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扪村有座16岁的博物馆

2021-03-04 11:37谭腾飞
小康 2021年6期
关键词:侗族人文博物馆

谭腾飞

地扪书院 地扪村东南侧的地扪书院平日里是孩子们休憩玩耍的好去处,文化长廊一侧的书架上陈列着不少中外书刊,孩子们可以在这里看书、嬉戏,书院里的中外籍志愿者会为孩子们无偿授课。

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的地扪村,历史悠久,是一个典型的侗族聚居区。时至今日,这里仍然保存着相对完整原始的民族风俗风貌,成片的木质建筑、原始的腌鱼手艺、悠扬的侗族大歌,无不展现出侗族人民的民族信仰、精神追求和审美情趣。

2005年,这座村庄迎来了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的落户。16年来,这位地扪村的“外来者”,却在融入当地的过程中遭遇重重困难。“经济带动者”“文化引领者”“社会协调者”都成了外界对其的片面理解。而书写乡村点滴,观察乡村变迁,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最终期待成为这片土地的记录者与见证者。

侗寨中的乡愁

走进地扪村,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情景。稚童嬉戏打闹,老叟斜倚闲聊,村中唯一少见的是青壮年的身影。与中国大多数乡村社区一样,主要劳动力为了全家生计奔走他乡,造成了地扪村的“空心”,最多时村里外出务工人数超过总人口的一半。基于家庭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成员各司其职、各守其位,地扪村形成了鲜明的“半工半耕”家庭结构。

对于务工在外的地扪人而言,无论走到哪里,难以割舍的是血脉亲缘,无法消散的是浓郁的思乡愁绪。即便在外谋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不少村里的劳动力仍然会选择在春耕秋收等村中重大事务时请假返乡操持家务。安土重迁的思想也使得许多年轻人在获取一定积蓄后,选择回到村里或者临近的乡镇建砌房屋、组建家庭,在生养之地开启全新人生篇章。

指引游子归乡的还有在钢筋水泥森林中无法实现的文化归属感。春节是务工人员返乡的高峰,尤其正月里的“千三节”是地扪人祭祀萨和塘公的重要仪式,心怀感恩的地扪人排除万难从全国各地赶回村中,并在节日当天身着民族服饰出席以示对于仪式的重视。

“千三节”包含迎宾、歌舞、祭祷等多个环节,各有讲究。仪式上演唱的侗族古歌展现了地扪族群祖先迁徙历程与发展历史,其中蕴含的地扪精神成为当地人与村庄之间看不见的纽带——无论外面世界如何繁华,人总还是要回到故乡,落叶归根。

然而,维系这个乡村社区的显然不止血脉相连的亲情,更有基于互动、信任和依赖的社群角色联结与转换。正因为年轻劳动力的缺乏,日常村民家中有大小事务时通常呼朋引伴相邀助力,通力合作,而作为回馈,主人家也必定烧酒备菜好好犒劳一番。

席间,人们交换信息、交流情感,琵琶歌、牛腿琴歌此起彼伏,抬筷落碗、觥筹交错间彼此感情迅速升温,聚会往往直至深夜甚至通宵,在主人再三挽留声中客人恋恋不舍地离开。

深秋穿行在侗寨里,不时能见到屋前水塘边驼背老妪洗衣磨刀,田间地头里白发老叟割禾烧梗,闲适恬淡的乡村生活看似平静如初,但变化也在悄然发生。电商物流、旅游民宿、抖音快手……层出不穷的现代生活理念和方式以潮水之势渗透进地扪村的每一个角落。

曾经侗族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构皮纸张,现在更多成了铺垫棺材的下脚底料,曾经动辄数日、劳工费神的编织花帶被轰隆机器的效率所取代。村民奶秀亮、奶要顺至今仍有编织花带的习惯,但她们手中这一条条小小手工制品早已失去在往日侗族生活中的作用。平日里有游客到访,两人便在村中路边兜售,感兴趣的客人往往会买上两条作为纪念。

时代推着我们不断向前,但总有人不愿忘记昨天。公明成老人家在模寨,闲暇时常与好友公珍海约在千三鼓楼闲聊,这里是寨中重要的议事场所,也是村民开展社交活动的公共空间。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即便村中各户都已经购置彩电,但老人们仍然习惯集聚于鼓楼里那台老式彩电前,图个热闹,凑个人气,实际上这远比电视里的播放内容吸引人,而这也是在居住在高楼大厦的邻里之间难以体会的亲密与默契。

人们常说“稚童懵懂、青年莽撞、中年稳重,唯独老年皆明世事”。对于记忆的流失,作为创造者、见证者和同行者的侗族老人,无疑更多一份感慨与无奈。但老一辈人“难断舍离”,与其说是思想上的理智,倒不如说是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的行动依赖,因为所谓“传统”从来不是束之高阁,而是贯穿在一辈又一辈侗族人的日常点滴之中,悄无声息又浸润持久。

改变,一座特立独行博物馆的力量

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名为“博物馆”,却不限于实体建筑空间的传统空间设定,其将全镇辖区作为博物馆的全部区域所在,而其中人们可见、可感、可触碰的全部生产生活、文化礼俗以及往来活动,都成为了这座“博物馆”的展品。

自2005年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落户地扪村起,当地的文化保育工作得到了更有力的外部力量介入。而随着“生态博物馆”这一文保理念在此的探索实践,更多机构和群体从地扪村出发,进而开始探索当下保护传统村落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所在。

村子东南侧的地扪书院平日里是孩子们休憩玩耍的好去处,文化长廊一侧的书架上陈列着不少中外书刊,孩子们可以在这里看书、嬉戏,特定时期书院里的中外籍志愿者还会为大家无偿授课。2003年起,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带头发起“百首侗歌侗戏传承计划”,并先后在村中设立多个文化传承活动点,于每周固定时间组织小学生集体学习侗歌侗戏,将文化种子悄然播种在孩子们的心中。

地扪生态博物馆还通过组织“城市创意阶层”建构创意乡村联盟,积极“发现乡村价值、重估乡村价值、输出乡村价值、重拾乡村价值”,以乡村振兴进而实现城乡之间的良性互动和价值联结。联盟开发的“农心匠意”系列产品,通过对地扪古稻米、手做茶、冷榨油、窖酿酒、药草皂、山货等农副产品的创意包装及内涵赋予,实现了在地产品的再赋能。

身处时代变革的洪流之中,激浪者多,稳舵者少,但不少人在思考地扪侗族的未来。吴胜华,曾经的地扪村支书,退休后他发挥余热,连同吴章仕、杨正准等人借助在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任职契机,组织乡贤着手撰写《地扪村志》。为了最大程度还原历史,他们双眼搜寻在地扪村的每一寸土地之上,双耳贯穿于每一句传言之中。几人都不会使用电脑,但就靠着亲手一笔一画,写出了地扪村发展的一点一滴。

过去地扪人对于民族记忆的传承主要通过言传身教,不拘泥于形式,也不追究细节,但求大多数人的信服,而有了村志,地扪村发展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正如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任和昕馆长所说“地扪人是文化的主人,他们解释自己的文化,决定未来发展的方向”,也许若干年之后,年轻的地扪人只能在《地扪村志》里了解到祖先的过去,但他们看到得是过去,心里想得却是未来。

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的特立独行体现在其在我国肇始于上世纪80年代的生态博物馆本土化进程中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发展道路,其融入乡村社区又保持着相对独立性,发现乡村却又不断重建对于乡村的时代认知,对于文旅发展、扶贫攻坚等时代议题的深入关注并不影响其自身定位与目标。

它的特殊还体现在或许当下没有人能详细勾勒它的未来图景。记录当下却不予置评,见证改变却又不满足于改变,或许在短期之内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所做一切难有定论,但其踏出的每一小步都将成为我国生态博物馆前行的一大步,对于乡村区域的持续关注也将在我国乡村振兴的时代大潮下进一步界定自身、塑造自身,理清生态博物馆与乡村社区的互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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