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艺

2021-02-14 08:25张云山
金秋 2021年18期
关键词:赤脚医生针尖鞋垫

◎文/张云山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我们村子里的能人。

那个年代,我们村的人口不算多,但也有五六百号人。村子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时段,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这段时光是我幼年启蒙和青年阶段的开始。这二十年时间,仍然是中国乡村最贫穷落后的时段,而我所处的地方又是陕北子洲县偏西的一个小山村,更是贫困落后。放眼看去,山大沟深,土地荒凉,山上看不到一棵可以支撑希望的树木,真的是穷山恶水。那种现状不仅是物质上的极度匮乏,也是文化上的荒芜苍白。村子里初高中文化程度的人寥寥无几,有技术或手艺的人也极少,在外工作的人更少,其中有一个当了副县长,却没能安安稳稳地当下去。我父亲当时在粮站工作,算是给先祖光耀了门庭。其余的人只会务农,靠天吃饭。我母亲那时不仅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人,还是一个有技术有手艺的人才。她不仅是个专管产妇的赤脚医生,还是一位能给村里社员们带来温暖和体面的好裁缝。

母亲的审美眼光和裁缝手艺,在我们村里绝对是一流的。无论男的女的,大人小孩,无论拿来什么布料,都能量身裁衣,都能让村里的人感到满意和喜欢。

母亲的裁缝手艺是自学的。为了学裁缝,我父亲给我母亲买回来几本裁缝的书籍,她凭着小时候读过三个月冬书的底气,借空就看书学习,并在纸上练习,慢慢地将书本上裁缝的知识和技巧给消化了。她先试着给自己和姐妹弟兄四个人裁剪衣服,然后用手工缝制。手艺初步熟练后,就给住在周边的人裁剪。后来技术逐渐提高,口口相传,找她的人就多起来。她每次给别人裁剪衣服都很用心,都想给人家做好。但再好的技术也有出错的时候。有一次,她把布料给人家剪坏了,被惊得满头出汗满心惭愧,于是赶紧给人家解释道歉,并坚持给人家赔了钱,弄得人家也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母亲做裁缝是很辛苦的。白天有时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其余大部分时间就用在了裁缝上。晚上,在炕上点一盏柱式煤油灯,火苗儿的高低跟她坐着的身高差不多。那油灯闪烁发亮,摇摇曳曳,我有时会看得出神。信天游中唱“蓝水瓶瓶点灯满炕里明”,而窑洞的其它地方却是昏黄暗淡的。母亲坐在灯跟前,灯光映照着她专注的眼神和疲惫的身影,她有时缝衣服,有时纳鞋底、鞋帮,有时给破了的衣服补补丁,都做得很认真,也很耐心。她还不时地将针尖在头皮上划一下,那动作看上去很熟练,又很优雅,但我不知道那是为了调整做针线的节奏,还是在打磨针尖,或者是做针线时的一种下意识动作。而母亲却说,针尖在头皮上划一划就能沾上头皮油起到润滑作用,这让我大开了眼界。还有那飞针走线发出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时我听得清清楚楚,后来听多了,就变成我的催眠曲。有时为了赶活,她会睡得很晚,那飞针走线的声音就一直响到鸡叫的时候。

我母亲会裁缝的名气全村人都知道,后来就托人买了一台“飞人牌”缝纫机,慢慢就成了真正的裁缝。从量体、画图样、裁剪到缝纫,母亲总是在不断总结经验和吸取教训中去提高技术,每一步的操作,都按着规范,一丝不苟的去做,所以做的衣服很受欢迎。

母亲缝制衣服大多都是白尽义务,村里的人来做衣服有时不收钱,在我家种自留地时人家过来帮忙给还工。后来求母亲做衣服的人多了,母亲就光收针线钱,她因此得到了好的名誉。

我母亲还是个赤脚医生,是经过县上卫生部门培训发了赤脚医生证的,但她不会看病,只会帮助孕妇生产,如有胎位不顺的就给予指导或者扶正,再就是定期做孕期检查,判断预产期。当查出来孕妇的胎儿头部入盆固定,或者是臀位入盆固定了,就告诉孕妇快要生产了。那时没有通信工具,每遇有临产的孕妇,她就哪里也不去了,随时准备迎接新的生命。

我母亲从医二十来年,村里的孕妇生产基本是她给处理的。无论孕期检查还是助产接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也没有收过产妇的一分钱。

母亲心灵手巧,不仅会裁缝,会接生,有几年还自己纺线织布。小时候,我们弟兄姐妹都穿她织的粗布。她还会剪窗花,会刺绣,会给做鞋垫的妇女在鞋垫上画画,后来还在村里当了好几年妇女主任。

母亲为人直爽,敢说敢做,自身爱好干净,穿衣也十分讲究,无论在家还是赶集走会,只要不是下地劳动,都要穿得整洁漂亮。家里门院也收拾得整洁有序,干干净净,成了村里有名气的爱干净的人。

母亲年龄大了之后,就随我住进了县城,后来又住在了榆林。但她闲不住,只要能做的事还要做。在我们的孩子幼小时,穿的衣服,盖的小被,都是她给做的。直至现在,我用的鞋垫,密针细线,花草刺绣,都是她给我做的,那种绵实温暖的感觉和母爱的温馨常常在我心头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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