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

即景

蜻蜓飞，首先是影子在飞

我注意到湖面呢喃

像某种，忽然中断……

又记起的回忆

更远一点，是越来越深的暮霭

两只红蜻蜓

忽高忽低

忽左忽右

翅膀上面，是黄昏。是群山。

界限

走往天葬台的人，心里

都住着一只鹰，一颗心

都住在沉重的肉身里，都渴望

轮回，寻求了悟

我在遥远的江西，在灵山

看山雾慢慢升起，看云海停驻山顶

看山石幻化，有时是秃鹫

有时是他们，我们

雨就是这时候来的，我根本分不清

界限，生和死的界限

他们，和我们的界限

而风，在诵经。

风把雨……又送了一程。

弧度

狗尾草有足够的谦卑

弯成雪后的寂静

你认领这种寂静

雪的弧度

桥的弧度

流水的弧度

鸟儿们依然在觅食，觅食的弧度

约等于你对世界的认知

约等于，你在寂静前起身

理解，宽恕

以及，那些羞愧

那些羞愧呵

……鞠躬的弧度。

仿佛……

溪水长了又长，小风在树上

看人间换了模样

每一次，看见草木长成心形

我都想停下来

想变成另一颗心

不为什么

就想停下来：一颗心遇见另一颗

小风在树上

更高的地方

是蝉鸣，鸟叫，是我们不知道

但穿透我们一生的事物

我渐渐忘了日暮

更高处，是夜晚和星辰

是那么多星星

来到我们中间，仿佛，仿佛

我也在发光，发亮

也是带着眼泪

心形，守护的一颗……

声音

异常安静时，听到一些声音

来自空中攀岩

和地底的声音

最后都汇聚成，高于书桌三尺

审判我的声音：

你在哪？

你在吗？

你摸着书页的心跳，有人称之为良知

仙鹤又一次飞过

有人翻过书页，想起昨夜

一些正义的事

……更小的声音，走过更大的声音。

山中

青竹修身，翠绿中

节节的无望，无望之中

也向天空

搬一架天梯

从天梯上下来的人，抱住老泪纵横的

小溪

也給荆棘

戴上花环，我在世上

所有的悲伤

他已没有，我有的困惑

他亦没有

他手指地平线

——那是更远的我。袖口里，河水

一路的自己，无家可归的云

——都有了去处。

植物园的白鹭

睡莲在湖面搭好戏台，一只白鹭

来到中央，它不安

显然不是忘了唱词

显然是没有听从湖水的劝慰

显然有过内心的挣扎，又被更高

更远的自己召唤

它显然和我一样，在人群中

想起了翅膀

它飞。飞走了。仅仅是——

多看了我一眼。

雪，或者红

忍冬花和柿子树，不断告诉我

红，是从血液里来的

我不断听到大风的消息，昨夜有人

冒雪前来

说起路上的事

说到生死

我尚不能阻止雪的到来，不能

阻止它去南方北方

我尚不能阻止

从黑夜里来的红，在我的血管里拥挤

整整一夜

我等。我在等：

一片雪，或者红

和我相认，相拥……

意义

——致阿华

白头翁在我们接近时，就飞走了

从不曾说头上

雪的来历。在西溪，我们看见太多鸟儿

或婉转，或沉默

它们和我们一样，看见五月

植物茂盛，拱桥在老人走过之后

会改变

光线，照在我们脸上的含义：

比起从前，我更知今天，现在，此时

流水带着我们

去到过往

过往之中，我们的人生不可篡改

一棵等到我们的树

它不计较，从不会告诉我们

风是从哪儿来

我们要去哪儿

但，白头翁带着它头上的雪

夜以继日在飞

我要和你说的，是一棵树，是我在树上

看见白头翁

带着头顶的雪

是我奋力爬上一棵树

有树的喉咙，也有雪的嗓音

是我奋力爬上一棵树

不知道怎么下来

是你看见这棵树，帮助我下来

——是，是……

你和我同看见这棵树，看见

白头翁带着头顶的雪

飞过黑压压的屋檐

是的，在别后的黄昏，未经你允许

把我所看见的

你从不知，也从未允许

我称之它们为：

……意义。

（灯灯，现居杭州。曾获《诗选刊》2006年度中国先锋诗歌奖、第四届叶红女性诗歌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第21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2017年诗探索·人天华文青年诗人奖，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2018—2019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出版个人诗集《我说嗯》等。诗集《余音》入选中国青年出版社/小众书坊“中国好诗 第五季”。）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