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笔下的情与怨

2021-03-30 10:11石宇轩
书画世界 2021年1期
关键词:仕女画傅抱石人物画

石宇轩

内容提要:本文主要通过傅抱石先生描绘的《唐人诗意仕女图》,研究其如何以画家的理解和细腻的感觉、精妙的笔墨和令人叹服的奇思妙想、章法布局去表现与古人、时人皆不一样的人物画。关键词:傅抱石;仕女画;人物画

相较于山水画的大气与豪迈,傅抱石先生的人物画更能表达出画家的独特理解与感受。他的人物画多取材于历史人物及典故,大多描绘那些在历史上胸怀抱负、有着崇高人格魅力的人物,也有一部分描绘唐诗宋词里那些哀伤、幽怨、冷寂、沉重的后宫仕女之类的作品。后一类的仕女人物画尤其能体现出画家对细腻情感的表现力。画中人物流露出的“悲愤、郁悒、哀伤及萧疏放逸”极易引起观者的共鸣。

笔者将通过对《李白诗意图·怨情》《白居易诗意图·后宫词》两幅小品的分析,以期探讨傅抱石先生如何以其精妙的笔墨来表现诗歌中的意境,尤其是如何通过空间经营、人物摹写、画面设色来表达出唐诗中的情与怨。

一、《李白诗意图·怨情》

《李白诗意图·怨情》,此图作于1948年。左侧落款是李白的五言绝句《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诗句描写了一位颦眉而坐、泪痕湿面的幽怨美人。整体画幅虽然很小,但格局很大。画面被精简的线条区分为几个块面,几块大小不一的空白给人以充满趣味的感觉。这幅人物画少了傅抱石以往的大块面墨色渲染,也无过多繁饰,仅用几条横竖、粗细不一的线划分空间。画面中间略靠左边的是屋中一根立柱,从头到顶却不见屋顶,可见房屋之高、之空、之大。左上角卷起的珠帘与垂直的立柱构成一个空间,珠帘下方一块面积较大的墨色,是开启延伸空间的门扇,暗示望出去会有一个更大的空间。主人公身后的墙壁继续向右延伸出一个大空间。画面左下角横着一段门槛,封住空间的同时,也暗示画面之外的前方还有一个空间的存在。如此简单的几根横竖线便分割出这么多空间,让观者的视线不是单纯地被局限于画面之内,而是顺着这几条线条延展到了画面之外。这样的构图设计,看似漫不经心,似乎只是简单地勾勒了房屋的空间,但细读之下实可谓大手笔。空间大、多,且无任何陈设,烘托出了一种空寂、清冷的氛围,暗合诗中所描写的意境。除了烘托氛围,空间之“空”也使得观者视线得以聚焦于右侧的主人公。主人公独坐于空旷的屋中,人物的线条用笔不同于傅抱石先生其他人物画中的线条用笔细腻谨慎。此画中人物的线条显得更为随性,用笔轻松灵动。但见主人公侧身屈腿颓坐于地毯之上,头微低,细观其神态,双眼如痴如怨,面颊之上的泪痕方干又湿,给予观者一种衰颓的无力感。勾勒居室空间的线条之“硬”与描绘主人公线条的“软”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多重的空间由数根线条区分,营造出一种纵深感,反映了主人公所处的环境之“深”,同时,这些纵横的线条又让这个空间似鸟笼一样将人牢牢笼住,把人的心笼住,让观者感受到美人身处其中的怨气与哀愁。屋内不设一物,空旷的布局犹如主人公单调枯寂的心情。在此幽怨的情景之下,什么都不能引起主人公的兴趣,因此并不需要什么别的东西作为衬托。

人物及室内的大体颜色均只着以墨色及淡淡的朱砂色,加上空白之处的白色,三种颜色给人一种冷清之感,屋内空寂冷淡,庭外色衰秋冷。留白的艺术在这怨情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观者如果读懂了这些大面积的空白便会引起共鸣,就能体会到画家的匠心独具与高超的艺术造诣。

而空旷之感仅限于观者的心理层面,画面的构图却并不空洞,印的位置起到了很大作用。两方印一大一小分置两边,恰与珠帘上一点红组成一个三角的构图,如此设定很自然地打破了横平竖直的呆板,此可谓神来之笔。若再细细看,画中女人视线的落脚处恰好处于两方红印的连线之上,可谓得之天然。

不得不说,傅抱石先生对整幅画面的设计着实精彩,利用空间、颜色及简单动态,就将唐诗中的画面及情感巧妙地展现在了观者的面前。

二、《白居易诗意图·后宫词》

《白居易诗意图·后宫词》,是傅抱石先生依据白居易的诗而作。“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诗中再现了一位失宠宫女在一夜之间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由希望转到失望,再由失望转为微弱的期望。而这仅有的一点期望最终在独处到黎明前又转回了绝望。傅抱石之画的精妙之处并不在于如何具象地展现诗中的情景,而是用简易的笔法及巧妙的构图来阐释画家心中的《后宫词》。

此画的构图极为简约,空白之处留得较多。画面上方不着一物,极为空旷。这里留白的作用在于巧妙地渲染了冷清的气氛。右上角一竖一横两笔构成了窗框,窗外有楼阁,在构图中的占比不大,但是小中见大,含有深意。

这个楼阁几乎是用墨一次画成的,楼阁之间留有一线白痕,这缕白留得极为精妙。用墨笔画成的楼阁表现的不单是宫中的楼宇,更暗指了时间。时间是在夜里,宫内楼宇的碧瓦在夜色的渲染之下一片漆黑,一切都笼罩在如墨的夜色中。中间一线白痕正是楼宇内的烛光灯火,更是室内主人公的眼光所视之处。

观画中的主人公—失宠的宫女,相较于《李白诗意图·怨情》,人物在画面中的占比更大,对人物的刻画也更加细致。宫女脸庞丰腴,蛾眉紧蹙,右臂撑于熏笼之上,双肩微耸,抬头望向窗外,目光深邃,望眼欲穿。她的表情幽怨,双目泪湿,身穿裙带。与宫女上身着衣笔法的轻快清晰不同,裙带用笔纷乱如麻,似疾风劲扫,上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非常形象地刻画出宫女辗转不寐、心烦意乱的感觉。再看旁边的熏笼,用墨黑沉,与宫女身上淡纱的清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夜已过半,此时的熏笼早已无香,只做倚靠用,可见熏笼之重、之大。袅袅香烟已断,人的梦幻也断,就此陪伴着失意的宫女和她那绵长的幽怨直到天明。熏笼似与人心一样渐渐熄灭、冷却。

人物与环境的关系设置得极为巧妙。宫女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苦泪湿巾,斜倚熏笼,独坐到天明。窗外楼阁重重叠叠,从横竖两笔围成的窗及窗外二層楼阁的黑色楼顶可以感觉到,她的内心由对现实的失望到对幻想的失望,再到痴想的苦望。这个楼顶下也有一线白痕,如此的构图给观者留下更多延展想象的空间。这种极简的笔法蕴含了丰富的内涵:庭院深深,楼台无数,外面楼台夜夜笙歌、灯火通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宫女独坐深宫,四壁冷冷清清,殿内空空荡荡。窗外的“繁”与窗内的“简”,两者相互呼应。对比之下,窗外的世界固然比冷清的室内精彩,窗内人却无法踏出深宫,只能将悠长的怨情锁于深宫之内,令人叹惋。

画面设色依旧很少,以重墨作熏笼,以淡墨作楼宇。人物的颜色清淡,衣物微黄,简单的冷色给人以萧瑟冷清之感。唯有双颊及眼睑处的红晕与朱唇使得原本冷清的室内有了一丝的暖意。但是正如以喜喻悲,则悲上加悲,朱红所带来的一丝暖意处于如此寂寥的深宫之中,反而显得更加寂寞、萧瑟。

最后观其方印的位置,一个在左中,一个在右下,与《李白诗意图·怨情》相似,两处方印与眼睑处的红晕依旧巧妙地形成了三角形的构成,使整个构图十分沉稳,与其右上方的窗框形成呼应。三角的顶点则落在宫女的面相之上。宫女幽怨的情感就在这巧妙的构图之中产生了。

稍显美中不足的是,这幅画的画面右侧存有一些铅笔线条,或是画家当初打的底稿,但在落笔的时候又稍微做了调整,以至留在画中,使得右侧空白处略显杂乱,若能拭去则能使留白处更完整、更空灵,意境也可更加突出。

总结

《李白诗意图·怨情》与《白居易诗意图·后宫词》两幅小品,均以小见大,仅以几种简单颜色的搭配、正形与留白的互补、人物与空间的结合,在傅抱石先生极深的文学功底之下,将唐诗之中的情与怨的意境惟妙惟肖地绘于纸上。

约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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