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鬼恋》中的“鬼”形象

2021-02-26 02:59洪丹文李冬梅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期
关键词:女鬼矛盾身份

洪丹文 李冬梅

基金项目:吉林省社科基金项目,文学地理学维度下的当代女性都市写作(项目编号:2019B133)。

摘  要:《鬼恋》精心刻画了一个夜间出行的“女鬼”,但她却并非真的“鬼”,只是对做人感到失望而试图做“鬼”。她本是人,却以“鬼”自居。本文试图通过探析“女鬼”之所以以“鬼”自居的缘由,寻找她和外界、自我的矛盾,并分析徐訏构建“鬼”意象的深层含义。

关键词:鬼恋;徐訏;鬼

作者简介:洪丹文(1995-),广东汕头人,吉林大学文学院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对外汉语教学;李冬梅(1975-),江苏徐州人,吉林大学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2-0-03

引言:

在《鬼恋》中,徐訏塑造了一个忧郁的“鬼”形象。她却并非真“鬼”,只是对做人感到失望而试图做“鬼”的人。在“人鬼恋”的经典故事情节中,徐訏用突破传统的手法,用精妙的语言从外部环境和人物语言来凸显人物复杂的,纠结的,矛盾的内心世界,在探究人生存意义上升华了小说的主题。本文试图通过探析“女鬼”以“鬼”自居的缘由,寻找她和外界、自我的矛盾,并分析徐訏构建“鬼”意象的脉络。

一、“女鬼”和外界的矛盾

徐訏在写作中,将社会环境和现实生活的变迁纳入到主体的心灵世界当中,镜头始终对准主人公行动的、存在的“自我”以及主人公形成中的性格和自我意识,在一个社会或文化秩序遭到断裂,处于危机的时代下,和社会的矛盾最大化地凸显出来。在社会背景下,探讨“鬼”的心理状态,更多的是在讨论人和社会的关系,人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

1.1革命浪潮中的传奇女子

文中“女鬼”出现在1927年,那时“鬼”是一个人,“在革命里吃过许多苦,走过许多路”,是枪林弹雨中的战斗英雄。不难看出“鬼”也曾有过轰轰烈烈的人生,“鬼”的传奇经历,昭示了时代性的反抗精神,体现的是生命最原始的坚韧和顽强。时代更迭,战争不断,社会动荡不安,有志之国人尚在泥淖中艰难地探索出路,但还有一大部分的人,是手无缚鸡之力或是“无知”的。一众的国人只能以默默忍受的方式来度过历史的劫难,而“女鬼”为“人”时的斗争意识,带着徐訏式的豪侠情结和传奇色彩,昭示了一批为时代先的革命分子,不惧牺牲的反抗精神。

1.2、以“鬼”之身份反抗革命带来的迷惘和彷徨

“背叛”、“年轻生命的凋零”,无疑让人产生绝望和失落。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内心对安定和平和生活的追求与血雨腥风的社会环境产生了矛盾,而深层次的,是在抗争过程中对革命本身产生怀疑,个人的激情和无法挽回的生命损失产生了矛盾,坚定的革命信念和人的丑恶面目产生了矛盾。女鬼的怀疑,从根本上,是对战争意义的怀疑,是对斗争是的是非与人性的善恶陷入迷惘和彷徨。

“女鬼”在选择成为“鬼”,之前,必定遭受着难以想象的生存之痛,生存之痛中必定包含着孤独之痛,世俗的社会有固有的黑暗和不断在繁衍的孤独,但孤独本身对生存个体来说并不具有过多的差异性,因而它也并一定是一种“负生存”。“女鬼”最终用选择彻底孤独的方式来宣告她生存的“孤独”,更强化了生存世界的非本真性和黑暗性,反过来,正是由于生存世界和“女鬼”想象中存在极大的差异,才强化了她对“孤独”的强烈渴望,使得她迫切地寻找另一重存在方式,来反抗这巨大的精神压迫。

二、“女鬼”和自我的矛盾

在《鬼恋》当中,徐訏不断放大人的自我矛盾性,意图在他的显微镜下,去显现人的精神和心理症候。徐訏曾说“每个人都有他的理想与梦,这些梦可以加于事加于人,也可以加于世界。”而“女鬼”离开“我”,可以解释的,也只有女鬼的梦了。她是一个灵魂渴望得到安放却无处停顿,一个内心同时燃着火又藏着冰的人,她时而兴奋又时而消沉,时而狂热又常会在狂热中忘却自己,在记起忘却了自己时又频频地感到惶恐和不安。对于生命,她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但从未有确切的答案。这一个接一个的矛盾,将“女鬼”困在精神的围城之中。

2.1自我分裂,多角色扮演

在女鬼和“我”相处的前半段时间里,“丈夫”这一角色“女鬼”显然是只字未提的。而当女鬼终将“我”引入家里的时候,“我”发现了和男人相关的物件,女鬼开始将“丈夫”一词挂在嘴边,“‘这里是我的丈夫,你看。这声音似乎很近。我猛抬头,发觉我五尺外的男子正是她,是换了男装的她。”而后女鬼更是扮上男装,毅然地扮演丈夫这一角色。从后面女鬼对“我”爱意的拒绝来看,这一切似乎是女鬼所预想到并且结果掌握在意料之内的,男装扮演的桥段像是精心准备来拒绝异性心意的戏剧化布局,以此来凸显自己在爱情当中的绝对主动。但仔细推敲,女鬼并非此意。

她前面说过,鬼是一种对于人事都已厌倦的生存,而恋爱则是一件极其幼稚的事情。按照她的说法,不仅让人怀疑女鬼是位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但我们看到这屋子中处处都有异性的影子,她熟练地扮演着两性关系中另一方的角色,甚至宣称“自己就是自己的丈夫”。不难看出女鬼内心深处对于世俗的恋爱并没有全然的否定,对于填补心理和生理的空虚她都如正常的女性一般的需求。就在她内心深处这种与众相同的需要和渴望昭然若揭的时候,她开始下意识地进行抽离,和世俗做切割,否认内心的欲望。强调自己的“鬼”身份。和世俗区分开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拒绝他人,让自己取代另外一个角色来满足自己的需要。这种自我的分裂,是把自己困于围城之内,充斥着对外界的不信任。

2.2 选择逃避以逃“爱别离之苦”

小说中的“我”的情感是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女鬼却不遗余力地用各种方式拒绝,并强调他们之间只有做朋友的可能性。但就在他们分别前,“女鬼”说:“再会。假如你肯当我是你的朋友,在任何的夜里我都等着你。”态度又变得暧昧不明了,这是爱情的萌芽状态。但是她并没有将之继续发展的打算。文章接近的结尾的时候,“女鬼”终于向“我”道出了她的经历,同时承认了她的心迹,“我”抑制不住炙热的感情在她的唇上留了一个吻,并说:“告诉我,你爱我。”“或者是的……”她终于承认,没有人会拒绝真正的爱情,爱人所能给予的快乐和慰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排遣孤独和寂寞。至此,女鬼的承认似乎和外界达成了和解。但是她又紧接着说:“我想要是不,我的生活不会让你接近的;现在你去,我心灵需要安安静静待一会。”在“女鬼”几欲绝望而决心逃离这纷扰的人世时,是爱情的出现,让她孤独的内心得到一丝的慰藉,爱情这样美好的事物,它不应该过度发展,保留在萌芽状态,那才是一切可能性的源头。而事情一旦启动,就可能走向衰落和凋零。

2.3对“为人”的原生厌恶

波德莱尔曾在《断想》中这样写道:“我迷失在这丑恶的世界上,被众人推搡着,像一个厌倦的人,往后看,在辽远的岁月中,只见幻灭和苦涩,往前看,是一场毫无新鲜感可言的暴风雨,既无教诲,亦无痛苦。”[1]女鬼亦是如此,她爱的不是暴力和不正常本身,而是一种反抗,人身上的“原罪”感不断地在她身上彰显。所有的一切,都是人自我生存的困窘,在精神上和世间的隔膜,在本质上,是自我和“为人”的隔膜,这就是悲观的来源,也是其反抗的根源,但不同的是,她主要抗争的对象,不再是外在世界,而是自己。

2.4尋找灵魂的归宿

从《鬼恋》开始,徐訏把“流浪”作为最终的归宿。在小说中,“女鬼”予两封信给“我”,在心中一方面表明了精神上的迷惘和彷徨依旧有增无减,一方面是与我告别,宣告一场没有期限的流浪。

女鬼和现实社会,和自我的矛盾相互相缠,积累已深,在精神上,“鬼”始终是处于漂泊无凭的状态。即使是“我”,也不会是她的知音。“做个享乐的人,……我们要努力享受一段的快乐。”当我说出这段充满慰藉、饱含着爱意和积极的人生态度的话语,却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在“我”看来,快乐是人生在世的终极意义,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上的人才是生而为人的最终归宿。很显然,在悲观入骨的“女鬼”看来,这种与其背道而驰的价值观,并不能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即使是“爱”也不能消解灵魂上的“不通”。但“鬼”没有否定这种观念,她珍惜“我”这样单纯善良愿意默默为“爱情”付出的人,因而才会给我写信,并且在我病中乔装来看我。更值得注意的是,她对“爱这个世界”的说法,是持保留意见的。

我们前面分析过,女鬼对“为人”有原生的罪感,她对现世社会一切的怨恨,来自于自己精神的不安定,来自于这荒诞的、不再是本来面目的世界。“我”提到“爱世界”,在女鬼看来,是爱一个纯粹的,原生的世界,而所谓纯粹的“世界”,正需要通过流浪的方式来找寻。

三、试析“鬼”意象的选择

对鬼魅的描绘,在文学创作中,始终包含着神秘主义色彩。在《鬼恋》中,徐訏将“人”灌以“鬼”的身份,更是鬼域题材一次具有特色的尝试,不仅使得神秘色彩更加明显,更使得文章蕴含的意义,提升到更高的境界。而在《鬼恋》中,“女鬼”选择建构“鬼”的身份的深层原因,以及“鬼”身份的现实意义,值得我们思考和探讨。

3.1“死亡”才最接近“生”最本质的状态

有一种说法称,人死后不会真正的消失于无形,而是化身为“鬼”,尚能在尘世间穿行的鬼魂,他们是阴阳两间的行客,却不属于任何一方。在徐訏这里,这是“鬼”比之于人幸运的地方。因为不是任何一个地方的属民,不需要偏安一隅,便有了暂时逃遁的居所。用“第三种人”的身份和视角来察探世间百态,用“不存在”的虚幻身份来勾勒人世的客观存在,以死写生,是人所能想象到的,最能接近“生”的本质的状态。又或者说,成为“鬼”,是有些讽刺的、人内心深处的愿望。

3.2 个体通过身份建构建立“差异”

生活的“真假”则是一个高于伦理的普遍性原则,一个驱动人们行动的本源性动机:你有权让自己堕落,但不可以对自己虚假。“活得真实”是一“天赋人权”,又成为一条生活戒律。由于这就是他们所认为的“真实”,对于自我和他人的关系,会生出一层隔阂来。如同卢梭在评价自己的理想门生爱弥儿时所说:孤独者看自己从不涉及和他人的关系,并且认为最好也不要让别人想到自己。他对人一无所求,因而他认为自己对人一无所负。他在人类社会中独来独往,他只仰仗自己。[2]这就是“鬼”身份所要实现的自我最大化。从这个角度讲,“鬼”实际上是理性社会中被压抑的非理性人物被赋予的身份。

理性对个体而言体现出对社会、权利的迎合,是社会、文化强加给个体的一副人格面具,社会为了自身的运转,通过施加给个体角色面色来促使个体适应自己的要求,听命于自己的指导。而真实的、本原性的“自我”便是处于被压抑、遗忘状态下的非理性内容。非理性的部分便是个体生命本体的展露,是一种“本真”的生命形态。而自我意识的放大,带来的另一维度的压抑,这种压抑难以被唤醒,它很容易被抽象、泛化成一种格格不入的生活观念和态度,一种无名可感的情绪和氛围,如同鲁迅当年所说的“无物之阵”。他们无所依凭的内心洋溢着激情化的孤独体验,称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多余人”。

但这样一种以非理性的本能冲动,以颠覆、嘲弄、离经叛道的反抗激情,把自己封闭在象牙塔中的自我意识,也易异化成一种想象性的满足,迷惘,自我怀疑和失败感出现,又再次让他们陷入苦闷的挣扎中。

然而这就是真实的自我吗?女鬼感到混乱和惶惑,她放弃一切是因为她看到了一切终究会离散的本质。作者的笔调一如既往地凝重和忧郁,将读者带进了另外一重疑问空间,难道所谓自我探寻,寻找生命存在意义,终究会走向失败吗?

再回到现世社会,和“女鬼”一样不断在自我探寻,在寻找生命存在意义的人无处不在,在快节奏的社会当中,自我精神和现实社会的格格不入,常常使得他们陷入一种难以平复的焦虑当中。他们也时常以另外一重身份行走在人世之中,不一定是“鬼”,或直接自称“多余人”,或是沉浸在某些事物当中,彻底生活在社会的边缘。这或许是不屈从于生命,坚守本真最坚韧的方式。

结语:

人是矛盾的统一体。热诚与冷酷同在,快乐与消沉并存,他在这两种极端的方式中,不断地追求,不断地奋斗,以求实现梦想,但面对命运的魔力却呈现出深深的无奈,终究难以摆脱寂寞和凄苦,免不了会感到空虚、悲观与虚无。文中的“女鬼”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尽管充满矛盾,然而她一切决定的出发,都源自于她内心当中世界观和价值观的融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但也因此,这样悲剧性的结尾让人感觉到化不开的悲凉和寒冷。

参考文献:

[1]波德莱尔(法)著,郭宏安,译.恶之花[M].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7.

[2]科恩.自我论[M].新1版.北京:三联书店,1986.

[3]金凤. 徐訏小说的诗性品格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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