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菌子

2021-02-21 13:31敢于胡乱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21年12期
关键词:胡乱菌子松茸

◎文 |  敢于胡乱   编辑 |  吴冠宇

包山菌农菌季的驻地。菌农每年6月到10月底驻扎在菌山上。摄影/ 敢于胡乱

采菌少年 摄影/ 敢于胡乱

买菌、吃菌之外,拣菌子也是个很有感召力的趣味活动。作为最直观深入的学习方式,拣菌子更是云南山区野生菌早期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野生菌教育不会只局限于餐桌,而是扩大化到辨识、分拣、清理、烹饪以及与菌子相关的每一样上。以我为例,学习拣菌的年龄大约在五六岁,所谓的老师,不过是些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大娃娃”,跟着他们三五次漫山遍野地跑下来,有些实物收获以外,常见的几种食用野生菌也略微可以辨识了,对于菌子的多发地点也就是菌山、菌窝子也有个大概的认知。把吃菌、拣菌获得的经验和见识,上升到科学严肃的研究层面,于我来说,已经是多年后的事情。如果缺乏吃菌、拣菌这类“引子”,后面我是断不会去深究关于菌子方方面面的真知的。

菌子属于大型真菌,冒出地面的“菌子”,其实只是地下菌丝网络的“子实体”,甚至可以看做是育儿袋。冒出地面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待“子实体”成熟后,制造散发出微小轻灵的可以随风飞扬的“孢子”,像蒲公英那样,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张到更远的地方去,以谋求更广阔的繁殖空间。

地下的菌丝网络,常年隐忍存活于黑暗中,缓慢地生长扩张,只等条件合适、时机恰当,它就能再度制造出“子实体”。所以每年菌季,菌子往往都会出现在大致同一的地点,成为拣菌人眼中的菌窝子。庄子所曰“朝菌不知晦朔”,看来说得不算准确,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没有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菌子不能自已制造合成养分,只能靠寄生和腐生吸收养分,可以算作生物界的“吃货”。有的菌子很“残忍”,“吃”动物,而且还是活的动物,比如虫草。大多数菌子素食,“吃”植物,比如松茸,死活通吃,既从松树的根系末梢获得“食物”,又从松树的腐枝烂叶中吸取“营养”。有的菌子专“吃”枯木,比如木耳、金耳、白参等。当然,跨界的也有,比如鸡㙡,这种菌子和白蚁的一些亚种关系密切,子实体通常出现在下有白蚁窝的地面上,从白蚁蚁酸处理过的植物碎片中汲取养分。

参考菌子对“食物”的不同选择,可以作为找到菌子的有效途径。大体来说,大多数菌子的生存空间,诸如青头菌、牛肝菌、干巴菌、鸡油菌、谷熟菌、灰菌,等等,并不在深山密林的险要处,一般都是在松树林、栗树林以及松栗混交林中,因为菌子们与这些树木根系有着共生菌根的关系。尤其是稍微晒得到太阳,又有树荫遮挡,地面有杂草、有苔藓、有落叶松针的山坡林地,最有可能成为菌窝子。另外,林下有晒得到阳光的土坎、雨水冲刷出的沟边上,往往也会有收获。找香菇、白参、木耳等腐生型的菌类,人就要往阴郁的密林里钻,着眼于枯枝烂木,寻找可能出现的菌子,比如香菇,最容易在枯死的马桑树上找到它的踪迹。

松茸特别些,一般生长在松林或者针阔混交林的地面,且通常是在已经生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树林里,才有可能出现。松茸同样与松树、栗树等植物存在着共生菌根的关系。迪庆香格里拉的松茸菌山,当地人都可以去拣,属于开放菌山,但菌山海拔高达3500米以上,找松茸得半夜出发,如果没有熟悉山林情况的当地藏族菌农带路,且自身体能不是超强,那就基本不具备采到松茸的可能性了。

中:富民菌农挖鸡㙡的工具 摄影/ 敢于胡乱

右:刚采的菌子 摄影/ 敢于胡乱

鸡㙡一般生长在平缓开阔处,苞谷地边都有可能会出现。早年间,昆明有个传说,说某人坐火车进昆明站前,一晃眼瞧见路边似乎有朵鸡㙡,下车后顺铁路一路找回去,居然找到一窝鸡㙡,有几公斤重。这件事情,汪曾祺也说过,我对此深信不疑。二十多年前,昆明小城一座,出火车站不远,就有野地、苞谷地等鸡㙡多发地。拣鸡㙡可以刨根但不会去问底,往往会留有余地,以便来年还有收获。我听说有拣菌人因为头年的窝子来年拣不到鸡㙡而恼羞成怒,迁怒于地下的蚁窝,将其刨出来吊起来用植物枝条抽打泄愤。

另类分子,像石耳,离开朽木危生高崖,卓尔不群,俨然高人隐士。不过深究一下,就会发现那些高崖多半砂岩,高崖上面植被茂密,养分通过雨水经由岩缝渗透过来,“高人隐士”只是比寻常木耳,多一点洁癖和孤僻而已。

地点以外,还有时令,一个菌季当中,通常牛肝菌中的见手青最早出现,接下来是青头菌。羊肚菌多半出在滇西北,四月份就有,过火林地最多。等九月份鸡㙡、鸡油菌、谷熟菌、灰菌等上市旺季时,见手青已经落潮了。

地点、时间初步确定下来,就要讲技术了,讲对山林的熟悉程度,还要讲靠经验积累出来的直觉。有一年,在昆明、楚雄、玉溪三地交界的禄脿南山上,我们一群上山拣菌的小伙伴们,席草地围坐在一起,正在为先前收获的青头菌和见手青纷纷心醉时,从远处走来个斜挎背篓的老奶奶,就从离我屁股底下不到半米的草丛中,撬出一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干巴菌,整个儿本来喧闹的小山头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

拣菌子这个事情,其时的性质已然不同了——我们算是散漫地拣菌子,娱乐为主;老奶奶是半职业拣菌子,属于生计了。

可以由此看出,拣名贵菌子还真是专业人员的活计。人家拣菌不单用眼睛看,还靠鼻子闻,靠感觉找,更重要的,恐怕还有对林地和菌塘的熟悉程度。比如,我上下哈巴雪山多次,发现能够找到野生金耳的,一般都是当地向导。我和昆明谷律、富民赤鹫的鸡㙡客一起找过几次鸡㙡,每次上山的时间都不算早,有两次还是下午才出发,但每次都有收获,这就是主要依赖于当地菌农熟悉山林,明确知道菌塘的位置。

拣菌子对云南菌子主产区的人来说,是一份还算不错的营生。比如,每到菌季,菌子主产区的一些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就会回家找上个把月的菌子,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一些田野调查报告显示,在昆明、楚雄的高山区,菌子一项的收入在当地苗族、瑶族山民的总体收入中,所占比例不小。再如,我熟悉的安宁市安丰营村的两个苗族拣菌人,拣菌能力超强,他们手上还有几个昆明菌老板的联系方式,一般收获的菌子都会直接被收走进入昆明市场,一个菌季的收入非常可观。

住在菌山附近的一些村民,还可以靠给菌山承包人拣菌子获得一份收入。承包的菌山如昆明市宜良县小哨的,干巴菌是主要收入,此外还有一部分收入则是来自于杂菌。而这些杂菌,主要靠附近的村民拣获交给菌山承包人。这些拣杂菌的村民以妇女为主,每天早上四五点天不亮就上山,找青头菌、栗树青、见手青、鸡㙡等,一般上午九到十点左右就可以收工,菌山承包人除了要给他们支付工钱以外,还要管他们一顿早饭。

菌山的土坎,因为可以晒到阳光,趋光的地下菌丝体发育程度高,很容易找到菌子。这是一朵冒头不久的干巴菌。摄影/ 敢于胡乱

宜良小哨的菌农正在采集菌子。 摄影/ 敢于胡乱

如果是像我这样,娱乐为主,收获其次,并且对菌子的品种要求也不高,大可以就在城郊的路边上或是林地里找找。比如,当年我父母工作的昆明市晋宁县双河山区勘探基地,是个彝族聚居地,当地似乎并没有吃见手青的习惯,鸡㙡、谷熟菌也还常见,想吃了就拎个篮子到疏朗的松林里面转一圈儿下来,一锅菌汤起码有保证。再就是可以去一些对外开放的菌山上拣菌子,像离昆明市最近的对外开放的菌山——金殿后山一带,一早天不亮出发,中午回来,通常收获的青头菌可以煮上一锅脸盆大的汤;见手青嘛,炒出一盘来,问题也不大;黑牛肝偶尔遇上,皮条菌大把收获。

到了菌山,即便拣不到菌子或者收获太少,还可以买菌子。对城里人而言,拣菌子显然只是个借口,接触大自然,呼吸清新空气,才是正事一桩。更大的正事,莫过于在菌山附近找个擅长做菌子的馆子,去吃顿下山菌。俗话说“朝菌午吃味道最鲜”,“下山菌”就是那些刚从山里挖出来的菌子的俗称,是新鲜的代名词。下山菌接地气,带露水,含松风,蕴灵秀,滋味鲜美得已经难以形容,如果这其中再有些自己收获的成果,恐怕高涨的情绪和膨胀的胃口早已是无法控制了。

菌山小路 摄影/ 敢于胡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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