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近作 [组诗]

2021-03-15 07:01江非
诗潮 2021年1期
关键词:女人爱房子诗人

江非

希望

我的母亲希望我

有一个女人

我希望什么也没有

我的母亲打来电话

我正在厨房里炒菜

孩子们还没有放学

我的母亲在北方离我很远

但声音很近

就像她用手拧着我的耳朵

我的母亲希望我

能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

一种我曾经熟悉的生活,继续

或者再为她生个后代

或者就那样一起活着

或者,有人可以和我一起吃饭

此时窗外正下着雨

雨穿过我的耳朵

一盘子雨滴即将被我端上餐桌

我的母亲说我不必做个诗人

也不必读那么多的书

我的母亲在北方离我很远

她不知道我早已不再去读什么

我在做饭,然后斜靠在

餐桌边的椅子上

我的脑子里有一个楼梯

沿着台阶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的母亲在北方很远

每年我都会回去看她

从她的门口可以看到一片失败的田野

冬天,那里结着冰

要到春天很久才能融化

无数的鸟落在厚厚的冻土上

黑色的冻土下也会有什么

但那时会安静得可怕

像夜晚门外有什么走过,停下

在更加宁静的夜晚

是我的母亲在跟我们说话

我至今记得她如何抱着我们说话

如此寒冷。那时

冰将整个世界包围覆盖着

我梦见我是一匹睡着的红马,活着

致同名者

我欠你一些东西,但是无法归还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许

我们曾在街头相遇,但

我并不知道那就是你,或者

那就是我,我们只是经过了

一些共同的事物

两匹马在同一条街道上走过

两旁是夜晚昏暗的街灯

是有人在翻找绿色的垃圾桶

星星密布着高远的夜空

我知道你就在零星的人群中

却不知道你是谁,哪一个,在

何处,在什么时间,我们曾

从不同的河流上跨越桥面

犹如一条蜥蜴光滑地游过沙堆

曾坐在放着一张报纸的

圆桌旁,你的座位是空的

但你在那个座位上寄存了什么

我们曾乘着同一艘船去往中国

你已经下船,我的船还没有到达

坐在同一列火车上,在出站口相互借火抽烟

失物登记处,等着两个不同的杯子

我们曾在街头相遇,但

我并不知道那就是你,我

不知道你在哪里,活着还是死去

我欠你一些东西,我无法归还

死于故乡

哪位诗人不想死于自己的故乡

米沃什,1911年生于立陶宛

1961年流亡美国,1990年

回到波兰克拉科夫

2004年8月,在克拉科夫的家中死去

苏轼,1037年生于四川

1056年出川应试,1074年

遭贬杭州,1097年

又贬儋州,1101年8月

死于北归途中

兰波,1854年生于法国

夏尔维尔,1871年离家

到巴黎参加巴黎公社,1876年

登上苏格兰的流浪酋长号货轮

1880年到了非洲,1891年11月

死于疲惫之中母爱的幻象

奥维德,在托密斯,面向罗马

写着他的哀歌

屈原,站在江畔,唱着他的离歌

还有更多

诗人歌唱着故土上的露珠与花束

诗人唱着被故乡遗弃思念故土的流亡之歌

别让日子这样继续

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不然,出去散散步

或者,别让这样的日子再继续下去

去乡下走走也好

不然就定在下个周末

别这样让生活慢慢干涸

我们的车

也許开不上高速公路了

它有一个雨刮器坏了

还有前挡泥板

刹车也不是很灵

日子不会总是这样

你应该还记得济南的那个餐馆

你要了双份的排骨米饭

我们还要了啤酒

哦,你从不喝酒

天上下着雨

一匹马在雨中走着,从不回头看我们一眼

也许什么都不是

我见过鲸鱼

我的父亲干过木匠

邻居正在午睡

熟睡的人

都骑着红色的马

游泳的人是匹红色的马

我的马在林子中看我

房子的背后

冬天的背后

烤土豆的人

一个早上醒来的女人爱我

我坐在矮木凳上

听着雨声

她不耻笑、不殴打我

四十三岁时

我不会从门缝里看向她

不会穿大一码的鞋子

不会被一头野兽吃掉

我见过鲨鱼

我的弟弟干过电焊工

一个一整天在烤蛋糕的女人爱我

我的邻居他在

我的邻居他在

装修他的房子他

雇人来敲打他的房子

那脆弱不堪的墙我的

邻居他在吹小号

他在楼顶上那是

另一個邻居小号在夕光中

闪闪发亮他越鼓越

圆的腮颊像落日中的号声

一样闪闪发亮

我的邻居他逃跑了他

肯定不是上面的那两个邻居

已经很久了大概三年了

都没有见到他他大概已经

去了国外或者已经死了

或者就隐藏在我们

不远的地方偶尔

半夜回来趴在门缝上看看

我们这些过去的老邻居

他在的时候放高利贷和

收藏布娃娃如今他家

阳台上只剩下那些孤单的

娃娃一个一个在那儿摆着

我的邻居大多数都像我

这样一天一天过着简单的生活

简单的岁月不声不响地流失但

不知哪一天又有谁会失踪

谁会卖了他的房子带着行李

去了其他的地方活着和我们

不再是邻居我们

平时见面都是不打招呼的

沉默的我们也不记得他是谁有什么名字

没有父母儿女朋友仇人

在楼下喊他们的名字

老舍手迹

我带着我

我来自山东省,我爱它

我爱过那里的三位姑娘,她们曾

像馒头一样冒着蒸汽,那气流

迷住我的眼和嘴唇

我到过很多的地方,在海上和岛上生活

在白天睡觉,夜晚才是我的一切

词语已黏住了我的嘴唇,我有说不出的罪孽

我见过死亡,那些比死亡更痛苦的活着

我带着我的太阳,带着一群苍蝇

我经过学校、鱼市和屠宰场

我的父亲希望我和他一起种果树

我的祖母希望我能看到远处

越过炊烟和红色的花椒树

我有手,没有冬天的手套

它们在我走过的雪地上放着

我的一切都还在原来的地方放着

我是一个孩子,在下午的玻璃上走着

我在一个古老的望远镜里,一里之外

我是一个黑点,此刻

我和你在一起凝视着

世界末日,我吃着橘子,翻着报纸

我记不住日期,我不戴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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