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开满了牵牛花

花落夏

我出生在一个北方小城的农村，童年没有精致的文具，但却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花。牵牛花是我們乡野间最常见的一种花，每逢夏季，微风轻扫过，粉红色的牵牛花便扯着细细弯弯的茎左右摇摆，那样子像是在给田地里挥汗如雨的农人加油喝彩。

我们小孩子不叫它牵牛花，而是以貌取名直接叫它喇叭花。小女孩爱美是从小就培养出来的，几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相伴着在地里采一大把喇叭花，然后席地而坐，把喇叭花揉碎了涂在手指甲和脸上，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公主。但粉红的色彩并不能维持太久，常常是不小心的一次拂袖，“妆容”就不翼而飞了，公主也就失去了魔法，变回了平凡的小孩。我们不甘心，又采新的牵牛花涂涂抹抹。

时间随着我们的快乐慢慢消逝，到了傍晚，夕阳贴心地为草地上的喇叭花披上了一层橘黄色的纱衣，我们几个小女孩嘻嘻笑笑从开满牵牛花的草地上起身，在大人们的呼喊中疯疯癫癫地往回跑，跑着跑着，又都大声地笑了——喇叭花也给我们的衣服染了颜色呢，几个人无一例外的衣服后面都染上了粉色，这是我们刚才席地而坐又在喇叭花上睡了一觉的结果。

你看，喇叭花是在报复我们几个不经事的小孩子啊！它想让我们知道：采走了它的兄弟姐妹，它也是有脾气的！

十二岁那年，为了能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妈妈把我送去了县城读书。寄宿老师是个爱花的浪漫女人，在家门前的花园种了很多珍贵的花。

一次老师和我们介绍起花的品种，我们几个小孩排排站在花园里，花的味道很浓烈，吸进鼻子里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老师兴致很高，说起花来喋喋不休，我没忍住问了一句：“老师，怎么没有喇叭花？”老师错愕了一秒，然后笑了。周围的小孩也都笑了。我知道她们的笑没有恶意，但那天晚上熄了灯以后，我还是没出息地哭了。我想念那片黄土地，想念在上面劳作的挥汗如雨的爸爸妈妈，更想念田地旁那一大片盛开的喇叭花，想念那仿佛与世隔绝的快乐时光。

高考那年夏天，是我们县城几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季，教室里的电风扇在头上急速旋转着，可吹下来的风却是灼烫的，像是刚从热锅里煮过一样。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半月的时候，我没能挺过日日反复的40℃的天气，生起病来。但准确来说，我患的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精神上的。

作为一个化学严重偏科的学生，高考前的复习和恶补是我最后的机会，怎奈天气不饶人，看着那些令我眼花缭乱的化学方程式，泪水和汗水就一起流了下来。在强大的压力下，我申请回家休养调整，班主任同意了。回到家后，压力并没有减少，我依旧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拿起课本就心烦到看不进任何东西。那天，无意地，我随着妈妈去了地里。

田地上没有什么变化，不过站在树下环视了一下，喇叭花就还是那样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的视线。粉红色的小花迎着风舞蹈，烈日炎炎之下也丝毫不觉疲惫，大片的喇叭花长在田地边的草丛间，瞬间仿佛风有了颜色，草丛有了妆容。花地里，有两个晒得黝黑的小孩正在采喇叭花，大片的花丛中，男孩最先看到了那朵独一无二的白色喇叭花，于是他扑腾着小手采下来，随后叉着腰对小女孩说：“你要是把你家里的糖给我一块，我就把这朵最美的喇叭花送给你。”听到这，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片刻后，我听见小女孩的妈妈在喊她，声音中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这么热的天在太阳下面，一会该中暑了！”小女孩和同伴正玩得开心，随手捧起满怀的喇叭花转头大声喊 ：“我在采花，一点都不热！”

炽烈的太阳下，小女孩的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得半睁着，黝黑的皮肤反射着光，小女孩迎着太阳的炽烈微笑着，白皙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之下无比耀眼。一阵风吹过，伴着喇叭花并不浓烈的香味一起，拂过我的眼，吹出了我的眼泪。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同样不畏夏日炎热，把喇叭花涂在指甲上的小女孩，她嘟着嘴抱怨道：“明明我采花都没感觉有那么热，为什么大人非要那么夸张说会中暑啊！”

再回到学校时，我采了一朵喇叭花夹在化学书里。从那之后，日子飞快，而我吃饭睡觉复习，生活平常。喇叭花陪伴着我走完了高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从时间的长河里一路走来，光阴斑驳了我的面孔，故事丰富了我的年华，如今我早已从曾经那个遇到事情就抹眼泪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会咽下眼泪咬牙坚持的大人，过往一去不回，不经意地转身，旧时光里开满了牵牛花。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