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武的诗 [组诗]

2021-03-24 10:01王天武
诗潮 2021年3期
关键词:瓷娃娃草垛硬币

王天武

据芥川龙之介短篇改写

我在梦中创作了短诗。

创作了札幌色啊!这样惊叹的语言,

然后醒了。从地府钻出的蘑菇,打着

老式的油布伞。

往 昔

今年冬天,还有大量的雪没有下

看起来也像不下似的

上一场雪已经破烂,壅塞在各个方面

我在街上,我和你好过一场

如今不说话,也没感觉苦涩

偶尔想起,好像重新回到天使手中

下雪了。外面的风也是白色的。

树上、墙上被投下寂静。

世界把人的影子抹去了,

从空中看,大家只是一片。

阿德罗奎酒店

那时我住在阿德罗奎酒店。

在睡觉时,它众多的窗户,窗后的眼睛,

不同楼层里不同的鼾声,

走廊里的脚步声,邻居房里

男女交谈声;

我的眼睛在嘈杂里成为一块玻璃。

晨雾在玻璃上冻成晨霜。

天在天空只露出一小块。

小蓝桥

早晨零下五摄氏度的气温。

小蓝桥头也一样。我的腿在暖裤里,

像被一本温暖的书包着。

我是那些故事。

故事里的人都随机,没有名字。

我们在桥上、桥下,堤岸的长椅上。

人世的一天。

有人在唱昆曲、京剧,

有人在唱蒙古歌。

乐器有马头琴、四胡、胡毕斯。

红鼻尖,偶尔“嗒咿”“咿哟”“咿哟”。

关于古老的中国围棋

瓦莱里奥·马莱格利依次摆着

三角形

然后是长方形、梯形;拧在一起的

绳子绽开后的那些线头

还扭曲着,

摆在桌子上。

那些神秘的符号和

神秘的仪式感。

瓦莱里奥·马莱格利经过甄别

确定哪种图形获胜。

这就是古人的秘密。

计算藏于图形中。

看图形是天赋。

那种天赋至今还在瓦莱里奥·马莱格利手里。

根据芥川龙之介《妄想者手记》

我在梦中创造了蓝色斗篷。

梦中的海滨浴场。诗人H.K君说:

这是什么颜色,居然有味道?

味道不是他用眼睛发现的,是鼻子。

我问他:这里是苏伊士运河的入口吗?

哈哈。他说:那只是鳄鱼。

我又创造了一座神舆,

人们抬着,嗨哟,嗨哟。

H.K君问:这是什么奇迹吗?

哦!他们只是无聊。

喜 剧

那是个悲剧。

悲剧的意思是无论怎样

你都不相信事情已经发生。

回到悲剧发生之前,

发现那彻头彻尾是闹剧或喜剧。

时 间

时间是不同笼子里的动物。

微薄、冰凉,也有火热的。

有的时间是一部翻开的书,扔在书桌上。

有的时间在你的发梢上、耳朵上、指尖上。

有的斜斜地插在你的战壕里。

那最年少的

最慌乱。

在下雨。明天将寒冷。

一滴雨迅猛,直直地摔落。

那么直,从空中跳下来,

下了决心,可能是雨滴里的元素过多,

又无法爆裂;

可能是受了委屈,心理承受不了。

跳下天空的楼层,

雨的心脏经过无数次骤停。

在坎布里奇

我在写一部书。

书的名字我已经忘了。但坎布里奇,

一个我想象的地名确实存在。

镜子里的脸不因为肤色让人震惊。

我后来清楚,书是我的梦,

书里的人

按照我梦的意志生活。

星星投下光点,在故事里创造旋涡。

如果我的意义就是折射一个故事,

如果我死得比故事里的人早,

说明我的故事在其他人的故事里。

堂吉诃德

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

塞万提斯因此丢掉了一条胳膊。

堂吉诃德的臂膀总是沒有知觉。

当作者缺失了某一部分,

他创作的人物也会缺少那部分的感觉。

堂吉诃德不知道他是创造的人物。

他在草原上对阿隆索·吉哈诺提到一个梦:

他说有些人已经倒下,但他们醒了。

我们醒着就是倒下。

他说完就向草原发起冲锋:

刺倒几棵草,但他躺倒,

在梦的草原。

火 柴

你,诗,不能给我空。

须菩提理解的我不理解。

我每天感悟我的东西,

是不是一根火柴,想要点燃。

不要啊!如果点燃了,

就是空。现在这种状态还不是。

请答应我,充满光的动物。

写过几首诗的人

我只是一个读过几首诗写过几首诗的人。

我对诗的来历说不来。

如果说这是无知,

我更愿意说我没有那样的知识传统。

我只是我,

尽管对策兰、阿米亥无比尊敬,

那是对他们使用语言能力的尊敬。

我觉得这种尊敬还是放在心里。

我们在写作中撒谎,赞美也是。

空的形状

我从未来来。

我是一种虚妄,

一种“空”的具体形状,

如同黑暗中火柴的头。太阳系,

那个盘旋、椭圆的太阳系,

被火柴点亮。

虫书鸟篆

以我的知识论,

《辞海》只是摆设。

“虫书鸟篆”是我偶然看到的。

飞行和爬行,

都是一种生命形式,

在书法里却表现得

蛛丝马迹,

外文无论如何没有这种知识,

对蜘蛛和马的体型、走路的姿态模仿。

蚤食,说的是早食,

蚤世,早死。

古人言辞的能力,

举火诱蝉,这么妖娆多姿。

不灭亡才怪。

硬 币

在海上,轮船甲板上

博尔赫斯丢下一枚硬币。

硬币上有他的体温,

海里有黑色的涛声。

他追问,他的命运

是否和硬币在海底每一瞬间的

无知无觉相等。

如果硬币有头脑,

知道自己有一个固定的面值

和一个随机改变的命运。

那枚硬币从蒙得维的亚启航,

丢进塞罗,

如果把这理解成它的一生,

它淹死在塞罗时,

一定在想:我还有铸造时的出生日期,

我还有储蓄罐里的童年和

别人兜里的童年和

转手到博尔赫斯这个盲人手里的日期,

我的一生还剩下海底被

盐分啃噬的数十年。

海平面

一条鲸鱼的尾巴像钟摆,

晃动海平面。

她只要一个听众

她对别人的折磨显而易见。

她的听众必须理解她,

认为她是对的。如果打×她就反驳,

反驳无效她就啼哭:我这么可悲!

她要的耳朵就投降,听从她的意志领导。

她只要一个听众,乐于看别人被她的

细节击溃。她的不幸,以及时光

怎么流逝,怎么无力,母亲

怎么不懂事,她的年轻不会回来,

即使回来她还是重来。

她只要一个耳朵。对战争渴望又厌恶,

如果一个原子弹人都死了,

她就不是独唱。

她不理会那耳朵是义耳,

支棱着只是摆设。

那些文字碰撞的原因是什么

那些文字疯狂碰撞的原因是什么,

那些生理上的碰撞和心理上的碰撞

让人

都蒙了。

它们像阶梯一样挤压成一种几何图形,

但那不是文字的原本意思,

它形成的原因可能也是突然

发生的一切:

几个字最初挑衅,

是它们微不足道。

诗人的天赋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诗人。

我忘了天真。天真的确不能做什么,

她能给你诗。

她还能给你天赋。

窗外下着雨,而你

利用温差在玻璃上画雨。

电 影

每次看到平房,成排的冒着炊烟的平房

就想起我小时候的家,自从搬到楼上

就没疯跑过。那种几个孩子在街上打闹

傍晚时炊烟升腾的样子,几乎是电影

预 言

我致力于恢复我的短诗触觉。

那毕竟源于我先知般的感悟力。

我试着写下几个字:

你爱预言吗?它能让梦境像连环画一样发生。

连环画

在水面上,那座城正在漂移

轻如一幅画上的建筑。我坐在车厢里

感受着电车的晃动和水面的轻轻摇晃。

如果我的确是在一幅画中,谁在晃动?

我们以为的速度和情节是一本连环画册

一页一页翻过。

催 眠

于堅说:维新,是为了抵达旧邦。

没有旧邦,新就无法维。

他一锤一锤地打那个器件,一个

普通的三角形斗子。

他打得如此深情,如同求爱时一遍遍说:

那么,你会答应嫁给我吗?

最终他发现重复之重要。

人不仅可以给人催眠,也可以给

钢铁催眠:一锤一锤,

铁就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散 步

我爱佩索阿在道拉多雷斯大街的散步。

只是散步。和迪莉娅和上帝都没关系。

和大街上其他人擦肩而过。

灵魂始终像冰川透明。

灵魂用裸露的形式和他相见。

有一刻灵魂握着他的手一起创造悲剧。

用他的嗓音和他的脸。

他的脸像糖纸一样展开,总是

淡淡的苦涩。

他的悲剧,如一张面膜。

镜 子

我望着镜子。

在它幽暗的镜片深处,

有一个人,

丢下了她的所有故事。

忘 记

我忘记了那灯光。

曾经为我亮着又熄灭的灯。

我忘记了那呼喊。

我用一根火柴,点亮灯。

写作多好(一)

写作多好。不理会别人。想怎么叙述

怎么叙述。想叙事叙事,想

不叙事、灵性、不牵扯生活,想写

哪个年代就写哪个年代。想对写作负责。

对冬天的雪负责,对雨滴负责。

想在夏天的床上喝着啤酒,写一首

关于家园的诗。想写一块石头。

想在一棵大歪脖子树上

坐几分钟。也不是要成为思想者。

想牙不疼。想穿着军大衣

再次走过七十年代。想成为走投无路的

难民。想在别人的嘲笑声中爬起。

想成为你唇上的一滴酒,成为

你怀抱里的婴儿。想成为一只画眉。

有一刻钟,我成为惠能,

看清自己是那个文盲,在解释

大智慧。

写作多好(三)

写作多好!写作就摆脱了俗世的束缚,

成为字和词,但缺少

人世的纠纷。

你可能是东欧人的后裔。

可能是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只瞪羚。

可能就是一只苹果,

只是点头,

在风中坠地。

你在落日的余晖里,

在候鸟迁徙时的叫声里,

听不清那些叫声,是求欢的叫声,

还是只是孤独的叫声,

它们用叫声记事。

你在一堵墙前沉默,因为它违建。

但违建的是他还是它,你说不清。

四千年历史在后面目看着你。

你搭上了他的目光。

你要把生命献给写作,为那些不是写作的

写作创造拐角。

那些词语匮乏的人

和你的生命相等。

我正在成为我的客人

我正在成为我的客人。

当我不高兴,

客人也当不成。

——他们说——

我一点也不像那个人。

我要他們好瞧!

就脱了自己的外套,

换上其他衣服,

悄悄离开。

他们再没见过我,

也没见过那个人。

沉默也未发生

我很想写一封信,

但没有收信人。你可以吗?

那些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

未发生的事情就沉默:因为尚未发生,

沉默也未发生。

回忆是一种冒险

回忆是一种冒险。

他每天在回忆里旅行,

不是为了抵达,只是经过,

看过的风景和人,都死在他的命运里。

沉默就像干燥的草垛

沉默就像干燥的草垛,

摆放在收割后的稻田里。

四周无人。只有草垛和不远处的草垛。

一个草垛孤独,两个也是。

所有的草垛在风里矗立,

有的蓬松,有的纤弱,有的

结实得像生过几个孩子的妇女。

我每天都在度日如年中度过

我每天都度日如年

我看着它,它是寒冷

昨天它是小雨

雨滴落在我心上

与布莱希特时代的雨一模一样

与我之后时代的雨一模一样

它不会有变故

群众不会有变故

还是那么贪婪

尽管这样,没有贪嗔痴人不会好看

尽管那么多伟大的作品

告诉我们贪婪的后果

人还是前仆后继

但这不是我度日如年的原因

我因为衰老不得不继续活着

当生命遗弃他

当生命遗弃他

不声不响,就喜欢上另一个

原本他是宠儿,吃什么都香

说什么都好

如今他静静躺在那儿

聆听上帝的指示

关于人口、税务、教育、卫生

他不再发表意见

穿着一件新衣服

诗写完了

就离开

瓷娃娃

在瓷娃娃面前,

茨维塔耶娃是巨人;

普希金雕像对于瓷娃娃则太大太大。

茨维塔耶娃带着瓷娃娃行走,

最终摔碎在老屋的地板上,

摔成三瓣。她把碎片捡起来,

摆在书桌上,其中一瓣,

和自己

完全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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