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的诗

李瑾

日中读《幽窗小记》

墙外，绿色的叶子和枯萎在共同端坐

时间如此深刻，只有一袭水般的旧衣

堪堪接住，白云无端游走

也不过是宿命

尘土和收集果酱的素食者

都服从唯一的主题：谁是人间的王者

谁又匍匐在羊群里面和青草玩着迷藏

树木之间，蜘蛛怀揣松软的网和星相

旧籍中一定包含这样的句子：有人安

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

也有人从石头

中间取出自己僵硬的雕像

唯有小兽在那么自由，它从深山里来

又躲开斜坡：窗棂上的雨水面向北方

我时常通过眺望远处获取未曾谋面的

凶险，并且谨记前人教诲：镇定之操

还向纷纭境上过。只是今日春秋同行

一些苦命之人正在被遗弃里寻找归宿

不速之客

一只松鼠跳上树干张望了几下，迅速

消失，河水流向滩涂：这些都耗费了

不少光线。因此

幽暗之处有昨天傍晚扔下的

钓竿、渔篓，包括空荡荡的

树荫，都等待着

一个怀旧的仙人掌将它们取走。路边

大部分花草我都不认识，当然，它们

更没有认识我的契机，但我在枯荣中

察觉到了此刻到底属于失败还是回忆

因为此刻只有荚果和硬木，此刻只有

落叶，它们逐波的样子悲伤而又惬意

登山者说

悬崖比我来得更早，还有白云、苍松

以及某个地方堆积的一具白骨，极目

远眺，尘世在山下

朦胧而又不可琢磨

身边，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没有给自己

预留下山的路，她们扎住根须，和风

一起，体验宇宙中盲目而深邃的打量

我还不会打量，我尚拥有山一般不肯

移动的孤单和必须返回的一小块人间

法海寺

我不确定谁是真正的参拜者。道路边

艾草长出新的秋日，三两只蚱蜢抖着

翅膀，石阶被它们

稀疏的叫声

留住，光影和树叶

都是彼此的化身吧，你看，它们动作

一致，一虚一实，虚的比实的更容易

降落在石缝和水底。道路尽头是一座

寺庙，返回的人和来之前一样，两手

空空，余晖拍打着他们，像走投无路

又像黄袍加身，内心获得空旷和安慰

我经过的夜雨不让冰凉的人返回

一阵暴雨来得有些迟，晚于地平线和

被我停在远处的闷雷，众多水珠躲进

我的脖颈，带着刚刚

形成的漩涡

当我怀揣普遍性凉意

以及无可躲避的夜色，会不会也变成

一片说不出来意的乌云？我滴滴答答

我的漏洞垂直，依稀可以辨认，我的

那些滂沱，不是溃散的人群可以指认

在公园观小雨中的人间

途经公园，我看见三两棵槭树的颜色

正在变浅，野花举着几滴雨水正试图

储存起来

打伞的人也许莫名惆怅

他在中秋之中不肯出来

一只花狗

跑在绳子前方面无表情，而跟在季节

之后的绿叶却有了分别，它们或深绿

或淡黄，或在一阵微风之下走投无路

索性堆积在栅栏边上形成沟壑或漩涡

万物各安天命，又不肯服从，一大片

没被雨水冲刷掉的乌云换了几种姿势

山中，有我惊魂不定的生息

那么多日子唯有一日，众生唯有一时

我确定每天失去的比得到的会多一些

比如白骨

还没掩住尖叫，就落满了

蚂蚁。塔楼之上，我心即宇宙，谁去

理会一生就灭的个体，谁去理会星子

背后惊慌的光束。一座山

如此矮小

斜坡上的一把枯草就能盖住它的起伏

当我孤身一人在黄昏中行走，会想起

什么？万事万物都在沉寂中忙着毁坏

自己，又借助毁坏拯救，如一场游戏

一场垂钓的拐点

整个湖泊都在颤抖，还有细密的水花

和倒影，树木里面有不被察觉的飓风

阳光也第一次咬到

和水底的

形状明显

不同，太阳、斑竹

及蓝色的云稀疏而没有纹理，建筑师

分泌出的道路正溜出睡梦中。还有谁

在欢呼，如小时候初见水草那么惊奇

绷紧的丝线上，鱼和垂钓者互为诱饵

出水的一刹那，他们看到了生路，也

看到了对方多汁的表情和失败的嘴唇

中秋一景

雨过后，阳光将水色收了回去，一只

喜鹊用嘴巴雕琢着羽毛间过期的浆果

脚掌下，树枝的枯荣

被一阵风

稳稳捉住

我似乎发现了万物之

秘密：枝的生掩不住叶的死，而喜鹊

和风作为旁观者内心埋伏着小小的秋

懂得凉，懂得光，却不知枝叶的生死

会循环得如此悄无声息且又根深蒂固

墙角边，一个打盹的人放下全身骨肉

落叶轻轻，经过他时像没法结尾的梦

我们会不会松口气，什么也不说

我察觉到触目惊心之物隐于庸常之中

每一只外出觅食的麻雀都有必死的心

在巷子里出没的人

只有昨日

没有明天

落日和落雪并没有

什么分别，一些风尘仆仆的白只会在

黑里融化，而回到家里的蜡烛和风声

永远比出门时少了些什么。你一定有

如此体验：站在人群之中，危如累卵

空幻

回到远古，回到一片贝壳和接收它的

悬崖峭壁之中，回到萤火：萤火并没

将什么照亮

而是把黑暗一点点收集到

身体内部。回到鱼类，也

回到枯树和

涛声：涛声并不代表波浪，而是沒谁

识得的放弃以及寂静。缺乏人，缺乏

天空，地球只做一粒尘埃，负责失败

负责将万事万物拖进不需存在的一生

人间，以及未见的烟火

他在其中行走。云杉举着高大的斧子

树洞望着远方，眼神里有枝条和堪堪

欲坠的红浆果

没有多少落叶

地上铺着远古的土壤和回声，看不见

河流、山脉以及怀揣着利刃的猎人们

森林都跟着他。当他站在越来越浓的

光影中间，夜晚和薄雾是唯一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