还有可以预见的将来,我还没发现她有什么地方让我不可忍受。相反,她让我觉得满意的地方有很多。

于海飞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看了眼主持人小宇,后者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于海飞接着说,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说现在的女性,每年用于购买化妆品的费用,要相当于她年收入的百分之十才算勉强及格。在座的各位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计算一下,这百分之十会是多少元又多少角。但是,我妻子她从来不化妆。

于海飞说完这些,发现小宇的脸色有些发青,但他的脑子发生了短路,没有反应过来。于海飞是半年前由涧河晨报社调到涧河电视台来的,用他本人的话说,这是屎窝挪到了尿窝。在所有的新同事当中,小宇率先给了于海飞深刻的印象。小宇已经38岁了,但总是往18岁上打扮。这就让于海飞很直观地明白了那个歇后语:老黄瓜刷绿漆。于海飞到电视台工作满两个月的时候,他还听说小宇和总监的关系有些暧昧。

于海飞说,我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我敢说,现在20岁到40岁的年轻女性,差不多每个人都做过美容,起码做过三文中的一文,或者文过眉毛,或者文过唇线,或者文过眼线,更多的还是三文俱全。

小宇的呼吸已经很急促了,但于海飞却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镜头。

于海飞说,但我妻子没有做过这些,她连耳朵眼也没有打。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母亲给了她一对耳钉,到现在,那耳钉还在我家抽屉里扔着呢。

于海飞说到这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小宇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把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划来划去。而坐在他左边的总监,屁股在椅子上蹭来蹭去的,脸则阴得一把攥得出水来。

于海飞就急忙收场,他说,当然,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我妻子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

好了,有关于海飞参加这档谈话类节目,我姑且先讲到这里。你应该看出来了,我说这件事情,其实无非是想解释一下于海飞看到苏小云涂唇膏时,他为什么会很吃惊。事实真的就像于海飞在节目中说的一样,苏小云从不化妆。就连当初结婚那天,苏小云也是素面朝天的。

这可能也是一种偏执吧,谁知道呢。

3

过了银河小食品批发,又过了兴汇家具城,现在,于海飞和苏小云来到了星星雪双语幼儿园楼下。请注意,幼儿园的名称是星星雪,不是星星亮。

星星亮是我们涧河一家非常出名的幼儿园,名义上是私立的,但据说身后有教育局的背景。于海飞当初想让女儿于姗姗入这家幼儿园,但人家那里早已经招生完毕,人家那里一直都是限额招生。这样一来,我就得让另外一个人物出场一下了,这人就是于海飞的母亲。于海飞的母亲退休之前是涧河第二小学的校长,副的,大约还是常务副。她知道这件事之后,撇了撇嘴巴,告诉于海飞,星星亮的刘园长是她以前的同事。于海飞的母亲说,你跟你刘姨提我,准行。你刘姨当年给我打过三四年下手,我对她不薄。于海飞就去见了刘园长,先是叫了刘姨,接着报了母亲的名字,之后又把一兜水果递上。刘园长没接水果,她皱着眉头,做了耸肩摊手的动作,之后告诉于海飞,她姓王,不姓刘。于海飞拎着水果就走了,连再见也懒得说一声。第二天,他把女儿于姗姗送到星星雪幼儿园。这家幼儿园,距离于海飞家,也就10分钟的路程吧。

趁我介绍完上面这一小段背景,于海飞和苏小云已经走过了星星雪幼兒园。于海飞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不但是慢,他还扭头回望幼儿园的牌匾。这牌匾又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一块长约2米、宽约1米的塑料板而已,上面的“星星雪双语幼儿园”这八个字是标准宋体,规规矩矩的,也或者说是呆板。牌匾的背景也不靠谱,既没有星星,也没有雪,而是喷绘上了太阳和三五棵向日葵。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

而据我后来的了解,于海飞扭头回望幼儿园的牌匾,他是在想,星星雪幼儿园的园长叫什么名字来着?到底是叫李雪冰,还是叫李冰雪?于海飞确定不下来,苏小云也不给他继续猜想的时间。

老公你磨蹭啥呢?快一点行不?电影都要开演了。苏小云一边抱怨,一边还跺了一下脚。

好的,好的。于海飞紧忙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继续向电影院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还密集,而太阳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天,打算撂挑子了,但又没有说撂就撂的果断,就不情不愿地用余晖,将于海飞和苏小云的影子涂抹在了地上,再抻面条那样越抻越长。

我猜想,于海飞和苏小云不可能一路无话,像一对哑巴。他们总要说一点什么的,否则就太不符合常情了,是吧?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一定的想象空间。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我也没什么好想象的。既然我已经在前面提及过一档谈话节目,那我干脆就让于海飞和苏小云再聊一聊这个话题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上个礼拜,《今日女性》你看没?我的表现怎么样?于海飞问苏小云。

苏小云说,不错不错。老公,你当那么多人夸我,我真没想到,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

于海飞说,可不不错怎么的,把小宇和总监都得罪了。

苏小云就问是怎么回事。于海飞告诉她,总监和小宇关系不清不楚。而他夸奖苏小云不化妆,其实也就讽刺了小宇浓妆艳抹。而讽刺了小宇,也就伤害了总监。于海飞参加了那期节目,总监已经毙掉于海飞采写的三条新闻了,其中一个还是专题。

于海飞说,这就是连锁反应,唯女子和小人不能得罪。

苏小云说,要不咱不在这干了吧,干嘛非得受这份窝囊气?

于海飞就叹了口气,他说,我的傻老婆呀,你说得轻巧。

苏小云就将头往于海飞的肩头上靠了一下,说,要是咱妈体格好好的,咱们每个月不用给她那么多钱,就好了。

于海飞又叹了口气,他抬起左臂,搂住了苏小云。当然了,前提得是苏小云走在于海飞的左边。她要是走在于海飞的右边,于海飞就会抬起右臂。

苏小云说的“咱妈”,其实是于海飞的母亲。据我所知,于海飞和苏小云刚刚结婚那会儿,他们是跟于海飞的父母在一起住。最初的半年,婆媳关系似乎还说得过去。换句话说,就是婆婆和儿媳都还不好意思率先亮出獠牙。半年之后,于海飞的母亲开始抱怨了,她看不惯苏小云不会做家务,更看不惯于海飞什么事都听苏小云的,不把她这个当妈的当回事。苏小云呢,也是总说于海飞什么事都听母亲的,不把她这个妻子小心翼翼又安安稳稳地放在心上。于海飞就觉得自己像一块豆饼,被一五一十地上挤下压,但他只能忍着,当着母亲的面说母亲好,当着妻子的面说妻子好。有了女儿于姗姗之后,于海飞的母亲又嫌苏小云不会带孩子,孩子半夜总哭,吵得一家人没法休息。苏小云呢,自然也是嫌婆婆不帮她带孩子。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一副鬼样子吧,谁也不必指望婆媳矛盾会有更多的花样可以用来翻新。于海飞感觉自己扛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站在了一堆炸药旁,碰不得,摸不得,莫不如索性一把火点着算了,咣当一声,一了百了。于海飞想是这么想,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去做。他没有这个魄力,也或者说他没有这份狠心。再之后,在于海飞的不情愿和不意外当中,苏小云和婆婆大吵了一顿。于海飞携妻带女搬出去租房子住,他看似灰溜溜的,实则心里高兴着呢。于海飞一边开心,一边又在心里骂自己,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租房住了三两个月,苏小云的父母心疼女儿,他们就拿钱给于海飞一家买了房子,具体位置我在前面好像已经说过了,就在北岸小区A区,距离星星雪幼儿园10分钟路程。

这样一来,在苏小云面前,于海飞就时常觉得抬不起头了。这种抬不起头,一是感动于岳父母的恩赐;二是担心,岳父母将来有个病有个灾的,该怎么治疗和怎么伺候,就都是于海飞分内的事了。

更让于海飞抬不起头的是,他们一家三口搬进岳父母给买的房子之后不久,于海飞的母亲得了半身不遂。苏小云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幸灾乐祸的话,但兴奋和解恨都一笔一划写在脸上呢,甚至一张脸都写不下了。于海飞就低声下气地对苏小云说,老婆,我妈毕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也就这一个妈。苏小云说,拿钱可以,但我不侍候她。这就足以让于海飞感激涕零了,他一迭声地说,谢谢老婆,谢谢老婆。于海飞就这样每月拿出一半的工资,给母亲买药、买营养品,还给母亲请了个保姆。

4

过了北岸街和桥旗路的交会口,于海飞已经吃掉了几片面包和一根火腿肠,一瓶纯净水也喝掉了半瓶。又向前走了不多几步,他们就看得到北岸电影院的正脸了。

于海飞和苏小云又加快了一些脚步,来到电影院门口。于海飞看到电影院大门左侧矗立了一幅巨型海报,一袭古装的章子怡在那上面摆了个舞姿,衣领滑到了肩膀下,她的左手背贴在左颊上,手指朝下垂着,挺别扭的。而且,章子怡的眼神看起来直勾勾的,似乎是有些发傻。于海飞就想起了他两天前在网上看到的信息,章子怡在《十面埋伏》中出演的是一个盲女。

于海飞就到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接下来,他们刚要往电影院里走,于海飞的手机响了。

于海飞一看来电显示,电话是母亲打来的,他的脑子里不禁轰隆一声,就像传说当中的晴空霹雳。于海飞有一种直觉,坏了!母亲出事了。

果然,母亲在电话中说,海飞,妈不行了,妈要不行了,你马上来家一趟。

于海飞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

电话那头,于海飞的父亲抢过电话,他说,海飞啊,你可别听你妈的,她净扒瞎。

父亲说完就挂了电话。

于海飞把手机放回衣兜,他哭丧着脸对苏小云说,老婆,我妈,我妈她好像出什么事了。

苏小云的眉头就打出了一个死结,她说,你瞅我干啥?走啊,赶紧去你妈家呀。

于海飞和苏小云就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父母家。

这辆车身黄白相间的千里马出租车,很快就行驶到了星星雪幼儿园的楼下,于海飞忍不住扭头去看幼儿园的牌匾。

是的,于海飞扭头去看幼儿园的牌匾,他忍不住。

遮遮掩掩了这么久,这会儿,我干脆还是直说了吧,于海飞和星星雪的李园长曾经是中学同学,但中学毕业之后再没了联系。再有联系时,当然就是于海飞送女儿到了这家幼儿园。他们一下就认出了对方,但一直都是以“老同学”相互称谓。于海飞记不起李园长是叫李雪冰还是叫李冰雪,他又偏偏不好意思问。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呢,我不知道。

接下来,我再说几句美寶莲吧。我知道,对于化妆品,李园长比于海飞了解得更多。起码李园长知道美宝莲的产地在美国,英文写作Maybelline,创始人叫威廉姆斯,是个化学家。而Maybelline是可以拆分成两部分的,前一部分Maybel,是威廉姆斯的妹妹的名字,大致可以翻译成麦贝尔,也可以翻译成美宝;后一部分line,是取了凡士林英文的后四个字母,凡士林的英文是Vaseline。

李园长还知道,美宝莲最初的产品其实是睫毛膏,背后还有一个也真也假的故事。那时大约是1913年前后吧,也或者唬人一点来说,是20世纪初叶,威廉姆斯的妹妹恋情告急,她的男朋友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子。威廉姆斯很有大哥范儿,他没有一把操过锤子、菜刀这类家什,一溜烟跑去痛扁妹妹的男友,而是将凡士林和炭粉混合,调制出了一种可以使睫毛变得黑密绵长的膏体,这就是世界上第一支睫毛膏。威廉姆斯的妹妹涂了睫毛膏,魅力指数呈几何级上升,按都按不住,唰一下就又把男朋友赢回来了,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老实说,对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是要给打上很多折扣的。就像我同样不相信提拉米苏的“带我走”,不相信过桥米线喂养出了状元郎。不过都是一些广告噱头吧,撒了爱情的胡椒面,人们就来了胃口。

我接下要说的,其实我原本不想说。这就是于海飞看到苏小云对着镜子涂抹美宝莲唇膏之前,大约半个小时吧,他送了相同一款给了李园长。苏小云扑在于海飞怀里时,于海飞推开了她。于海飞不想让苏小云闻到李园长的香水味。

对了,是雅诗兰黛香水。

5

我不知道于海飞的父母家在哪,反正这会儿于海飞和苏小云来到了那里。苏小云没有热的迹象,于海飞却是一脑门子汗水,都要淌成流了。于海飞越擦,汗水流得越快,用我们涧河当地话来说,这就是晒脸啊。

于海飞的母亲正坐在床上看电视,一边看一边独自嘿嘿地笑。儿子和儿媳进屋,她连头都没回。

于海飞就使劲咬了咬牙,偷偷长出了一口气。老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于海飞的父亲堆了一脸的笑,他大声说,小云来了,来了小云。他边说边看了眼老伴,后者的眼光仍像钉子那样揳进了电视屏幕里。

于海飞的父亲就给苏小云搬来一把椅子,说,小云你坐,你坐小云。

苏小云说,我自己来,爸,你别忙活,我自己来,你快歇着。

于海飞的父亲就对于海飞说,你妈她其实,她就是想问问姗姗去没去那个啥啥星星亮。

于海飞说,嗯,去了,早就去了。

嗯,嗯!于海飞的母亲大声清了清嗓子。她总算扭过头来了,没看苏小云,而是看着于海飞,她说,你刘姨那人真不错。你知道她电话号码不?我得给你刘姨打个电话,让她多照顾一点姗姗,给姗姗开个小灶啥的。

于海飞说,妈,不用了,刘姨已经很照顾姗姗了。你再给刘姨打电话,刘姨就太紧张了,这样反倒不好。

于海飞的母亲嘿嘿一笑,又撇了撇嘴巴,她说,看来我这老领导,还有那么一点余威。

于海飞说,那是那是。于海飞的父亲说,你可拉倒吧。苏小云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他们三个人是同时发声的,于海飞的母亲大概是谁的都没听见,所以她就大笑了几声,接着就又盯着电视屏幕了。

6

于海飞和苏小云重又返回了电影院,《十面埋伏》早已开演。

银幕上,金城武拉着章子怡在一片竹林中狂奔。追赶他们的官兵很不着调,就像一群长了翅膀的大鸟一样在竹林的梢头飞着,一边飞还一边将一根根削尖的竹竿向他们投掷。这就是所谓大片的场面了,的确富有视觉冲击力,但玄虚得过头,就假惺惺了。

电影院里的座位至少要空出一半以上,观众差不多都是一对对的情侣。入门检票的时候,把门的老大爷就告诉于海飞和苏小云,电影是循环场,进里面随便坐。可一进放映厅,苏小云就直奔前走,于海飞只好规规矩矩地跟着。

苏小云来到10排12号座位旁,12号、14号这两个座位已被一对情侣占据。苏小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可以把座位让给我们吗?谢谢,谢谢啦。

这对情侣中的女士瞥了眼苏小云,不耐烦地摆动了一下右手。她说,那边有的是空座。

于海飞也纳闷,为什么放着海量的空座不坐,苏小云却管别人要座位。于海飞没说什么,他在10排24号坐了下来。

苏小云悻悻地退了回来,在于海飞的身边坐下。她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德性。

电影演了些什么内容,于海飞没有看进去。他就不时地偷看苏小云,后者正在认真地盯着银幕。于海飞觉得饿了。他们出门时买的面包、火腿肠,本来还剩下一些,但不知道是落在母亲家了,还是落在了出租车上。

电影散场时,坐在10排12、14号座位上的那对情侣走了。其他观众也走了大半,同时还进来了一些新的观众。

苏小云就起身来到12号座位,坐下。于海飞也跟过去,在14号座位坐下。他们是要接着看下一场,看他们没有看到的电影的前半部分。

苏小云用右手拉过于海飞的左手,说,你知道我为啥非要这两个座吗?

于海飛摇头。

苏小云又问,今天是啥日子?

于海飞说,8月16号吧。

苏小云又问,8月16号是啥日子?

于海飞的目光在苏小云的眼睛和嘴巴间游移,他回答不上来。

苏小云叹了口气,说,6年前的今天,咱俩第一次约会,就在这里看的电影,就坐在这两个座位。

于海飞的脸红了,他说,你看我,唉,我怎么没想起来呢?我,我,对不起啊。

于海飞就用右手握住苏小云的左手。于海飞察觉到,苏小云的左手中攥着的一个东西,硬硬的,如同一根枪管。于海飞轻轻掰开苏小云的手,看到了一管美宝莲唇膏。

我不想说于海飞这个时候的感觉了,比如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四周一丝光亮都没有之类。我想说的是,这个时候,我想给于海飞打个电话。想打,我就打了。

对于我的来电,老实说于海飞原本不想接听,但苏小云在催促他,你快接啊,电话老响,耽搁人家看电影,怪招人烦的,你接呀。

于海飞就接听了,他压低着嗓子说,喂。

刚刚说了这一个字,于海飞突然想起来我的名字了,不是李冰雪,而是李雪冰。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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