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竞争力

蒋勋

我过去常常在思考到底什么叫做竞争力？竞争力在我们的社会里通常被解释成一个有很强大力量的东西。比如在体育比赛里，看到像林书豪那样打败别人，然后不断地频频得分，我们会觉得那是很有竞争力。我们现在有些政论节目十分对立，那是因为我们现在的竞争力，都是要嚣张到占据明显的上风。

但这其实不是真正的竞争力。刚才提到的竞争力，有可能是安静的、内敛的一种力量，让每一个人分享到你心里面最大的喜悦。竞争力到最后其实是尊重每一种生命。

我们常常看到一个社会对立，彼此厮杀，彼此要把对方消灭。但那不是真正的竞争力，真正的竞争力到最后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每一个生命有它自己存活的一种条件，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人们往往以为竞争力就是将别人踩下去，但这其实不是真正的竞争力，而是像花在万物当中，每一种花完成开放，但却是用不一样的方式。

台湾不太容易看到牡丹，以前在農场有一些河南来的老兵，他们会在每年的四月培养牡丹。因为牡丹不太容易生长在台湾，台湾平地不多，天气又热。日本大概在每年二月的时候，常常会在上野的公园，培育出很漂亮的牡丹，这是他们从唐代学来了一种牡丹培育的方法。我们在荷兰会看到，每年四月时候，遍地开满草本芍药。牡丹是人工把草本的芍药接枝在木本上，变成大朵的牡丹。

牡丹是唐代的时候发展出来的一种最漂亮、最盛宴的花。我在日本看到的牡丹有各种不同的色彩，其中红色跟紫色是非常重要的颜色。大家一定听过一个成语叫红得发紫，紫色有时候比红色在视觉上有更强烈的高彩度，所以我们会有这个成语叫红得发紫。

你可以看到花努力地希望被昆虫看到，它从红色然后转变成一种紫色，去追求这种视觉上的强烈度。

如果花的品种已经有了三亿年进化的过程，那么它是慢慢找到了一种最好的存活方式。每一个生命最初不见得都是一成不变，它也是在慢慢地找到一个最好的方式。所以我相信这样的美是无所不在的。

你看到扶桑花的美是竞争力，你看到牡丹的美是竞争力，你看到池上的稻田是竞争力。同样有一天你看到所有高科技的铸铁建筑，它也是竞争力，它必须要通过所有的难度去完成它自己，就像开花一样。

也许你会在这个岛屿看到一朵扶桑花，也许你会在这个岛屿里看到还剩下的农田，也许你也可以在高雄看到新规划出来的巨大建筑。这些都是不冲突的。而这些都在告诉我们，如何让自己的生命力，不管在任何的年龄，都可以再绽放一次。所以我相信美是无所不在的。

在漫长的演变过程当中寻找最好的存活条件，其实就是竞争力。所以我想当人类看到牡丹花，然后会赞美，好美的花！这其实只是一个表面的赞美，背后其实说明了一个生命存活的艰难。

这个花能够在三亿年当中，通过所有品种的考验，没有被淘汰，不断地让自己进入到最前几名的花，大概都不简单，那其实人也如此，生命也如此。

所以在美学的教育上，我常常会希望带着年轻朋友去看花，因为花的绽放应该是一个最大的启发。一朵花在开，是生命的成熟、完成，它要交配、繁殖，扩大自己的生命。

如果我们讲一片叶子，会提到一片叶子是如何在漫长的时间中，慢慢形成了这样的形状。可为什么叶子是这样的形状？为什么旁边有锯齿的边缘？因为锯齿的边缘是它的保护，它怕昆虫来咬它，所以它形成锯齿。它希望热带雨林快速排水，所以它会形成一个长长的叶尖，让水赶快流掉。如果水还留在上面，它会形成一层薄薄的蜡，像茶花的叶子一样去保护它，让它自己不会腐烂。

所以你会发现，连一片叶子都是在上亿年当中，最后找到了它存活的竞争力。所以，任何我们看到的存活的自然界的东西都在告诉我们，生活如此艰难，必须在长时间里一点一点地学习，一点一点地修正自己，最后才达到一个完美的形式。所以有时候我会把一片叶子捡起来，比如像菩提叶，我觉得好漂亮，夹在我的书里。

对于植物学家来说，你认为的美其实是因为它通过了一层一层的艰难，最后形成了这么完美的一个形状出来。我们从观察一朵花、一片叶子的竞争力，扩大到提升我们自己的竞争力。

在我们的社会中，大概也必须找到自己存活的竞争力，它到底在哪里？因为没有人会告诉我们。那一次一次的联考也考不出，也不会告诉你，我们的竞争力在哪里，如果你在那边一直抱怨，你还是一样没有竞争力。

我相信我们人也是如此，我们的生命力如果是萎缩的状态，那一定会被淘汰。人如此，社会如此，国家如此，产业如此，因而必须不断地要让自己的竞争力达到一个巅峰。其实用更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的竞争力要被看到，所以我们必须去思考，如何让自己活出生命力，活出竞争力。

[怦然心动]

真正的竞争力不是击败对手，而是战胜自己、完成自己。世间的所有生命都有存在的理由，都在不断地完善自我，直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最好的方式”。比如一株牡丹，无论它们的根扎在哪里，都要努力地开花，都要想方设法地吸引昆虫的注意。这是花的本性，也是这株牡丹得以存活下去的“竞争力”。所以，“竞争力”不是消灭和毁坏外在于自己的事物，而是竭尽所能地发展和壮大自己。这是一种看不见的竞争力，是让每一个物种越来越好的源泉。比如一片看似普通的叶子，也是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一点点变成了最好的形状：带着锯齿的边缘，可以抵御昆虫的侵扰;长长的叶尖，可以快速地排水;叶表的薄蜡，可以保护叶子不会轻易腐烂。凡是能在时间里一点点地学习，一点点地修正自己的物种，都能慢慢找到“最好的方式”，这就是它们不会被淘汰的“竞争力”，也是一种“美”的形式。

【文题延伸】真正的竞争力;找到最好的方式;修正自己……（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