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5元旅店的女人们

2021-03-15 05:47肖薇薇
华声 2021年1期
关键词:住客旅店吉林市

肖薇薇

在吉林市,有一家开了24年的女子旅店。以前,花一元钱便能在这儿住一晚,现在房费涨到了五元。

2020年11月11日傍晚,郑秀娟背着鼓囊囊的行李包,推门走进旅店,挂断电话,手冻得通红。这是她来吉林市的第八天,还是没找到活儿,她瞒着家人住在这家五块钱一晚的旅店。

“来住宿吗?”烫着棕色短卷发,穿着牛仔马甲和黑色绒衣的小个子女人,趿拉着鞋从门口的小屋走出来。这是旅店的老板孙二娘,今年68岁了。在住客眼里,这个小个子女人性格泼辣,像《水浒传》里的孙二娘。

开业24年来,旅店住客大都是农村进城务工的单身女人,也有下岗的女工。她们中最年长的快80岁,最小的刚过30岁。在过去10年时间里,房费从两元涨到了三元、五元。有人睡了一晚就走,有人在这里养老——“干一天活,活一天”。

从“避难所”到落脚点

2020年11月11日傍晚,女子宿舍或坐或卧的有四个女人。

刘桂兰是高低床的下铺,她倚靠着墙坐在阴影里,身旁放着一只收音机,放着戏曲的调子。她今年77岁,是宿舍里年纪最长的一位。

她已经断断续续在宿舍住了二十多年。这是刘桂兰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落脚地。老伴患癌去世后,家里为治病背了一屁股的债,两个儿子出门学瓦匠和木工,女儿也在外地打工。十多亩的苞米地,苞米两毛钱一斤,除去种子、化肥等成本,剩不下几个钱。

50岁的何芳刷着手机屏幕聊天,丈夫去世后,她出来打工,在附近一家饭店上早班,每天从早晨7点上到下午5点。

裹着被子躺着的张清64岁,她头发灰白,面色显得暗黄,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褶皱。她是被家暴多年后,“净身出户”后孑然一身来到了这间宿舍。

65岁的郑秀娟则用手机跟孙女视频。她这一次来宿舍住了八天,一直没接到活儿。她个头高,丰腴壮实,力气大,“以前基本上没愁过活儿,有时半天一天就能接到活儿”。

在老板孙二娘印象里,刚开店时,住客几乎都是这样的单身女人:她们多是被家暴后逃出来的,有人还带着几岁的孩子,“把这里当成了避难的地方”。

孙二娘记得,刚来宿舍的女人几乎都不说话,神情疲倦,有人累得躺下就睡,有人偷偷抹眼泪。“没有人问起伤心事,大家都明白,那个年代的人都很苦。”

“虽然叫宿舍,其实就是个旅店。五六十岁的女人,地里没活儿的时候,出来挣些钱,找活儿时上这儿住几天。”

要不要找个伴

11月13日,天色微亮,郑秀娟起身,刚过6点一刻。她背起鼓囊囊的大包,侧身往外走。昨天,家政中介给她介绍了一家保姆活儿,她要去那家看看情况。中介说,这家老人身体不错,陪老人聊聊天,做做家务就成,要合适让她赶紧上工。

每天,郑秀娟和二十几个女工挤在这家中介的屋子里,从早晨七点,到下午六点,平均只有五、六个雇主来招工。近期价钱压得很低。1500元一个月的家政工作,都成了抢不着的“俏活儿”。剩下的大多是照顾卧床、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活儿重,工资开得却比往年低几百块钱。

眼下郑秀娟明显感觉到,六十多岁的女工不容易找到活儿,等活的时间越来越长。“一上65岁就更不好找了,24小时护理老人的活儿干不来了。”之前有一位70岁的女工,身体硬朗,但雇主一看身份证,年纪太大了,担心磕磕碰碰,心里有负担,自然更倾向年轻保姆。

眼下她正在这个年龄坎儿上,“心里着急上火”。“孙子孙女都在读书,儿子儿媳打工都累得不行了,你说我不打工能行吗?”六年前,郑秀娟大儿子结婚,她和老伴给他们拿了20万首付,在老家买了一栋楼房,装修又花了快20万,小儿子在吉林市工作,也得给他准备结婚和买房的钱。

这些女人们几乎抱着同样的想法,年轻时打工养育孩子长大成人,攒钱为孩子买房、结婚,补贴家用,等到干不动的时候再“退休”,“老了干不动了,就跟儿子过。”

在宿舍,她们并不避讳谈及男女间的关系。

大概十年前,孙二娘租下了隔壁的一套房,又开了间男子宿舍,经常有男住客过来串门。

几天前,有一对在宿舍里凑成的男女来唠嗑,两人在一起时女人59岁,男人37岁。何芳打趣她,“宿舍送了她个小男友”。当时还住在宿舍的李琴芳也找了个伴。孙二娘在女子宿舍的阳台隔出了一间不到两平方米的“夫妻间”,一张一米二的床占据了全部空间。李琴芳两人住在这里一个多月了,每天的宿费是按两人收,十块钱。

孙二娘起初并不看好这样的结合,担心男人骗女人的钱。但现在看李琴芳两人感情稳定,她也在改变看法,觉得两人“过得还很不错,有个伴”。

“把宿舍开到‘老得动不了那一天”

在这间女子宿舍,孙二娘是绝对的主心骨。

20多年前,孙二娘离了婚,从酒厂下岗后,在路口支了个烟摊,几年后在这栋楼房里买了一套两居室,打算留给18岁的儿子做婚房。看着找工作的女人越来越多,那时候附近旅店少,要住宿得走5公里远,她想着干脆开一间女子宿舍。

旅店在1996年开了起来,起初收一元住一晚上,孙二娘在十字路口吆喝,“住宿,住宿”。第一晚只来了1个人,第二晚6个,第三晚10个,很快住满了。后来宿费涨到了两元一晚,过几年涨一块钱,直到现在的5块一晚。

2006年,吉林市电视台的记者戚小光来这间女子宿舍,拍摄了五年制作成一部纪录片,就叫“女子宿舍”。

之后,又有多家媒体来进行了报道。

孙二娘没看过纪录片視频和关于宿舍的报道,她戴上眼镜,用小手电筒照着手机上的文章,一字一句读出来,“20多个女人,像沙丁鱼一样,抹布一样的床单……哈哈”。

“那时候大家确实也很苦。”她叹气。

但这些报道还是让这间宿舍得到了关注。有好心人给她们送来旧衣服,也有人坚持送一些常用药品和馒头。

孙二娘说,要把宿舍开到她“老得动不了”的那一天。

孙二娘的枕头边放着几个笔记本,密密麻麻记满名字和电话,有一本外壳掉了,纸张泛黄。她时不时翻一翻,看到名字时喃喃道,“她现在结婚了,过得挺好”“她年纪很大了,要活着得有九十了。”

她很少会拨通这些电话。她说,“知道她们日子过得好就行,没必要再联系,打扰人。”

有媒体打来电话想来采访,她皱起眉头,手机举到嘴边,“没啥好拍的,现在情况都好了,都没那么苦了。”

摘编自微信公号“剥洋葱people”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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