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2021-02-08 13:25枕烟色
飞言情A 2021年11期
关键词:苏家

枕烟色

简介:第一次见苏葳,是我初到苏家的时候。她穿着大红色的长裙,染成金色的大波浪卷长发散在脑后,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明艳动人。

我同席殊的婚禮定在下个月初九,皇历上写着宜嫁娶的日子。

婚礼举办前的大事小事忙得我焦头烂额,为了给婚礼空出时间,席殊最近的工作也越发忙碌起来,好不容易两个人都得了闲,席殊同我说:“去看看苏葳吧。”

苏葳的墓园在城西,这里幽静、安宁,偶尔的响动只有夏日的蝉鸣,这对喜爱热闹的她来说,或许有些太过安静了。

端端正正的一方小小墓碑上,一张黑白照里藏着少女明艳的容颜。

那是一张与我有七分相似的脸。

我把一大束白菊花放在苏葳墓前,眼眶霎时红了,哽咽着说:“姐姐,我会替你幸福的。”

席殊揽住我的肩膀,也低低地叹了口气,道:“阿葳,对不起啊。”

我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姐姐生前深爱席殊,可席殊只是碍于苏家的面子逢场作戏,从未真正爱过她。

而席殊对我一见钟情。

这是他说的。

他说,那年看见我一袭白裙飘飘在桃花树下仰头赏花,真以为是天女下了凡。

离开墓园之前,我静静地坐在黑色轿车里往外看去时,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衬衫的挺拔男人。

他立在苏葳墓前,把一束沾着清晨露水的盛放的鲜花轻轻放在了墓碑前。

那道背影太过熟悉,以至于我不多时便认出了那是谁。

于是我闭了闭眼。

那是简年,大明星简年,本该远在法国的简年,我的前男友简年。

做个自我介绍吧,我也叫苏微,只不过不是那个草木葳蕤的葳,是微如草芥的微。

我十八岁那年漂洋过海来到港城,认祖归宗回到了苏家。

为了苏家家主,也就是我自出生起便从未见过的生父苏驰年,我不得不回来。

我需要他支付我外婆高昂的医药费。

回来,是需要用我救他最宝贝的公主殿下,也就是我的姐姐苏葳的命。

现在,苏葳死了,苏驰年也死了。

而我还活着。

第一次见苏葳,是我初到苏家的时候。

她穿着大红色的长裙,染成金色的大波浪卷长发散在脑后,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明艳动人。

虽然我们有七分相似,但她是极具风情的大美女长相,而我是电视剧里常有的“白莲花”女配气质——看起来清纯无辜,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她站在楼梯上,显然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不太开心。

她皱了皱眉,伸手一指我,声音里满是骄纵地对我身后的苏驰年说:“爸爸,我不喜欢她,把她送走。”

我愣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什么也没说,真不懂是哪儿得罪了这位公主。

直到苏葳死了,我才从席殊的嘴里得知,在我来苏家之前苏葳已经移植过一次骨髓了。

她大概了解到我来的作用,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延续她早就该走到尽头的生命。所以第一次见到我时,她才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闹着要让我走。

可惜苏驰年不会听她的话。他什么事儿都能顺着这个女儿,唯独这件事儿不行,因为他爱她,他仅有的爱都给了她,他想要她活下去。

我的房间安排在三楼,苏葳住在二楼,那一整层楼都是她的。

第一次的身体检查是席殊带我去做的,如果忽略苏驰年派来看着我的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的话。

做完检查,席殊本来说要带我好好逛逛港城,但苏葳一通电话拨过来,他只能苦笑着对我说抱歉,再火急火燎地赶回去给苏葳收拾烂摊子。

我没跟他一块儿回去,我说我自己散散心吧。

不远处的会场那边刚好在举办演唱会,我从黄牛手里买下了炒到五千一张的高价门票,第一次见到简年。

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兴趣浓厚的大明星简年。

那次的演唱会别出心裁地安排了抽取幸运粉丝实现愿望的环节,没什么音乐细胞的我在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竟难得地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次。

我被请上了台,主持人的笑容官方且得体,他问我:“这位粉丝朋友,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呢?”

我思考了一会儿,歪头一笑,说:“好好活着吧。”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本来抱着吉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打哈欠的简年挑了挑眉,往这边看过来。

“好好活着?”他饶有兴味地重复。

我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愿望:“对,好好活着。”

简年的团队估计是以为我遇到了什么难处,当晚演唱会结束就有工作人员来加我的微信,说愿意提供帮助。

我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把我的银行卡账户余额拍了发过去给他。

卡上的数字赤裸裸地表明,我完全是个有能力自己解决麻烦的人。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失落?”那个人问。

我觉得这工作人员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回了句“你管我”就把他给删了。

那工作人员却不依不饶,又把我的微信给加了回来。

就在这样的反复拉扯中,对面给我打了视频电话过来,我手滑按了同意。

下一秒,简年精致的面庞出现在屏幕上。

再下一秒,我面无表情地摁掉视频电话,把这个号拖进了黑名单。

我刚到苏家那一年,苏葳的身体状况其实还不错,偶尔还能支使我陪她一同出门逛街。

但她做得最多的事,是一个人窝在客厅里看《海绵宝宝》,她总是反反复复地看同一集,大家都去过“无海绵宝宝日”的那一集。

我看出来了,她很孤独。

但在这个家里,谁又不孤独呢?

很奇怪,我不讨厌苏葳,纵使她骄纵、自我、蛮不讲理、颇爱无理取闹,甚至是让我被迫待在这座活死人墓里的始作俑者,但我不讨厌她。

我讨厌这里的所有人,但不讨厌她。

“有个健康的身体真好。”她抱着大大的兔子抱枕,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然后對我这么说。

我和她坐在一块儿看《海绵宝宝》,也笑着说:“姐姐,要是我也不健康,你就活不了了。”

苏葳沉默地看了我两眼,把正在播放的电视关掉,转身上了楼。

公主殿下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我已然习惯。

就算不习惯,也没人敢说她什么,不是吗?

整个苏家的氛围压抑又沉闷,如果天天都窝在这里,估计还没等到苏葳病情严重到她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抑郁而亡了。

于是我在艺术街摆了个摊子,给过路的游客画画,收费随意。

反正除了放我走不行,苏家什么都能给我。

钱这东西,我早就不缺了。

碰到简年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往我面前一杵,摘下墨镜,挑了挑眉,对我说:“丫头,给我也画张呗?”

“收摊了,不画。”我的声音很冷。

他眯了眯眼,倒来劲儿了,摸出一张卡来,问我:“两万买你一张画,够不够?”

我抬头看他,无名的烦闷让我突然觉得他们这些有钱人真是烦透了。

有钱就什么都能做吗?

事实证明,确实能。

毕竟像我这样需要钱的人,真的是太多了。

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我把正在收拾的画板、画笔、颜料一股脑儿地往他身上砸,吼道:“滚!”

但简年没滚,他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泪水的我塞进了他的那辆红色大敞篷跑车里。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脾气还不小。”简年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见我还是哭个不停,又放低了声音哄道,“行了,别哭了,我的错我的错,我要怎么给你赔罪你才能不哭啊?”

我不理他,只管哭得更大声。

毕竟在苏家,我从来没有放声大哭的资格。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再想起这段往事,忽然惊觉,一直以来,让我有放声大哭资格的,只有简年。

我也从来只愿在他面前放声大哭。

简年最后载着我去兜了个风,回到苏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了。

二楼的灯还亮着,苏葳竟然没睡,我上楼时,碰见了出来赏月的她。

“简家那位小少爷啊?”明明是问句,苏葳却用了陈述的语气,她勾了勾我的下巴,轻轻慢慢地笑,“妹妹,没事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应该还没那么快到濒死的地步。”

说完这句话,她满意地欣赏了会儿我变幻莫测的表情,然后自顾自地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想起席殊同我说过的,姐姐这个人,最好琢磨,也最不好琢磨。

但一旦琢磨透,拿下她的心,轻而易举。

自那以后,简年常开着百万跑车载我绕着全城兜风,我安静地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每次都能闻到新的香水味。

那一年的跨年夜,简年终于没开他那辆红色的爱车,而是骑了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越野摩托,载着我在中环飞驰。

他总是这样的,想做什么做什么,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明星身份。

毕竟,他的人生有很多很多备选项,他也有足够的资本挥霍。

“简年。”我叫他的名字。

“嗯?”

“简年。”我继续叫。

“怎么?”简年懒洋洋地笑,用逗猫一样的语气道,“爱上我了啊?”

月光粼粼,远处的维多利亚港璀璨美丽,繁华得好似永不会老去,就像这座城市一样。

我看着简年的眼睛,难得他有这样温顺的时候。

“简年,你知道吗,认识你之前,我甚至连尖沙咀和弥敦道在哪儿都不知道。”

简年刚点了一支烟,听了我这话,被呛得直咳嗽:“不是吧,你这也太逊了。”

趁他咳嗽的空档,我去抢他的烟。

那是我第一次吸烟,港城人人都爱抽的万宝路呛得我满脸通红,眼泪直掉。

简年看着我的惨状,哈哈大笑起来。

他认真地说:“苏微,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可爱?”

从十八岁迈向十九岁的那个生日,是简年陪我过的。

他带我去跑马地看赛马,叼着雪茄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讲与赌马相关的趣事,口吻里满是身处云端的天之骄子的漫不经心。

随行的工作人员教我赌马的技巧,我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看向简年。

他见我懵懂,哈哈大笑起来,揉了一把我的长发,摆摆手让工作人员下去。

再同我对话,他带着无所谓的口气道:“没事,苏微,你开心就好,别有心理压力,看哪匹顺眼就买哪匹。”他嗤笑一声,接着道,“赌马的乐趣,不就在于一个‘赌字吗,要是连赌都要步步为营,那还有什么可赌的?”

我想,简年说得对。

连赌都不能随心所欲,那该多么无趣啊。可惜,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人生。

在云端的天之骄子永远不会懂,有的人,生来注定只能步步为营。

简年送我的礼物是一匹小红马,工作人员都说它性子烈,不好驯,我不太熟练地翻身上了马背,果然差点儿被它掀翻在地。

但这匹马却和简年很亲近,只有简年替我牵着绳子的时候,它才会变得格外温驯。

马儿正亲昵地用鼻尖蹭着简年的衣领,简年摸摸它的头,对我说:“寿星,给你的马取个名字呗。”

我思索了会儿,笑了笑,说:“就叫十八吧。”

十八和简年,一人一马,顿时一同望向我。

我别过头去,目光不敢与简年深究的视线交错。

我来到苏家的第二年,苏葳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终于住进了医院。

这一天总是会来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在去医院做二次配型的车上。

我有些恍惚又有些恶毒地想: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么?如果苏葳死了,那我是不是就能彻底脱离苏家了?

苏葳躺在病床上,支使一旁的席殊给她削苹果,还指定要雕成兔子的形状。

她看见我来了,撇了撇嘴,说:“放心,医生说了,我至少还能再活半年的。”

噢,那就意味着,我至少也还得在这个活死人墓里待半年。

一个星期后,我走出医院,手脚都是冰凉的。

中环商业街的大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投放简年新歌的广告了,我好几天没看手机,不知道前两天他的新歌就上线了。

未接来电有将近二十通,其中一半以上都来自简年。

“一个星期杳无音信,跑到哪儿去了?”半夜被吵醒,简年的声音揶揄中带着丝丝倦意。

听到他的声音,我平日里故作坚强的城池营垒顿时崩塌,我忍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说:“简年。”

简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还想让我做你MV的女主角吗?”我用再轻巧不过的语气同他对话,“我答应你,条件是,你和我……谈个恋爱。”

“在你出國之前。”我补充道。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想,我会和简年好好谈一场为期半年的恋爱,然后他会出国,我会安然地在这座活死人墓里失去生气。

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大的一场灾祸。

一场无情的大火,毁了整个苏家。

苏家上下二十多条命,全部埋葬在了这里。

除了我。

那一日,苏葳说,她把本该属于我的人生,还给我。

我们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苏葳死了,而我命大,侥幸活了下来,但再也不能拿起画笔了。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接起来,“喂”了一声,回应我的唯有沉默。

我看了看这通越洋电话的号码归属地——法国,突然就知道对面是谁了。

“简年。”最终,还是我先开的口。

简年“嗯”了一声,而后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口问:“苏微,你真的要和席殊结婚了?”

我欢快地笑,说:“对,下个月初九,大明星,欢迎你来参加。”

他也笑了起来,片刻后,说:“苏微,很好,你够残忍。”

婚礼举办前,简年回国了,我同他单独见了一面。

我难免想起很多往事。

简年出国前,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我说:“你陪我回趟南里吧。”

南里的汽车站老旧不堪,破破烂烂地立在夜风中。

我和简年两手空空,和周围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归乡的人们格格不入。

我带他往北边的桥下走,桥下停着几辆三轮车,是最老式的模样。

三轮车把我们载到东街,简年给司机塞了张一百元的钞票,低声说不用找了。

对方诚惶诚恐,我们走出去好远还能听见身后不停传来的一声声“谢谢”。

“大明星,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落后的地方?”我调侃道。

简年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我想带简年去外婆家的小院,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房子早就为了给外婆治病而卖掉了。

凌晨两点,经济落后的南方小城沉进荒芜的夜色,我站在人烟稀少的街头,突然有一种刻骨的孤独感。

简年发现我突然停了下来,拍了拍我的头,问:“怎么了?”

“简年,我们回去吧。”我抱住他,突然感到精疲力竭。

太晚了,最后我们也没回去,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了。

“幸福旅馆”四个大字印在脏兮兮的灯箱上,烫着九十年代港城电影里包租婆发型的老板娘正在和牌友们搓麻将,眼皮都不掀地对我和简年说:“二楼306。”

“没个钥匙、房卡什么的?”简年皱着眉问。

老板娘又输了一把,语气愈发不耐烦,摆摆手,说:“没有没有,爱住不住,不住门在那儿,自个儿出去!”

南里深夜气温低,我裹着毛毯,和简年一起靠着窗子看星星。

我们都不说话,真的就只是看星星。

多浪漫,宇宙都为我的爱情终章送礼,那夜竟有流星。

我双手合十祈愿。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间听见简年问我:“丫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去哪儿?”我问。

“美国,英国或者法国……”简年平静地细数着那些国家,然后说,“都行,看你。”

“法国吧。”我眯了眯眼,已经意识模糊得不清楚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那里不是艺术圣地嘛,我想去学画画,我喜欢画画……”

“那你,喜不喜欢我啊?”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能让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所以我什么也没回答。

我想,这大概算得上简年一生中难忘的一个夜晚吧,而我或许勉强也算得上他难忘的人。

我会记得,曾有一个人陪我看过流星划过天际,也给过我一池星光。

可他最终也只能是我生命里遥远的、暗淡的一颗星。

事隔多年,在我婚礼的前夕,我和简年又回到最初的起点,站在黄昏时的艺术街。

天边渐起零星红云,夕阳抛洒余晖委地。

我看着我和简年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突然听见他说:“苏微,你还欠我一天零八小时的恋爱。”

他的笑意若有若无,那语气轻描淡写到极致,却让我心如刀割。

八月初九,婚礼如期举行。

日光给顶棚的玻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影,温馨的鲜花装点着庄严的礼堂,圣洁的信鸽停驻窗棂为此做一场隆重祷告。

金发碧眼的牧师严肃地念着婚礼誓词,俊朗帅气的新郎满眼宠溺地看着我,我知道,席殊在等,等我说那句“我愿意”。

“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洁白的头纱垂落到地上,我歪了歪头,用一种甜丝丝的语气疑问似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我拿着话筒笑了起来,用更甜蜜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我不愿意。”

死一般的寂静。

席殊嘴角完美的微笑弧度突然僵住,他很快又柔声哄我,俨然一个宠溺着胡闹妻子的好老公:“小微,别闹。”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死一般的寂静,并不全部来自我的话语。

我们身后用来播放甜蜜恋爱史的大屏幕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彻头彻尾换了内容。

那是我这些年费尽心思搜集的证据,关于席殊是苏家大火的始作俑者,以及他这些年借着我未婚夫的名义一步一步吞并苏家企业的证据。

席殊那完美的微笑面具,终于彻彻底底地裂开。

“你说,我爱你什么?爱你装在我手机里的窃听器?爱你一天二十四小时让我都有保镖随行?爱你费尽心思吞并苏家企业还是爱你设计熊熊烈火让我家毁人亡?”

我望着他的表情,惊恐,无措,甚至有一丝愤怒。

最后又像想到什么一样,变成不怀好意的阴毒。

他舔了舔后槽牙,笑了:“苏微,你这么做,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他凑近我,扶住我的肩膀说话时像情人间的低语,“你是不是忘了,那场大火也是你默许的呢。”

我眨了眨眼睛,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是……”顿了顿后,我又说,“我不是苏微呀。”

他扶着我肩膀的手陡然一紧。

“不可能,那你是谁?”他喃喃自语,片刻后又猛地抬頭,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我,“你是……你是苏葳?”

“欸,猜对啦!”我笑了一下承认道,“对,我是苏葳,你本该死去的第一任未婚妻苏葳。”

对,我不是苏微,我是苏葳。

草木葳蕤的那个葳。

那场车祸里,我和苏微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整容的医生问我是谁的时候,我答,苏微。

事实证明这是个正确的决定,我说我是苏微,所以,我活了下来。

因为想要我死的人,想要整个苏家毁灭的人,正是我曾经的未婚夫,那个曾无数次深情款款地说今生只爱我的席殊。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警察们推开礼堂的大门。

我穿着根据苏微生前手稿定制而成的独一无二的婚纱,笑吟吟地对席殊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终于被带走了。

我也该多谢他,这些年酷爱给自己树立宠妻人设,连婚礼都不忘八个机位网络同步直播。

我打开手机,发送早已编辑好的微博。

做完这一切后,我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摇摇晃晃着就要倒下。

是简年扶住了我。

故事的脉络渐渐清晰,那一年,简家出了事,简年被连夜送往国外避难,那一天,我和苏微逃过了那场大火,却在去机场的路上,阴差阳错碰上了车祸。

后来我才知道,那也不是阴差阳错,而是席殊天衣无缝的算计。

车顶凹陷压下来的时候,是苏微替我挡了那重重一击。

临死前,她抓着我的手,说:“席殊……席殊……”

但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对不起”,直到那日,我才明白,原来她说“对不起”,是因为她默许的态度,是因为苏家那二十几条人命。

如果她还活着,我或许难以原谅她,但也并不觉得她对不起谁,毕竟父亲当年一夜风流又弃之不管,害得她的生母跳楼自杀,而今拖她回苏家,也不过是想要利用她。

所以,苏微恨我,恨苏驰年,恨整个苏家,再正常不过。

我把苏微生前的手稿都整理了出来,交给了简年。她没系统地学过画画,却极有灵气,丰沛的感情藏在勾勒的线条和涂抹的色彩里。

那些画,一大半画的是简年。

还有一小半,是港城的风景,简年带她看过的那些风景。

“你会画画吗?”在苏微墓前,简年攥着那沓手稿,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说:“会,高中时很爱画,画的还是漫画,但后来身体越来越不好,就再也没拿过画笔了。”

他目光一凝,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时候,你的漫画,是不是常常在年级里传阅?”

我点了点头,恍惚地想,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思及往事,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就突然涌现在眼前。

我的漫画总在年级里传阅,但很少有人会去用心理解我所绘的画面背后的含义,他们只流于表面地关注人物的精致,绘画色彩的瑰丽,无厘头对话的搞笑。

简年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雾蒙蒙的一层,辨不清情绪。过了很久,我才听见他说:“确认生命中的荒诞感绝不可能是一个终点,而恰恰是一个开始。”

“漫画很好看,并且,确认生命中的荒诞感绝不可能是一个终点,而恰恰是一个开始。”

在我的漫画被传阅了大半年后,我收到了这样一张字条。

记忆里早已模糊的字条主人的署名如今却慢慢清晰起来,是简年,传这张字条给她的人,原来是简年。

而不是席殊。

“你读过《局外人》吗?”我轻声问。

他没回答我,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

那个笑容,温柔得让我心碎。

席殊锒铛入狱后,其实我去看过他一次。

我把那句话同他念了一遍,他好笑地看我,说:“苏葳,我都成阶下囚了,你还在这儿和我掉什么书袋子呢?”

“这不是你高中时写给我的字条吗?”那时我还未同简年见那一面,还不知道真相。

席殊眯起狭长的眼,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大小姐啊,我该说你单纯呢,还是说你傻呢?”

他的语气很轻蔑:“那张字条,当然是我捡的啊。”

“所以写那张字条的人,到底是谁?”要不是隔着铁栏杆,我险些揪住席殊的衣领。

席殊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怜悯地说:“公主殿下,别问是谁了,那结果,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我真的很好奇,你这副破烂身体是怎么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的?”

他咧嘴,恶意满满地道:“我猜,你的病情已经到了快要化疗的地步吧?那你也没几年好活了。真好,苏葳,我会在地狱等你的。”

我闭上眼睛,这点,我无法反驳。

他说得对,我确实没几年好活了。

或许活到明年,或许活到明天,也或许活到下个月。

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我曾收到过简年寄来的《局外人》,翻开书本,里面便掉出一封信来。

他说,他第一次遇到苏微就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是因为她的名字。

年少时,他看过一篇在全年级传阅的漫画,漫画作者的署名,也是“Su Wei”。

他透过那些精致的人物、瑰丽的色彩、无厘头的搞笑对话,窥到了一片荒凉的荒谬,像沙漠会落雪。

他在学校的荣誉栏里见过我的照片,和演唱会上被选中的也叫苏微的女孩有七分相似。

简年说,他知道,我们当然不会是一个人。

但这不影响他不自觉的靠近。

窗外夏雨“噼里啪啦”地落,不由分说地颠倒这一整个城市,一如那年我同简年分别的时候。

我们平静地说再见,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

我们用拍立得拍过一张合照,照片里他穿黑礼服,我穿白婚纱,也像是恩爱两不疑的新郎和新娘。

但是我们都说不清,这究竟是我替苏微和简年拍的合照,还是用来成全我和他年少时的阴差阳错。

没有人有答案。

但我想,简年爱的是苏微,这毋庸置疑,也无须质疑。

至少在所有人的剧本里,都该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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