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或呓语 [组章]

陈巨飞

奔跑

一个夏天的早晨，我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之间，瞥见窗外有一大群别墅在奔跑。

有那么多别墅在奔跑，她们或体积庞大，或小巧别致;她们朝一个方向跑，准确地说，是朝西南偏南的方向。

我记得那里有大片的丘陵和田野，那些高耸的树木似蓬勃的火焰向上生长;那儿，有人在唱歌，唱歌的人把锄头放下，用溪水洗脸，他的脸千沟万壑。

他抬起头，树荫里稠密的鸟鸣像雨点、像锥子一样。这群鸟中有乌鸫、鹪鹩、画眉和麻雀，一个劲地聒噪着，进行着极富意义的大讨论。

早饭煮熟了，炊烟开始变淡，煮饭的村姑要细心地梳洗打扮，然后她会变成一只鸟，成为热情的讨论者，可能是喜鹊，也有可能是凤凰;或者变成一朵花，成为安静的倾听者，百合或木槿。

早晨的阳光多么谦和，穷人在零碎的阳光下数自己的手指。他说这是他的金子，他的金子在金光闪闪的人群里黯然失色。

玉米地里玉米棒有着粮食和身体的清香，倒伏了一大片。一只土拨鼠钻出地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时候，一栋别墅敲开我的门。她年轻美丽，却生了令人揪心的肺病。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脸红得厉害。她说她跑累了，想喝水。

她喝完水后，又坐在我的床边，用我的毛巾擦汗。她大概休息了五分钟后走了，走之前说，你住的这栋别墅跑得真快，我追了三天才追到。

路

四周昏黑，只有这条宽阔的路有颜色。

那种朦朦胧胧的暗白色。

而路的两旁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有黑乎乎的一片。这里兴许也长了些结荚的油菜和青青的麦穗，但我并不曾见。

这应该是午夜或者更迟的时间。并且有点冷。

天空很低地压下来，像一块黑铁，在距我头顶一米的地方悬着，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

我一个人，不停地走。而有些人在我的前面，他们大声说笑，但我听不清。我只能看见他们忽隐忽现的影子，在很远的，像是这条路尽头一样的地方跳跃着。

也只有这条路尽头的地方才有一丝亮光。

在这条路上，我已经走了很多年，我只能聽见我的脚步声和离我很远的说笑声。

路上连虫子和鸟都没有。

我一直想追上走在我前面的那些人。我不曾休息过一分钟，努力地走个不停，最后竟跑了起来，鞋磨破了，我就赤着脚跑。

但那些人总是在距我很远的地方走着，谈笑着。无论我怎么奔跑，都只能看见他们忽明忽暗的影子。

眼泪

一个小湖泊，结着冰。

我的两个朋友站在对面，冰很薄，上面蒸腾着逼人的寒气。

朋友要从小湖上履冰过来看我。

那个胖一点的朋友一鼓作气，直接从冰面上飞跃过来，和我握手，但他在早年的车祸中失去了双臂。

瘦一点的那个朋友小心翼翼，在行进中不可避免地把冰踩碎，跌进湖中。

就这样他死了，坟里长满青草，一只小飞蛾环绕着盛开的蒲公英，似他不熄的灵魂。

他含着冤，让我们寻找世界上最温暖的眼泪去救他。他的灵魂像一个小球一蹦一跳地，在雪地上拖着浅浅的印痕，和我们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