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附耳轻传 [组诗]

苏笑嫣

时间附耳轻传

一

仿佛一块织物遮上哀愁的呼吸

夏日已尽 我们吐纳着灼烧过后的空气

而破碎在周围继续

十月的阳光余温众生的头顶

我们鱼跃 以无限渴慕让灵魂返回

奔涌与旺盛之乡

“虚构”——讲台上 教授正写下

这古老的手法 一种圆满的沉淀物

历史的指南针被重新校正 而窗外

时令之主正悄然转动着万物的轴心

当下无可追捕

名词相聚有如沉默的乐奏

二

银杏：黄金急雨宛如大坝轰塌

现在冲入过去 时间深似长饮

物与我皆不能居于其身

无非生与死的合鸣展露出的

永恒的庄严 借以自审——

我消耗了生命而缓缓收集的

又如何被大把虚掷

一个人像一片落叶

被自己的回声围困

在这暮秋时节

如何能够挣脱岁月的审定？

如何能够收拢那些残破的

悲哀而燃烧的生命？

孤独有深凹的入口

毁之于衣衫褴褛的记忆无可慰止

寒风已来 树木震颤 白昼

迅疾在失血中死去

三

但我仍感觉到 虚无与伤悲的另一边

命运依然给我以安慰

树木嘶哑地呼吸 在无可止息的秋风里

而我端坐 古老建筑的红木楼窗

光照如映池塘：光的寂静 无限温存地

赐福了万物

庭院悬近窗前

忽而颖悟 期望不候而至

当时钟敲击 恰似在自己心里敲击

当房屋沉默 恰似在自己心里沉默

一种古老的意志挺身站起

于是一个永恒在完满的圆里占据它自己

因而不会有什么随风而逝

静寂大如守望 停驻于整个生命

黄昏之轮：一道平静的光

一条美丽而弓张的线条

——舞于永恒的合音中 我的灵魂

此时是何等虔诚 何等明亮

四

我的目光箍紧了花园

当藤蔓般的暮色 缓步走到了阶前

夜：一朵盛开如死亡的巨大紫罗兰

黑暗里你何其孤单 你的时间就像夜

那些梦游的马正在迷宫里徘徊

在被称为生活的夜里

我们从阶前穿行 走过幻景般的花园

玫瑰和大丽花之上 月的寒光千百次回返

所有的杨树皮在风中眼睛烁闪

完全因阴影与惊异而战栗的时刻——

寒鸦的风暴汹涌而来 覆旋天际林尖

无可掌握的命运，流动的恐惧

无尽的黑暗的深渊

轻颤出黑色的耳语与梦寐

我们疾行 如霜亮的寒星下被递出的鸟群

而我该如何称呼这黑暗——

为上升？为下沉？

我想给你寂静的爱

我感到你很疲惫，你微笑着

我看着你微笑的脸，但我知道

它忍受过，抗拒过，言不由衷过

也提心吊胆地孤独过

我想给你寂静的爱，不用太多

短暂就好，足够容纳彼此的悲哀

让留白去解释那些难辨的命运

我抱着你的目光，就抱着

我们爱过的所有人

今晚，居室亮着

灯光平静如我们的心绪

宁定的夜色将使睡息安全

让波涛的安眠曲摇荡在你枕上

海闪烁着波光，星星聚集

即使这样短暂

时辰那么圆，为我们守候

以苦苦的支持，和宽容的耐性

一种拒绝

一

像两年前一样，八月的夜晚依然热气腾腾

狭小居室里白色床单在燥热中呻吟

那是几点？我们从闹哄哄的餐厅下楼

街道上驶过的汽车声音随着温度的升高攀升

我们走了半个小时，起码有二十分钟

试图在阒静的长街上寻找狂躁的酒精

烧焦的晚风微弱，如时间黯然下旋的速度

如吧台上的威士忌，它们提供短暂的快意

而无家可归的隔夜情感无法被提供救赎

深夜，我们时睡时醒：

孤独依然砭人并意味着不可能

二

并非毫发无伤，我们走进

这个并不饱满的早晨，带着阴晦的欲望

迟钝地洗漱，始终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应付分别前不可躲避的目光之航线

不情愿组合在一起的词语零乱、消失

破败的车站像这个早晨一样布满裂痕

你能想象出那样的房子吗？

在那里我们完整、温存，并非独身一人？

对爱的秘密我们始终无知，或者佯装无知

细雨清透，但否认为我们洗刷

它只是抵消了那些原本就微弱的事物

旅 行

阳光灼热，反光镜模糊地仿效着

他们冷木的表情。阳光晒在柏油路面上

使路面仿若高低起伏不定。

几分钟了？他们已无话可讲。

事实上，他们也说不好是从哪个日子开始

早就已经无话可讲。

他将没有握着方向盘的左臂

支上车窗。

（她安静，假装对前路聚精会神）

前路还是漫长的乏力。

目的地已注定差强人意。

他们默契地分心，像天空上漂流的云絮。

又过了几分钟，

他终于拧开了打破耐心的收音机。

像我们的爱，一样的雪

我向旧时情人问好，

向我错过的爱情和那之后的生活问好。

爱人，我的窗外暴雪纷攘，

每一片雪花的静寂都使我莫名忧伤……

一个人是一片荒原，

风带着雪花，也无法在这里划定边界。

情人节，雪是那么白，能让时间停驻的白，

让人死过——而仍能再死一次的白！

爱人，你听，痛楚正在我的体内锻造。

事实是：我们无法为彼此

改变命运的河道。

至少这个结论是可靠的

——我爱，可是世界还活着。

雪花敲打着屋檐，整个城市

都是一场茫茫皑皑的雪。

盛大的雪，厚重的雪，铺天盖地的雪，

终将消融不见的雪，

掩埋所有曾经的雪。

像我們的爱，一样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