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不要一直在人类历史里面扮演长者

2021-02-04 07:51符淑淑陶紫东
第一财经 2021年2期
关键词:中庸墓地外星人

符淑淑 陶紫东

蔡国强

1957年生于福建泉州,他的艺术表现横跨绘画、装置、录像及表演藝术等数种领域。代表作品:万里长城延长一万米、有蘑菇云的世纪、奥运“大脚印”、一夜情、天梯、草船借箭、威尼斯收租院等。

Yi YiMagazine

C 蔡国强

01

Yi中断了20年的外星人计划重新续上,你觉得外星人所见的今日世界跟之前有什么显著的不同?因为20年前你就有这样的计划。

C实际上更早,1980年代距现在是35年前。对外星人的想象和好奇是从小就有的对吧?现在也一样,只是我不认为外星人那么容易被看到是很好的事情。

02

Yi当时你想跟“外星人”对话,那是那个时代的世界,我实际上想问的是已经过去了30多年,从你当初有这个念头,到现在重新续上这个念头,你觉得中间的变化大吗?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还是说变化很大?

C我感到,尤其是在经历了疫情,还有全球化发展倒退这些事情之后,对宇宙的回归,还有对外星人的好奇,这种情感大概会更浓。我们人类在地球上各种各样地搅和,搞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然后我们稍微把自己发展了一下,武器变得这么先进,高科技也是那么发达,但在一个看不见的病毒面前,全年内几万架飞机都停在、死在机场,一动不动。

这证明了超越我们人类的一种唯物主义的发展观:科技越来越先进,我们就越来越强大,与此同时,我们就越来越能够建立交流,越来越能融为一体,地球就会变成一家—那是个幻想。

03

Yi所以这是一种明显的失望?

C如果说30几年前的我所想象的外星人和今天我对外星人世界的想象有什么区别,我感到其实没有区别,因为经历了幻想的失望。应该回到更朴实的、更本质的东西,我们是浩瀚宇宙中幼稚的孩子,我们整个星球是一个很脆弱的玩意儿,我们很容易把我们的环境玩坏,我们就像星球上的弄潮儿,一不小心就把这个星球给弄坏了。然后我们在看不见的世界面前其实无能为力,当然,我们也会很快发现它是什么病毒,我们也会研究,但是它只是提醒我们另外一个思路,思考人和看不见的世界的一种关系,还有人应该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和状态之中。这些问题其实都加速了,新冠激发了地球上潜伏的很多问题,但也加快了我们思考问题的速度,使我们需要更快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现在整体上,全球的知识分子说的话还是声音太小。全球也不能光说中国,说经济、科技、政治,这些话语都很大声对吧?但知识分子说了什么话,这些不知道,艺术范畴内的声音就更小了,小到看到的报道都是谁又拍卖、卖了多少这类东西。

04

Yi艺术圈的热门话题,停留在拍卖价格上。

C笑话,你说对不对?笑话,我们需要知道这些吗?需要替拍卖行做这些广告吗?另外对于艺术有什么思考吗?对于我们自己的问题,还有艺术的问题,有什么喜悦的发现,在摇摆什么,挣扎什么,创造什么,这些东西不大有一个渠道在讨论在交流。拍卖这些简单的事情,起来很热闹,各种杂志各种媒体,电子的纸面的,充斥的都是这些东西。所以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我们需要一阵子去适应,或者是从这里面站起来,有的人站起来,有的人从来没倒过,有的人是清醒的,就一直是有警惕的—但这样说话,很容易显得我好像是清醒的,其实我只能说经常起一些警惕的作用。

05

Yi《归来》这个记录短片里,你提到家乡对你意味着少年、恋爱和墓地,你的工作间里有福建人喜欢的功夫茶,乡愁、乡绪是不是注定无法绕开的东西?

C对,少年在土地生活,认识这一个文化,仰望星空……这些永远都会让你带在身边,走在全世界。泉州文化,就是实实在在的中华文化,它的仪式,它关于生老病死的一切,这个都是从少年时就留在我身体的东西。我家位于从城里面走向墓地的一片地带,我们叫东街,每天都有很多出殡的队伍经过,嘤嘤的哀乐响起,我就很怕我奶奶死,我奶奶就一直安慰我,她会活到100岁,年纪很大都在世,你不要担心。所以这些是少年成长的故乡。还有恋爱,因为我太太也画画,所以在我的恋爱时代里我带着恋人一起画画,这是对故乡很大的一部分记忆。假如你是在上海读书或者在外国工作,恋爱不是初恋,你的故乡会更大,但因为我是初恋,后来结婚,和太太(的故事)一直是在故乡发生的,它就有很完整的一个故事在里面。至于故乡和墓地的关系,这几年我们回故乡都是因为老人的病危,葬礼之后还要放在墓地下葬,做墓碑,奶奶、爸爸相继离开,所以故乡也会有墓地的印象。

06

Yi你的展览中,应该也会遇到一些需要妥协的东西,你一般怎么对待不太平顺的部分?

C一直都会有。在中国,在北京,在故宫,在全世界,都有这样的,永远要理解是我自己要去,并不是人家要把我绑起来。我自己要去,就要承担这一些得到的喜悦,以及失去的伤感。这些也才是一个艺术家还有意思的地方,对吧?当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像一个橱窗一样的对吧?可以放在那边去玩的,其实就没意思。所以还是很不容易的,可是不容易才让我自己精神抖擞。当然我并不是不容易的时候就很开心,也是难过的。踢球一直踢不进,总是会难过的。

07

Yi焰火作品它的临场感是很重要的,VR这种新技术的引入会不会破坏你作品里的临场感?

C是要小心,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疫情的原因,还有一个是故宫本来就不能放烟花。2008年的时候,我二十几个大脚印从中轴线经过的时候,其实故宫这个地方是午门前面一个脚印上来,另外一个脚就跨到神武门那边,等于故宫里面没有一个脚印升起来的,因为这里不能放烟花。加上疫情期间,更会思考过另外一种高科技,在精神世界和一种看不见的世界对话的方法是什么样子,就开始了VR的尝试。当然VR的尝试可以将你带入另外一种方向,并不等于它是为了来取代中国文化,或者取代现场爆 破。

08

Yi我感觉你的作品没有那种刻意的东方性,跟大家对中国艺术的刻板印象不一样,它是很直观的。这是你有意保持的一种态度吗?

C你這个问题很有意思,总体我不大认为我需要去强调东方性,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来自于中国、长在泉州的人对吧?也没必要扮演自己很国际性,我超越国际,我都和外星人走了,一个“国际”也太小了,你说对不对?1980年代我在思考跟外星对话更重要,其实就是因为,它提醒我日本人一直注重的东西方对话是很小的事情。既然是这样,什么“东方性要保护住,还要占主导”,这都是笑话,对不对?

所以我在西方时不管是在哪里,在乌克兰,甚至到中东,在南美,你们可以看到我在全球做了500多个项目,有100多个没实现,500多个实现了,人家不会说这个东方艺术家很有意思,什么他的东方的东西给我们很新鲜的观感,没有,主要还是做一个我们共性上的浪漫、好奇感、作品的魅力本身。

当然艺术史也会说到他的艺术中哪一些事情是来自于东方自己的元素,比如说写意的,散点透视的,还有对世界的一种辩证观点:不破不立。这些确实也是存在的,我个人也中庸,没有中庸,怎么会在故宫做展呢?还是有中庸的一部分,但中庸的后边也有太多东西,比如张力,中庸也不是没有张力的,它有时候是在更大的时间和空间里面思考问题,而不是要严谨地在某个具体事情上即刻分出对错正反。它是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面思考,所以中庸、矛盾对抗,它是一条河流,河流冲刷着岸边,慢慢形成一种变化,岸改变着河流的流向,河流也在改变岸的形状、宽窄。

09

Yi你刚刚讲1980年代时的想法,当时日本在注重东西方冲撞,你觉得这些东西太小儿科,是么?

C不,其实重要。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今天他们面临的现代化、国际化,这是一个西方化问题。所以他们一直在讨论日本自己的identity,就是叫文化认同,跟所谓的国际是一体的还是分开的,一直在讨论这些,寻找身份,寻找文化自信、道路自信。一样,1980年代的日本就在寻找,有点像西方设计的一个局,让所有的国家所有的人都在思考自己是怎么回事。现在变成西方不知道自己这个局是什么了。

10

Yi领头羊发生了变化。

C这个比以前更有意思。以前一直假设一个灯塔很清楚,这个灯塔肯定能够照亮某个方向,现在灯塔自己就变成了摇摆的。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提醒,我们的能力还是在很幼稚的年代,是一个少年期,不要一直在人类历史里面扮演长者,这样才幼稚。如果放长远一些说,我们其实在宇宙史上,包括我们人类的发展史上,依然处在童年时期,这样我们才能够更相信人类还有未来。假如我们人类已经都老了,全身是病,地球老迈,人也老态,还有啥意思?

猜你喜欢
中庸墓地外星人
中庸自明
朱子《中庸章句》的诠释特点与道统意识——以郑玄《中庸注》为参照
无天于上2035 第4话 新任务
寻找大象墓地
《中庸》:裹藏人生大智慧
外星人来了,谁当翻译?
ntheImportanceofCulturalFactorsinOralEnglishStudying
在巴黎墓地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