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海洋丝绸缝纫工

2021-02-24 03:53Sally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维格海丝丝线

Sally

每年春天,当夜幕降临时,在意大利海岸警卫队的保护下,62岁的基娅拉·维格会穿上白色的长袍,一边吟诵祷告,一边潜入圣安蒂奥科萨丁岛附近的海域。

在月色的指引下,维格下潜到水下15米处,到达一片僻静的水底海湾和长满水草的泻湖区。这片神秘的区域只有她家族的女性成员知道,作为家族秘密已经传了24代人。到达目的地后,她用一把小手术刀小心翼翼地从一种濒危的地中海蛤蜊边缘割下一层纤薄的纤维。

收集30克的可用纤维大约需要潜水100次。只有当这些软体动物分泌出的唾液与海水接触并凝固成角蛋白后,才会产生这些纤维。也只有这个时候,维格才开始准备采集、整理、编织这些珍贵的丝线。世人称其为海丝或海洋丝绸,它是世界上最稀有且最令人垂涎的布料之一。

传女不传男

如今,维格是世界上已知的最后一位知道如何采集海丝并将其染色编织的人。经过维格双手加工的海丝,有着精美的图案,在阳光下呈现出黄金般耀眼的色彩。

五千多年前,美索不达米亚的妇女用这种极为轻盈的纤维为她们的国王缝制衣服。所罗门王的长袍、埃及王后奈菲尔提蒂的手镯,以及祭司、教皇和法老的祭服都曾用这种纤维制成。罗塞塔石碑上提到过这种纤维,《圣经·旧约》中也出现了45次。据说,上帝吩咐摩西在圣所祭坛前悬挂的帘幕就是由海丝制成的。

至于维格家族的女性到底为何以及如何开始编织海丝的,已然成谜。一千多年来,海丝复杂的加工技艺、编织图案和染色配方仅在维格家族女性后人中间传继——维格家族的每一位女性无不严格保守着其中的秘密,直到传授给她们的女儿、侄女或孙女。

接到拜访维格工作室的邀请后,我忽然发现自己面对着的竟然是全世界最后一个海丝缝纫工。我小心翼翼地走向维格工作的那张小木桌,走过一个有着200年历史的织布机,那上面有一排装满靛蓝和琥珀色药水的玻璃瓶,还有一张意大利政府颁发给她的荣誉证书。

“如果你想见识我的世界,我非常乐意为你展现。”维格笑道,“但要想真正了解,你需要在这里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从外婆那里维格学到了这项古老的手艺。她记得在她3岁的时候,外婆时常划着小船将她带到海上,教她潜水。12岁的时候,维格已经学会了用织布机织布。

“我的外婆在我心中编织了一条难以抹去的挂毯,”维格说,“从那之后,和我的先人们一样,我将一生奉献给了大海。”

维格被人们称为“su maistu”(意大利萨丁尼亚语中的“大师”)。同一时期,只能有一位“susaistu”存在,而成为这样一个人,必须倾尽一生向现任的大师学习技艺。和之前的23位妇女一样,维格从不靠这份手艺挣钱。在继承手艺的同时,她也许下神圣的诺言——“海誓”,即永远不买卖海丝。

不售卖的珍品

事实上,虽然维格的海丝作品在卢浮宫、大英博物馆和梵蒂冈均有展览,但她自己家中却没有留一件海丝作品。她和丈夫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里,靠她丈夫的退休金和来维格工作室参观的游客的捐款维持生计。

维格解释说,海丝只会作为礼物赠与他人。她曾为教皇本笃十六世和丹麦女王制作过海丝制品,但更多的是赠与新婚夫妇、庆祝洗礼仪式的儿童以及求子心切的妇女。

“海丝不属于我一个人,它属于所有人,”维格说,“售卖海丝好比借阳光和潮汐牟利。”

即便如此,试图售卖海丝的人仍然屡屡不绝。在《海丝、丝绸和亚麻之大师》一书中,作者毛戈雅堪·比涅尔卡提到,直到20世纪30年代,意大利的塔兰托市是除圣安蒂奥科之外,唯一一个仍在采集和刺绣传统海丝的地方。

“有个女人放弃了她的海誓,试图建立海丝经济产业,”比涅尔卡说,“一年后,她的生意莫名破产,本人也离奇死亡。”

有一位日本商人找到维格,出价250万欧元,希望买下她最著名的作品——《狮子女》。维格花74年时间,一针一线地手工缝制了这幅45厘米见方的海丝作品。她拒绝了日本商人的出价,坚持将作品献给全世界的女性朋友。

“我告诉他,‘绝对不行,”她说,“这幅作品是属于全球女性的,不是用来出售的。”

艰苦的生产

每件海丝作品背后的艰苦付出也根本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在4天的拜访时间里,我了解了维格的工作过程。

从海底采集到生海丝之后,她需要先把生海丝浸在淡水中脱盐。每3小时换一次水,持续25天左右。等纤维干燥后,便用梳子梳理丝线,清理掉残留的沉积物。

接下来的步骤最关键也最困难:将纯净的海丝与打结的生海丝分离。由于海丝的粗细仅及人类头发丝的三分之一,维格不得不借着台灯的光,在放大镜下,用一双镊子小心翼翼地分离每一股丝线。

“现在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她说,“但你要知道,这是50多年来不断练习的结果。”

有几次,维格分离出一簇厚厚的纤维后,让我闭上眼睛,摊开双手,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但10秒钟后,等到我睁开双眼,却看到她拿着如云雾般轻盈的海丝在我掌心摩挲。

接下来,维格一边在一个小木制纺锤上手动转动海丝,一边唱着萨丁尼亚语歌曲。当纤维变成长线时,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装有黄色液体的瓶子。

“接下来是见证神奇的时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细线放入由柠檬、香料以及15种不同藻类制成的神秘混合物中。几秒钟后,丝线立刻有了弹性。她迫不及待地将我带到屋外。阳光下,丝线金光闪闪。维格仿佛是一本行走的天然染料百科全书,她知道124种分别提取自水果、花卉和贝壳的天然染料。

最后,维格用手指将绢丝织成亚麻线。连续15天的生海丝提取和染色织出来的线才短短几厘米,而有些海丝制品,比如宽50厘米、长60厘米仅2克重的纯海丝布料,需要花费6年的时间来编织。其他如悬挂在她织布机上方的挂毯,所需时间则更长。

“我的家族一共会编织140种图案,其中有8种从未书面记载过,只通过口头方式代代传承。”她说。

行将消失的秘术

但是,在同一个母系家谱中传承了一千年之后,这一古老的手艺行将消失。

根据传统,海丝秘密的继承人应该是维格的小女儿马达莱娜。正如外婆教自己的那样,在马达莱娜很小的时候,维格就开始教她潜水和刺绣。

“她唯一还未掌握的就是染色剂的配方。”维格说。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问题。过去的两年里,马达莱娜一直住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在那里,她告诉我:“我不是我母亲。人们总跟我说,我不应该让这个技艺消亡,这让我感到无比崩溃。毕竟,我想过自己的生话。”

更糟糕的是,维格虽然在2015年创建了世界上唯一一个海丝博物馆,但2017年秋末,维格发现圣安蒂奥科政府突然关闭了她的这个免费博物馆,理由是博物馆的电气系统不合规定。

“什么电气问题!”维格愤愤不平地说,“市政府想让我收取博物馆的门票费,还想让我写下编织图案和染料秘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必定会死死捍卫神圣的誓言。

这则新闻曾引起意大利全国关注。两位年轻的艺术家发起了一场众筹活动,帮助维格筹集她工作室的房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曾經就是在这间小屋里,维格的外婆教会了她纺织海丝。但如今,除非能够在指定日期前筹集到85000欧元买下这处房产,否则,圣安蒂奥科市政府将毫不留情地把维格赶走。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将再也无缘见到这位最后的海丝缝纫工把海丝纺织成金色的布匹。

和维格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把我带到一个僻静的海湾。自有记忆开始,她家族里的女性成员都会来这里祷告。随着太阳渐渐沉入大海,维格站在潮汐边缘,闭上眼睛,轻声吟诵着神秘古老的颂歌。

随后,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簇约有300年历史的海丝,卷成长长的海丝线。“也许这些秘密会跟着我一起离开人世,”她说,“但这大海里的丝绸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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